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松儒
1975年生于天津。中央和國家機關青年聯合會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展覽處處長,中國畫學會理事,北京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研究員。作品在國內外展覽60余次,在國內外美術期刊上多次發表,出版過多本個人畫集。作品曾被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美術館、廣東美術館、四川美術館、湖南美術館、深圳關山月美術館等藝術機構收藏。
自工業革命以來,科學主義就壓倒了人文主義,在一個移動互聯網和AI全面介入我們日常生活的時代更是如此。但是,在我看來,人類總有一些不能被“算法”取代的東西,它們需要通過藝術來承載和顯現。對于生活在此時此刻的中國人來說,我們無法脫離現代生活,然而,我們內心總有一片天空屬于“人”,屬于“中國人”。水墨是最好的表達方式,盡管它肯定不同于傳統的美學形式。
水墨精神要通過當代形式表現出東方的審美價值與精神。水墨不存在抽象或具象的問題,東方繪畫始終蘊含著自己的本質之“相”。它可以吸引與融合,但其“相”、其“魂”仍是獨具自身特色的,具有文化藝相的純粹。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其中最核心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其要旨是用中國人自己的語言闡述中國人當下的某種心境、某種境遇。
近現代以來,中國畫的改革以寫實為起點,以抽象為終點,但這完全是西方藝術的發展路徑,并未考慮中國獨特的文化傳統和文化現實。對于水墨而言,藝術的本質就是必須能創作出“象外之象”的藝術形象,反之,如果只是摹寫有限物象,那么就會落入“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的窠臼,正所謂“傳移模寫,乃畫家末事”。就本體詮釋的美學而言,摹寫還不是真正深刻的藝術創作。
我曾在日本學習藝術,我在那里收獲著完全不同的東西。一方面,作為一個現代人,我靠自己打工生活,那完全是一個現代人的現代感受;另一方面,日本對東方文化本質鍥而不舍的追求也讓我深思。回國后,我一直以雄渾作為藝術的追求目標,同時我也知道,這是中國文人追求的美學極致之一,它深深地打動著我,是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審美追求。自古以來,道家的意境美學強調渾然一體,這是以道論形而上學為其思想預設的。老子“大成若缺”的哲學思想強調,任何一種“成”(圓滿),都是一種殘缺,圓滿和殘缺是知識的見解,真正的“成”“全”,就是對圓滿和殘缺分別知識的超越。
無論是中國的古典美學,還是現代形式,在“圓”與“缺”、“物”與“人”、“內”與“外”等方面都是渾然一體,而不是二元論的。同樣,藝術體驗也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古代的藝術都能透過虛無化而回返于藝術本體的渾全。渾然一體、象外之象、自然天真是中國意境美學共通的思想環節,我在自己的創作過程中探求中國古老的審美哲學觀,體悟它那迷人而高級的審美境界。
不過,文人畫所追求的渾厚華滋、渾然一體、渾樸自然的境界,決不能簡單理解為形式上的渾然不可分。它由中國傳統哲學中的渾樸思想轉換而來,以藝術的形式來詮釋中國思想境界中“無分別境界”,是傳統文人畫追求真性思想的一種表現,反映了文人畫注重體驗、反對條分縷析的創作傾向。
東方的繪畫不是用來進行物理觀看的,而是用來整體體驗的,讓作者和觀眾融入其中而獲得生命感悟。因此,它只能是整體的,不能是二元或分裂的。
當然,作為視覺藝術,這些理念必須由相應的形式來實現,相較于再現和抽象的形式而言,我更傾向于一種整體化的、純化的形式。具體而言,水墨的視覺形式既要見筆,但又不能消解水墨的趣味。保留在紙上的,應該是一種堅持,一種極限,一種無形之形、無境之境。在與西方對話的過程中,如何把我們自身的優秀傳統融合在自己的作品中,如何進行藝術創作,都是藝術家對藝術極限的理解。那是真實生命體現的表達,天地人合一的一種思考,從中能夠體會一種值得深思的人文精神。
從繪畫追求的最高目的來說,在于蕩去虛妄,去除分別,直求本真。繪畫是呈現世界真實的工具,而不是知識的圖像化。因此,看山水畫的關鍵并不在于山水中,而在“意”,沒有“意”的山水畫,便不是真山水。中國山水畫尤其是文人山水畫之特點,就在于它內在的統一性和整體性,在于通過山水來表現抽象的“道”,“道”是永恒的真實,它是具象和抽象形式的統一。內在的整一性越強,離真實和真理就越近。
所以,與寫實性的水墨和完全抽象的西方藝術不同,我所追求的畫面是另外一種美感,正如石濤所說的“墨海中立定精神,混沌里放出光明”。同時,作為一個中國人,老莊思想對我影響也很大,渾全素樸之道是道家哲學的基本思想,強調通過純粹的體驗,由知識的分別歸于渾一不分的境界。我的藝術,或者再簡單點說,我的畫面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追求一種“渾”的境界,一種無分別的境界。
總而言之,水墨有它的傳統,有它自身的規律,這是由其文化屬性所決定的,因此不能只將水墨作為一種物質性的材料;此外,作為一個現代人,一個當代的主體,藝術家必須將這種傳統予以形式和美學上的當代化,使之適應我們今天的社會、生活和感受,唯有如此,它才具有生命力和生長性。作為當代人明心見性的方式,水墨不僅給予我一個理解自我的方式,也給予我思考社會和人生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