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原一進入鐵路行業,就被分配到一座小站工作。小站在他生活的小城西邊,有三十多公里,被隴海線串聯的無數車站像一枚枚珠子,小城和小站是其中的兩枚珠子。遠也沒啥,有徐州到商丘間的通勤列車,綠皮長龍,俗稱“站站停”。早上,由東而西,將上班職工點豆子一樣播撒在各自工作的車站;傍晚,從西向東,各車站的下班職工又被吸納到列車上,返回各自的家。
去小站報到那天,正值深秋。田曉原望著窗外的麥田,內心五味雜陳。收割后的麥田裸露出土黃色的肌膚,曠野上的一些樹木葉片枯黃,在秋風中搖晃著,片片飄落……此情此景,陡添了田曉原心底的惆悵。他不想去如此遠的地方工作,他想待在他生活近二十年的那座小城車站,在一間爐火熊熊的辦公室里上班。下班了,還能徜徉在站外的雪原上,構思自己的文章。是的,田曉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學青年。
隆隆前行的列車汽笛一聲長鳴,車速緩緩降下來。猛然,有兩團火紅色的東西闖入田曉原的眼簾,在色彩單調的秋原上煞是醒目。他從思緒里陡然醒來,微張著嘴巴,將目光鎖定在那兩團“火焰”上。列車漸行漸近,田曉原終于看清楚了,那是兩棵掛滿紅柿子的樹,栽種在一農家小院的竹籬笆邊,左右各一,農家小院門前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蜿蜒土路,距鐵路時近時遠。
列車正對農家小院的時候,田曉原深吸了幾口氣,他感覺空氣里都是柿子的甜香,那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多云轉晴,愉悅無比。
列車駛入小站,土路也鉆入站下的村鎮里。田曉原推開車窗,立時,一股清冷的空氣裹住了他的腦袋。田曉原的目光沿著土路向來時的方向眺望,他又看到了那兩棵掛滿紅燈籠般的柿子樹,他覺得,一股暖意正流入他的眼睛,注入他的五臟六腑。
上下班乘車時,上班靠右坐,下班靠左坐,田曉原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更真切地看到那兩棵柿子樹。不知不覺中,田曉原被分到偏遠小站工作的失落感少了,他每天都想看到那兩樹“紅燈籠”,他感覺,那火焰般的色彩,正一點一點焐熱他落寞的心。
時光荏苒,那兩樹紅柿子日漸減少,到后來,僅有少量掛在高處的柿子沒有被采摘。明年這兩棵樹還會紅火起來,只不過,明年自己還會在這邊工作嗎?想著想著,田曉原的心態又有些黯然起來。
那個時候,省《青年報》副刊正舉辦征文大賽,田曉原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散文《門前兩樹“紅燈籠”》,并投寄了過去。
有一天,田曉原值乘的列車快要經過那兩棵柿子樹的時候,他的目光就早早地鎖定了那里。驀地,一團火紅的顏色出現在農家小院里,漸漸地,田曉原看清那是一位身穿紅色風衣的女孩,正手握壓水井手柄,水被從地下抽起,一股清泉注入壓水井管口的水桶里……列車經過的時候,田曉原看到那女孩沖列車,不,是沖他莞爾一笑。那一刻,田曉原感覺自己的魂都被丟到了農家小院里。
后來,田曉原總結出女孩出現的規律——她一般星期天會出現在院子里。
終于,趁一個不上班的周日,田曉原坐上通勤列車,到達那座小站,下車,出站,沿著土路,向那座農家小院走去。到了竹籬笆外,田曉原怯生生地站住了,抬頭望著那兩棵柿子樹。樹頂上,有幾枚通紅通紅的柿子在寒風中抖擻……突然,一陣自行車鈴聲傳來,田曉原回頭一看,驚呆了——是她,紅風衣女孩。
到了田曉原跟前,女孩問道:“你在看什么呢?”
田曉原說:“這兩樹‘紅燈籠’,我看過無數遍。”
女孩看到田曉原身穿鐵路制服,便問道:“在這站上工作?”
田曉原說:“不是,在這站西邊,隔兩站。”
女孩說:“我爹我娘都在家,進屋喝杯熱水吧。”
就這樣,田曉原和女孩認識了。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高紅梅;知道了女孩的職業,就在剛才下車的那座小站所在村鎮的小學工作,是一名語文老師。
在不上班的周日,田曉原會乘坐列車來高紅梅家做客。春暖花開,田曉原又一次來到高紅梅家。高紅梅拿出省《青年報》,指著副刊上的獲獎名單問田曉原:“《門前兩樹‘紅燈籠’》是你寫的吧?好像寫的我家呢。”
田曉原故作平靜地點頭。
…………
這一年,在柿子成熟的季節,高紅梅嫁給了田曉原。
婚后,田曉原被調到高紅梅家附近的這座小站。每年秋天柿子高掛的時候,他一休息,總愛坐在院子里,一邊品茶,一邊看兩樹“紅燈籠”。
選自《中國鐵路文藝》
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