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馬喬村墓地出土戰(zhàn)國官璽的研究

2024-09-23 00:00:00曹洋張俊王洋

收藏與投資 2024年9期

摘要：侯馬喬村墓地出土了兩枚戰(zhàn)國時期的魏國官璽，為研究魏國文字和職官制度，尤其是卜官和虞衡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關鍵詞：官璽；戰(zhàn)國時代；喬村墓地

一、古璽與官璽

璽印是隨著古代社會政治、經(jīng)濟不斷發(fā)展產(chǎn)生的一種信用憑證，東漢劉熙的《釋名》解釋為：“璽，徙也，封物使可轉(zhuǎn)徙而不可發(fā)也。印，信也，所以封物為信驗也。亦言因也，封物相因付。”秦代以后，璽專指帝王之印，所以古璽主要指先秦時期的印章，又以戰(zhàn)國時代最多。

古璽主要用于抑印封泥，作為封緘之用，遺存下來的實物就是封泥。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列國傳達政令、來往公文，須用璽印封泥來封緘作為憑信，封泥除了封緘竹簡、木牘外，也可以封緘盛裝東西的器皿、口袋等。

古璽的質(zhì)地，以銅為主，其次是玉，銀、陶、石等少見，玉質(zhì)璽印兼有佩玉的作用。古璽印面形式多為正方形，其次是長方形，還有圓形、曲尺形、三角形、菱形、心形等。古璽的制作方法可分為鑄造和鑿刻。印文有陽文和陰文，分別又稱朱文、白文，陽文多為鑄造，陰文多為鑿刻。

古璽印背高起有孔，稱為印紐。古稱“佩印”，就是用印綬穿過紐孔將印系在腰間。印紐的形制多樣，常見有鼻紐、瓦紐、覆斗紐等。

古璽形式豐富，印面布局風格多樣，由于列國文化差異，古璽在書體、材質(zhì)、尺寸、形狀均無特定標準，呈現(xiàn)出自然、率真、質(zhì)樸的無序之美，對書法篆刻領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廣義的用途上來看，古璽可分為官璽和私璽。官璽代表官方信用，是國家任命官吏、對外交往或政府在貿(mào)易活動中流通貨物、征收賦稅的憑證。任命官吏必授以璽印，授官即授印，免官即繳還。官璽的內(nèi)容有職官名、機構名、地名，還有地名加上職官或機構，機構加上職官等。

國別不同，官璽印各有差異，趙、魏、韓三國同出于晉，文化較相似，研究者一般將此三國官璽印稱為三晉官璽或晉系官璽。傳世的三晉官璽有數(shù)百枚，但考古發(fā)掘出土者極少。三晉官璽大多為銅質(zhì)，常見為正方形，長方形和圓形較少，尺寸精巧，大多在15～18毫米，且陽文居多。

先秦官璽是古代文字重要的載體，內(nèi)容包含大量的地名和官名，為研究古代文字發(fā)展、勘核歷史地理概況、考證職官制度變化提供了大量資料，具有獨特的書法藝術價值。

二、喬村墓地出土官璽

喬村墓地位于山西省侯馬市，1959—1996年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員會、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馬工作站為配合國家基礎建設工程先后對該墓地進行了18次發(fā)掘，發(fā)掘墓葬1000余座，歷經(jīng)戰(zhàn)國、漢、唐、宋、金等歷史時期，是目前在晉南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較大、保存較為完好的一處墓地。

侯馬在春秋時期為晉國晚期都城新田，在戰(zhàn)國時期屬魏國，在秦統(tǒng)一后屬絳縣。喬村墓地發(fā)掘墓葬數(shù)量多，出土遺物豐富，對于研究晉文化考古學內(nèi)涵及其與秦文化的相互關系具有重要價值，初步確立了三晉地區(qū)戰(zhàn)國至兩漢時期墓葬年代學的參考尺度。

喬村墓地共出土銅印12枚，其中2枚應為官璽。

喬村墓地M45為土坑豎穴墓，墓室口東西2.88米、南北1.88米，墓底東西2.8米，南北1.78米，棺朽，墓主葬式為仰身直肢葬，頭向北，墓主年齡、性別不詳，隨葬器物有銅劍、銅削、銅印章、玉珠。墓葬時代約為戰(zhàn)國早期。

M45：3（圖一），此璽為銅制，圓形，鼻鈕，鑄造陽文，直徑1.3厘米、通高0.5厘米。發(fā)掘者認為是單字印，《晉都新田》書中釋為“武”，《侯馬喬村墓地》書中釋為“政”。部分學者認為此印為官璽，釋文為“卜正”。

喬村墓地M440為土坑豎穴墓，墓室口東西3.8～4米，南北2.66米，墓底東西3.2～3.34米，南北2.28米，墓室底部有生土二層臺，葬具一棺一槨，槨室東壁中間有壁龕。墓主葬式仰身直肢葬，頭向東。隨葬品有陶鼎1件、陶壺2件、陶罐1件及骨飾、漆器、祭骨等均置于壁龕內(nèi)。銅帶鉤、小銅管、銅削、銅印章、銅鐓及陶罐1件位于棺內(nèi)人骨旁。墓主年齡、性別不詳。墓葬時代約為戰(zhàn)國晚期至秦統(tǒng)一。

M440：3（圖二），此璽為銅制，方形，覆斗鈕，鑄造陽文，邊長2厘米、通高1厘米。印文“□□”兩字不能考識，推測為地名，另外兩字釋為“右？（麓）”。

三、對應職官的研究

（一）卜正

此璽早期被認為是單字璽，印文釋為“政”，或釋為“武”。徐暢先生釋為“卜正”二字，認為“正”字筆勢結構近似楚鼎，但圓形陽文近似三晉，可能是春秋時期楚國官璽。施謝捷、孟麗娟等認為此璽就形制而言，線條圓轉(zhuǎn)，圓形陽文，小巧精致，應為魏國官璽。

《左傳·隱公十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爭長。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后之。’”杜預注：“卜正，卜官之長。”正，即官之長，卜正，即卜官之長。

《周禮·春官宗伯·序官》：“大卜，下大夫二人。卜師，上士四人。卜人，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四人、徒四十人。”鄭玄注：“問龜曰卜。大卜，卜筮官之長。”孔穎達疏：“太卜下大夫二人，其下有卜師、卜人、龜人、筮人，大卜為之長。正訓長也，故謂之卜正。”卜正相當于《周禮》中的大卜。

商周時期，卜筮興盛。周代時卜官的設置已經(jīng)系統(tǒng)化，卜正，或稱太卜，為占卜機構的行政長官，太卜位處下大夫，下轄卜師、卜人為士階層。秦漢時期設有太卜令，北魏、北齊、北周設有太卜博士，隋唐設有太卜令、丞，唐有卜正一職，為太卜令、丞的屬官，宋代仍有太卜，自太宗以后不再設立。

另見有“卜大夫”璽，可能是卜正的屬官所用，也可能是稱謂不同，與卜正均為卜官之長，而非屬官。

（二）右？（麓）

此璽前兩字推測為地名，“？”為“麓”的異體字。

《說文解字·林部》：“麓，守山林吏也。”

《左傳·昭公二十年》：“山林之木，衡鹿守之。”

《國語·晉語九》：“主將適螻，而麓不聞。”韋昭注：“麓，主君苑囿者。”

《周禮·地官司徒》：“山虞掌山林之政令，物為之厲而為之守禁……林衡掌巡林麓之禁令而平其守，以時計林麓而賞罰之。”

麓，即“衡麓”，也作“衡鹿”，相當于《周禮》中的“林衡”，是掌管山林之官，“右麓”可能為“麓”的佐官。林衡掌管林麓，虞人掌管山林。

山林時至今日仍是重要的資源，至少在西周，就設有專門機構對山林進行管理，制定政策法令，決定栽種采伐，確定保護邊界，這就是虞衡制度。春秋戰(zhàn)國各國均有設置，秦漢時期宮廷御苑上林苑的長官稱水衡都尉，后改為上林令，屬官有上林苑令丞、上林尉等。隋唐時工部下設虞部，長官為虞部郎中，專掌山澤草木田獵之事。明代設上林苑監(jiān)，長官為左右監(jiān)正，下設林衡屬。

四、討論

三晉官璽主要包括職官名、官署名、地域組織與機構等，透過小巧的璽印可以看出三晉職官種類繁多且職司細化，反映了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發(fā)達。其印體小巧敦厚，文字筆畫細勁挺健，布局精致巧妙，鑄造、鏨刻工藝精細，是書法、篆刻、文字的結合，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承載了先秦時期的地理文化、官制姓氏等歷史信息，不僅具有勘驗典籍的功能，還可以彌補史料的缺失。

關于墓葬中的隨葬官璽，除非是官職具有人物指向性，比如封君，其璽印為專用，姑且可以隨葬，更多常設官吏的璽印是公用的，公用之璽，任官授璽，辭免繳還，少有能隨葬的。墓葬所出大多為私璽、圖像璽、成語璽這些私用璽，在戰(zhàn)國時期像喬村墓地這樣的隨葬官璽并不多見。

就官璽所反映出的墓主身份，M45墓的墓主若任“卜正”一職，其位為下大夫，官職不低，按禮制也可用五鼎，但該墓尺寸在喬村墓地中僅算中型墓偏小，葬具僅棺，隨葬品較少，不見銅容器或仿銅陶禮器，僅隨身之物，似與墓主身份不符。

M440墓尺寸較大，葬具有棺有槨，鼎、罐、壺的陶器組合符合當時魏國墓葬的特點，壁龕中還有漆器，隨身之物俱全，墓主可能是士一級的身份。右麓若是衡麓的佐官，協(xié)助掌管某地的山林，這個官職可能是處于士這一級。

緣何M45墓主身份高于M440，但墓葬規(guī)格、隨葬之物卻遜于位低者？觀之整個喬村墓地，這是一處典型的邦墓地，沒有發(fā)現(xiàn)中高等級貴族墓葬，大部分是下層貴族和平民。戰(zhàn)國早期這一階段，多數(shù)墓地僅隨葬小件飾品或用品等隨身之物，而墓葬規(guī)模變大、隨葬品增多則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中晚期。聯(lián)系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戰(zhàn)國早期，卜筮依然存在，但已經(jīng)開始衰落，富國強兵的百家思潮更受到統(tǒng)治者的重視，可能原先掌握卜筮的這一階層日漸式微。變法最先出現(xiàn)在魏國，魏文侯任用李悝，抑制貴族，改革軍事，國力大振，頻繁的戰(zhàn)事結合法家的實用主義，葬制可能趨于簡化，故M45墓小且僅隨葬隨身之物。

遷都大梁的中后期，魏國的各種制度從完備成為固化，貴族階層尤其要在生前死后都彰顯自己的地位，反而墓葬形制擴大，隨葬品增多，靡費加重。所以，二人其實均為下層貴族，但隨著時代變化，葬制上表現(xiàn)了大小、豐儉程度不同，最后通過方寸大小的璽印折射出這段復雜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