






摘 要:深化國有企業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將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分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探討母公司和子公司面臨所在地競爭變化時如何放權。本文以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為準自然實驗,基于2005—2018年中國滬深A股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及子公司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和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對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的影響。研究結果顯示:母公司所在地區競爭加劇增加了內部放權,但子公司所在地區競爭加劇的影響不顯著,即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是自上而下的。這種自上而下的放權受到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和母公司信息獲取成本的影響,當母公司業務繁忙、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高、兼任人為高管和兼任人有集團外部兼任時,母公司會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當母公司與子公司距離遠和子公司規模大時,母公司會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本文揭示了國有企業集團內部自上而下的放權路徑,表明在國資監管“放管服”過程中,協調內部放權路徑可能是打通改革“最后一公里”和激發國有企業活力的有效措施。
關鍵詞:國有企業改革;內部放權路徑;信息處理過載;信息獲取成本
中圖分類號:F271;F2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4)09-0078-12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深化國資國企改革,完善管理監督體制機制,增強各有關管理部門戰略協同,推進國有經濟布局優化和結構調整,推動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做強做優做大,增強核心功能,提升核心競爭力。”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下文簡稱“國企改革”) 是經濟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也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現有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國企改革的經濟后果方面,如國企改革對企業績效[1-2]、風險承擔[3]、現金持有[4]和創新[5-6]等方面的影響。探討改革“最后一公里”的企業內部運行對有效激發國有企業活力至關重要。本文旨在探討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揭示內部決策權分配這一重要運行過程“黑箱”。
決策權分配是組織運行的核心,根據知識與決策權匹配理論[7],由于個體掌握的特定技能、經驗等獨特知識和私人信息難以有效傳遞,放權能有效降低決策效率損失[8],這種影響在區域市場競爭加劇的情況下更為突出[9]。改革開放以來,競爭已深入到經濟的各個領域,但因為種種原因,在國有企業中“讓聽得見炮聲的人做決策”并不容易。相比是否放權,如何放權可能是國企改革面臨的最為關鍵的現實問題。
參考放權時序和策略性放權的相關研究[10-11],本文將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分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探討國有企業集團在應對外部競爭時,決策權如何在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分配。具體而言:一方面,由于母公司高管的時間有限,當管理難度更大時,母公司高管無法獲取每一項做決策的信息,需要通過權力下放來避免決策效率損失[12],即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會導致自上而下放權。另一方面,專有知識往往局限于特定的地理空間中[13],尤其是當地信息更加獨特時,高管收集并學習特定決策知識的難度更大,因而需要將決策權下放給擁有專有知識的人,即對子公司信息處理難度增加會導致自下而上放權。
設立行政審批中心是行政審批改革的直接產物和典型代表,旨在通過各部門集中審批方式簡化審批流程和降低制度性成本。從理論上來看,行政審批中心設立能夠降低企業準入成本,從而增強市場競爭。這與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美國各州取消銀行跨州建立分支機構的限制對銀行業競爭的影響具有相似性[14]。關于中國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的研究,畢青苗等[15]發現,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主要通過進駐部門實現跨部門協調,從而提高企業進入率;王璐等[16]發現,行政審批中心設立加劇了地區企業的進入退出,增強了市場競爭,減少了市場壁壘,創造了更具競爭性的市場環境,從而促使企業降低價格加成水平。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主要依靠地方政府,呈現各地區不平衡推進的特點,能較好地滿足本文識別的要求。因此,本文以母公司所在地行政審批中心設立和子公司所在地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為地區性競爭沖擊,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其對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的影響。
與現有文獻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揭示了國資監管“放管服”過程中企業內部運行的“黑箱”。本文揭示了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決策權在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的分配規律,研究結論為打通改革“最后一公里”和激發國有企業活力提供了有益啟示。第二,拓展了組織內部權力分配的相關研究。本文區分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放權路徑,并從高管兼任這一人事權力配置視角探討競爭環境下的最優配置決策,進一步拓展了相關研究。第三,豐富了國企改革的相關研究。本文將地方行政審批改革嵌入國有企業內部改革中,以組織內部權力下放作為國有企業主動改革的表現形式,豐富了相關研究。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本文參考組織分權模型[8,12]討論組織內部決策權配置問題。在組織內部,決策權既可以集中于委托人,也可以放權至代理人。一般情況下,代理人掌握與決策相關的專有知識,委托人獲取并學習與決策相關的知識產生了信息成本,這種傳遞信息的成本和缺乏信息下的決策會導致效率損失[8,12]。因此,伴隨著信息越來越復雜,注意力有限的委托人需要通過放權來降低信息成本[11-12]。但是,分權增加也會導致組織內部失控成本上升,由于委托人與代理人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這使得代理人能夠利用其信息優勢作出與委托人利益最大化不相符的自利決策[8,12]。因此,最優分權程度出現在邊際信息成本與邊際失控成本相等時,總組織成本最小。
本文將組織分權模型進一步拓展應用到企業集團中。相對而言,母公司在企業集團中是決策中心,負責對子公司進行統一的協調和管控。但是,由于子公司具有獨立法人經營地位,母公司并不直接介入子公司的經營管理,而是通過人事任命來影響子公司的董事會決策[17],母公司委派人員進入子公司,從而對其進行管理與控制[18-19]。因此,本文重點以母公司委派人員對子公司兼任來討論企業集團中的決策權分配。信息成本隨著母公司委派人員對子公司兼任的減少而降低。總部往往缺乏下屬部門的私人信息[20],注意力有限的總部通常無法獲取部門每一項決策信息,當決策所需的部門內部信息很多時,總部會選擇向部門經理授權[11]。組織的復雜性和低效的內部溝通會進一步提高總部獲取部門信息的成本,這加劇了總部的信息處理過載程度,從而增加了對下屬部門放權的需求[21]。此外,放權不僅能夠激勵下屬部門發揮其信息優勢[12],還能夠提升決策的及時性[9]。因此,一方面,隨著母公司減少對子公司的兼任,圖1中信息成本S1是逐漸下降的。另一方面,如果母公司減少對子公司的兼任,可能會由于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的目標不一致而導致更高的失控成本,所以母公司增加對子公司的兼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失控成本上升。潘紅波和韓芳芳[22]發現,母公司高管對子公司的兼任緩解了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的代理沖突,降低了代理成本。當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的信任水平更高時,即失控成本更低時,決策權會更多地下放給子公司[23]。隨著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兼任增加,圖1中失控成本Q將逐漸下降。按照組織分權模型所描述的最優分權程度,信息成本曲線S1與失控成本曲線Q相交于A點,兩類成本的疊加形成倒U型總組織成本曲線Cost1,此處邊際信息成本與邊際失控成本相等,即A點所對應的總組織成本最低,為集團內部最優分權程度,理性選擇下企業集團內部進行決策權配置時會將對子公司的兼任水平置于a處。
本文分析市場競爭對企業集團內部兼任的影響。市場競爭廣泛存在于企業外部環境中,競爭加劇會導致信息成本上升[9]。Jensen和Meckling[8]發現,時間對于利用套利機會或未開發資源非常關鍵,因為信息傳遞及決策者吸納這些信息的過程均不是立即發生的,這可能會導致喪失重要機會。市場競爭越激烈,企業越需要更快地適應環境變化[9],因為市場競爭導致延遲決策的信息成本更高。本文采用行政審批改革衡量地區競爭。嚴格的政府管制會阻礙企業進入市場[24],而當行政審批改革實施后,當地市場進入門檻降低,會有更多企業進入該地區,從而加劇地區競爭[25]。因此,若某地區設立行政審批中心,則該地區企業進入更多,地區競爭加劇,企業面臨的信息成本上升。對應到企業集團中,由于母公司所在地和子公司所在地都有可能設立行政審批中心,本文對此分別進行論述。
(一)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導致自上而下放權
由于注意力有限,高管會在信息處理過載時選擇放權[11-12]。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導致其需要快速決策,以適應市場環境的變化[9],而這種對本地信息的快速決策會帶來額外的信息處理難度,即本地競爭加劇會導致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程度上升。為了緩解信息處理過載,高管往往會選擇下放決策權[11-12],并且在企業集團中選擇性地分配注意力[26]。一方面,處理母公司信息的難度越大,內部放權越多。在企業集團中,除了擔任投資控股中心,部分母公司也會承擔大量的經營業務[27]。當母公司業務越來越多時,自身工作過載加大了母公司對子公司的信息處理難度,這增加了放權的需求[28]。另一方面,母公司高管對子公司的信息獲取成本越高,內部放權越多。原則上母公司高管決策時可以收集并學習子公司相關信息,但當信息越來越復雜時,其傳遞和學習的成本也越來越高,高管有限注意力下可能導致集權決策中出現“橡皮圖章”現象,此時放權的決策效率更高[12]。綜上所述,為了避免喪失本地機會,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將導致母公司高管分散注意力,而處理母公司自身信息的難度及獲取子公司信息的成本將導致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程度上升。
本地競爭加劇導致母公司集權決策下的信息處理過載程度上升,圖1中母公司對子公司決策的信息成本曲線由S1上升至S2。信息成本曲線S2與失控成本曲線Q相交于B點,總組織成本曲線由Cost1上升至Cost2,而原先母公司對子公司兼任水平a下的總組織成本變為a1′。理性決策下母公司更有動機對子公司放權以緩解信息處理過載下的決策效率損失,所以會選擇將總組織成本從a1′下降至最低點b1′,從而進一步減少對子公司的兼任至最優水平b。綜上所述,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減少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兼任。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a: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
(二) 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導致自下而上放權
由于信息傳遞并非立即發生,而專有知識的傳遞成本更高[8],并且一般存在于特定的地理空間中[13]。子公司所在地市場競爭越激烈,越需要快速決策以應對當地環境的變化[9]。此時上級決策者用來收集并學習決策知識需要一定時間,這可能導致無法及時采取行動,從而喪失套利機會或忽視未開發資源[8]。Bloom等[9] 發現,競爭加劇情況下的延遲決策成本高昂,這會促使總部將權力下放給擁有當地信息優勢的部門經理。
當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時,延遲決策的高昂成本導致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決策難度更大,此時母公司對子公司決策的信息成本更高,即圖1中受到本地競爭沖擊的信息成本曲線從S1上升至S2,信息成本曲線S2與失控成本曲線Q相交于B點,此時總組織成本曲線由Cost1上升至Cost2,原先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兼任水平a在新的總組織成本曲線上對應成本a1′。理性情況下母公司會選擇對子公司放權以將總組織成本降至最低值,所以企業集團有動機將總組織成本由a1′下降至最低點b1′,相應的兼任水平由a右移至最優兼任水平b。綜上所述,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減少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兼任。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b: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
三、研究設計
(一) 變量定義
⒈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集團內部放權(Co_Ow/qBWyHFfMo7AdzUsBkWw==Manager)。參考潘紅波和韓芳芳[22] 的研究,本文采用母公司對子公司的兼任衡量集團內部放權,若母公司董事、監事、高管兼任子公司董事、監事、高管,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⒉解釋變量
本文的解釋變量是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parent_AC) 和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sub_AC)。參考畢青苗等[15]的研究,本文采用母公司所在城市行政審批中心設立和子公司所在城市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作為競爭程度的代理變量。母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設立行政審批中心當年及之后年份,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子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設立行政審批中心當年及之后年份,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⒊控制變量
參考曹春方等[29] 的研究,本文選取如下控制變量:持股比例(Holdrat),采用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持股比例衡量;負債集中度(Conleverage),若母公司有息負債大于或等于合并報表有息負債,且母公司其他應收款大于合并報表其他應收款,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前者表示企業集團采用集中負債模式,后者表示企業集團采用分散負債模式;內部資本市場活躍度(ICM),采用關聯性資金往來總額與總資產之比衡量;母公司所在省份市場化程度(parentMKT),采用母公司所在省份市場化指數衡量;子公司所在省份市場化程度(subMKT),采用子公司所在省份市場化指數衡量;客戶集中度(Customer),采用前五大客戶銷售額占年度總銷售額的比重衡量;供應商集中度(Purchase),采用前五大供應商采購額占年度總采購額的比重衡量;集團規模(Size),采用合并報表期末總資產額的自然對數衡量;資產負債率(Lev),采用合并報表負債與期末總資產之比衡量;固定資產比率(PPE),采用合并報表固定資產與期末總資產之比衡量;總資產收益率(ROA), 采用合并報表息稅前利潤與期末總資產之比衡量; 董事會規模(Boardsize),采用董事會人數加1的自然對數衡量;混合所有制改革程度(Mixsh),采用前五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的持股比例之和衡量;子公司數量(subfirm),采用子公司數量的自然對數衡量;母公司所在地生產總值增長率(parentGDPrat),采用母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生產總值增長率衡量;子公司所在地生產總值增長率(subGDPrat),采用子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生產總值增長率衡量;母子公司所在地人均生產總值差額(diffperGDP),采用母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人均生產總值與子公司注冊地所在城市人均生產總值之差衡量。
(二) 模型構建
本文以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作為地區競爭加劇的沖擊,參考Bertrand和Mullainathan[30] 的研究,構建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檢驗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和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對集團內部放權的平均處理效應,基準回歸模型設定如下:
(三) 數據來源
本文上市公司地理數據和財務數據均來源于CSMAR數據庫;市級經濟特征數據來源于Wind數據庫。在子公司數據方面,本文以中國滬深A股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子公司作為初始樣本,數據來源于CNRDS數據庫中的上市公司參控股公司數據庫。對于注冊地缺失的子公司樣本,本文根據子公司名稱進行城市層面的追溯,其他無法以子公司名稱追溯注冊地的子公司樣本則通過百度搜索等方式進行補充。參考夏杰長和劉誠[25]與曹春方等[29]的研究,本文剔除了持股比例低于50%或缺失的樣本、金融業或ST的樣本、同一年同時屬于兩家及以上企業的樣本、變量缺失的樣本及母公司、子公司注冊地無法劃入地級市或直轄市的樣本,本文的數據結構涉及1 152家母公司33 087家子公司共178 660個母公司—子公司—年份觀測值。
本文選取2005—2018年中國滬深A股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及子公司數據作為初始樣本。本文樣本起始于2005年的原因是,根據《公開發行證券的公司信息披露內容格式準則第2號〈年度報告的內容與格式〉》,2005年以后的年報才披露了完整的董事、監事、高管兼任信息。本文樣本截至2018年的原因是:一方面,2018年以前大部分城市已經設立行政審批中心,并且2019年以后基本沒有新增。另一方面,根據2018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深入推進審批服務便民化的指導意見》,2018年行政審批改革已經從地方性轉變為全國性,并且行政審批中心的功能可能被其他形式取代。
表1是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 基準回歸結果與分析
表2是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顯著為負,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說明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但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沒有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因此,H1a得到驗證,H1b未得到驗證。
(二) DID 估計有效性檢驗
⒈平行趨勢檢驗
為了滿足雙重差分模型中實驗組和對照組的平行趨勢假設,本文觀察行政審批中心設立對企業的沖擊時點,排除反向因果和遺漏變量的潛在可能。參考Bertrand和Mullainathan[30] 的研究,本文構建母公司所在地行政審批中心設立時點變量,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如圖2所示。放權效應于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當年發生,并且隨后有持續影響,而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之前系數均不顯著,說明本文滿足雙重差分模型的平行趨勢假設。
⒉安慰劑檢驗
參考曹春方和張超[6]的研究,本文對實驗組變量進行一定次數的隨機抽樣,隨機生成偽行政審批中心設立進行安慰劑檢驗。圖3是通過1 000次模擬得到的估計系數分布,模擬的估計系數服從正態分布且均值接近0,遠高于真實估計系數,說明樣本抽樣差異或未觀測的地區因素幾乎不會對基準回歸結果產生影響。
(三) 穩健性檢驗
⒈剔除其他政策影響
2001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成立國務院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工作領導小組的通知》《國務院批轉關于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工作實施意見的通知》發布,行政審批改革工作全面啟動,各地政府陸續推進行政審批改革,但在2001年全國統一推進改革之前,可能出于當地招商需求,深圳、上海和廣州等城市已經設立了行政審批中心。因此,本文剔除2001年之前所在城市已經設立行政審批中心的母公司和子公司樣本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
⒉剔除子公司相關影響
第一,考慮到母公司和子公司同城市影響,本文剔除了母公司和子公司注冊地在同一城市的樣本。第二,考慮到可能存在母公司進行行政審批改革后才進入合并范圍的子公司樣本,為了避免其帶來的潛在樣本結構改變的影響,本文保留2005—2018年一直歸屬于該母公司的子公司,形成子公司—年份的平衡面板數據樣本進行檢驗。第三,考慮到子公司數量不同而產生的回歸中權重不一致的潛在影響,參考曹春方等[29]的研究,本文將母公司—子公司—年份數據按照母公司和子公司所在城市合并計算,轉變成母公司城市—子公司城市—年份數據結構。第四,考慮到子公司特征可能會對結論產生潛在影響,本文進一步控制了子公司的規模、收入和投資額。上述一系列回歸結果顯示,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⒊同質性處理效應假設
參考Goodman?Bacon[31]與Callaway和Sant’anna[32]的研究,模型中可能存在已經被處理的個體作為控制組,進而導致多期雙重差分模型不能滿足同質性處理效應假設的問題。受披露限制,本文樣本區間從2005年開始,但在2005年之前已經有城市設立行政審批中心,可能會產生多期雙重差分模型不能滿足同質性處理效應假設的問題。因此,本文剔除了2005年及以前母公司所在城市已經設立行政審批中心的樣本。此外,本文還剔除樣本最后一期進行回歸。上述回歸結果顯示,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⒋解釋變量的測量誤差
本文采用母公司和子公司所在城市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作為競爭程度的代理變量,可能存在測量誤差。第一,參考畢青苗等[15]的研究,本文采用行政審批中心設立之后5年的同城市、同行業新增企業數量衡量所在地有效競爭。本文將所在地有效競爭與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交互項引入回歸模型,交互項的系數顯著為負。第二,本文分別按照赫芬達爾指數和行業壁壘進行分組檢驗。本文按照赫芬達爾指數的中位數將母公司分為高競爭行業和低競爭行業,并且參考夏立軍和陳信元[33]的研究,將母公司分為高壁壘行業和低壁壘行業。回歸結果顯示,自上而下放權主要存在于高競爭行業和低壁壘行業。第三,企業所在地與銷售地不一致情況的影響。參考陸銘和陳釗[34]的研究,本文獲得各個省份的市場分割水平,按照市場分割水平的中位數對樣本進行分組檢驗。回歸結果顯示,自上而下放權主要存在于強市場分割地區。上述一系列回歸結果顯示,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四) 異質性分析
⒈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
通過上述理論分析可以看出,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導致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從而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因此,本文將從母公司業務繁忙程度、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兼任人類型和兼任人外部兼任等方面衡量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程度,分組檢驗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對國有集團內部放權的影響。
在母公司業務繁忙程度方面,與大多數西方集團總部的戰略制定和管理控制等職能不同,中國的集團型上市公司會從事大量的經營活動[27]。因此,當需要處理較多的母公司經營業務時,當地競爭進一步加劇了母公司的信息處理過載程度,此時母公司對子公司決策的信息成本更高,從而會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參考王斌和張偉華[27]的研究,本文采用母公司自營程度作為母公司業務繁忙程度的代理指標,具體采用母公司利潤表營業收入占合并報表利潤表營業收入的比重衡量。本文按照母公司自營程度的中位數將樣本分為母公司業務繁忙程度高和母公司業務繁忙程度低兩組,回歸結果如表3列(1) 和列(2) 所示。表3列(1)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顯著為負,表3列(2)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說明母公司業務越繁忙,越會受到所在地競爭加劇的影響而對子公司放權。
在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方面,市場競爭地位低的企業往往在資源、市場力量和議價能力等方面處于劣勢。當市場競爭加劇時,這些企業可能無法迅速獲得所需的資源支持或技術改進,從而更容易受到市場競爭的影響,母公司高管需要抽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加以應對,因而信息處理過載的影響更大。本文采用母公司市場占有率作為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的代理指標,具體采用母公司收入占整個行業收入的比重衡量。本文按照母公司市場占有率的中位數將樣本分為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高和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低兩組,回歸結果如表3列(3) 和列(4) 所示。表3列(3)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表3列(4)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為-0. 036,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越低,越會受到所在地競爭加劇的影響而對子公司放權。
在兼任人類型方面,當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時,高管和執行董事相對于非執行董事和監事更直接地參與到經營決策中。本文將兼任人分為高管和非高管兩組,現實中高管與執行董事存在重合的情況,因而高管組采用高管和執行董事兼任衡量,非高管組采用監事和非執行董事兼任衡量,回歸結果如表3列(5) 和列(6) 所示。表3列(5)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顯著為負,表3列(6)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說明當母公司兼任人為高管時,本地競爭加劇了其信息處理過載程度,母公司將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
在兼任人外部兼任方面,在多個董事會任職的獨立董事會因為“分心”而不利于在公司治理中發揮作用[35]。本文按照董事、監事、高管是否在集團之外承擔職務將樣本分為有集團外部兼任和無集團外部兼任兩組,回歸結果如表3列(7) 和列(8) 所示。表3列(7)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顯著為負,表3列(8)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說明當兼任人有集團外部兼任時,母公司將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
⒉母公司信息獲取成本
當母公司和子公司同時應對所在地競爭沖擊時,將進行自上而下放權,并且該放權路徑是由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所驅動的。因此,本文將從母公司對子公司的信息獲取成本角度,探討母公司對哪一類子公司放權。
在地理距離方面,Huang等[13]的研究顯示,中央政府會對距離更遠的國有企業放權。地理距離通常被視為獲取信息的重要影響因素,本文選取母公司與子公司的地理距離衡量信息獲取成本。按照母公司與子公司地理距離的中位數將樣本分為母子公司距離遠和母子公司距離近兩組,回歸結果如表4列(1) 和列(2) 所示。表4列(1)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為-0. 021,且在1%水平上顯著,表4列(2)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為-0. 014,且在10%水平上顯著,兩者之間的組間系數差異檢驗在5%水平上顯著,說明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母公司對距離遠的子公司的放權更明顯。
在子公司規模方面,伴隨著子公司規模越來越大,組織復雜度也會增加,此時高管決策的信息成本更高,會選擇將決策權下放給更低層級的決策者[11]。本文按照子公司總資產中位數將樣本分為子公司規模大和子公司規模小兩組,回歸結果如表4列(3) 和列(4) 所示。表4列(3)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顯著為負,表4列(4) 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的系數不顯著,說明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母公司會對規模大的子公司放權。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黨的十八大以來,政府始終把“放管服”改革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核心抓手。國有企業是改革發展的排頭兵,能否有效打通國有企業內部改革至關重要。本文將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分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探討母公司和子公司面臨所在地競爭變化時如何放權。本文以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為準自然實驗,基于2005—2018年中國滬深A股國有控股上市公司及子公司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母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和子公司所在地競爭程度對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的影響。研究結果顯示:母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會增加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放權,但子公司所在地競爭加劇的影響不顯著,即國有企業集團內部放權路徑是自上而下的。這種自上而下的放權受到母公司信息處理過載和母公司信息獲取成本的影響,當母公司業務繁忙、母公司市場競爭地位高、兼任人為高管和兼任人有集團外部兼任時,母公司會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當母公司與子公司距離遠和子公司規模大時,母公司會增加對子公司的放權。
本文得到如下政策啟示:第一,應妥善處理國企改革中增強活力與強化監管的關系。在不同的市場競爭環境中,通過協調利用內部放權和監管機制,靈活調整內部管控策略,有效激發國有企業活力,打通改革“最后一公里”。第二,應在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建立有效的溝通協調機制。推動國有企業完善信息管理系統和決策支持工具,通過降低信息處理成本提升決策效率,幫助國有企業在改革過程中更好地平衡放權與控制,從而提升企業整體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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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