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子的夢

一個雷雨夜，矮子睡得正香，卻猛地從床上坐起，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做了一個噩夢，而正是這噩夢加上窗外轟隆的雷聲將他驚醒。

矮子打開燈，穿上衣服，下了床去。

他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各樣物品都雜亂無序地擺放著，衣柜里塞滿了許多天沒洗的衣服，打開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異味；垃圾扔得到處都是，床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空酒瓶，就連擺放在房間角落里的書籍，上面都布滿了灰塵。

這個房間就像個吃人的鬼怪，他突然有些恐懼。

他暈乎乎地走到穿衣鏡前，像一座雕塑一樣凝視著鏡中那可怕的自己，短短幾天，他就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只見鏡中站立著一個鬼一樣的人物：雙眼凹陷，眼神空洞無光；因多日不見陽光，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頭發粘連在一起，遮住額頭與眉毛；多日未曾修剪的胡須就像雜草一樣肆意生長，就連嘴唇也快要被胡須淹沒。此時的他，就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也不為過。

他不敢相信，鏡中的那個人竟然是他自己。

矮子被嚇得癱坐在地上，痛哭了起來，而這痛哭聲中摻雜了太多的悔恨與不甘。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過著這種醉生夢死、渾渾噩噩的生活，他必須做出改變，必須行動起來。

到底他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噩夢呢？

在夢中，他的生活卻與現狀大大不同。夢中，他不再為前路而迷茫，不再為過著無意義的生活而困擾，不再因找不到事做而煩惱。

夢中的他，在個人的努力下，事業有成，從未遭遇過大的挫折，或者遭遇了挫折也被他跨了過去。他娶了一位姿容艷麗、溫婉端莊的女子為妻，兩人相親相愛，相敬如賓；婚后，她為他生下一兒一女。緊接著他的好運也隨之到來，在工作上，步步高升，升官又發財；在家庭上，夫妻和睦，懂得互相陪伴，就算意見不合，也多是互相商量，而不是爭吵不休。孩子長大后，他們關愛他、孝敬他，而他也不必為孩子們的事情煩憂，讓他體會到了做父母的美好。他活到了八十歲才死，他的子孫也都過上了有模有樣的生活，他再也沒有遺憾了。他的人生已得圓滿，他成了一個真正的人生大贏家。

這樣的夢，對于現實生活過得不如意的他來說，夢再甜蜜，只要一想到那冷冰冰的現實，也無疑是一個讓人恐懼萬分的噩夢了。

過上一段好的生活后，任何人應該都不會想再回到那種悲慘的生活中，并愿意為逃離那種悲慘生活而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吧？

矮子回想著夢中的種種，再看看自己現在的悲慘生活，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像話，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可憐、更傻的人了，不由得大哭起來。他真想狠狠地打自己幾巴掌，以期把自己打醒，或者干脆一頭撞死到墻上算了。

如果哭能解決問題該多好啊！哭了一小會兒后，矮子再也哭不出來。

他已經醒悟過來，認識到自己以往對待事情的錯誤做法和自己的幼稚與愚蠢，并為做過的錯事感到悔恨，于是鼓起勇氣對自己說道：

“我必須讓自己從這種惡劣的處境中掙脫出來，而此時該做的就是下定決心。只要我愿意去做，那就沒什么能阻攔我。過去過得一塌糊涂，可我不要稀里糊涂地過完這一生，我不能忍受我的未來也是這般。難道一次小小的失敗就能打倒我嗎？我的年紀不算太大，我的人生路還很長，就算失敗幾次也無妨。再說，一次失敗算得了什么，只要肯努力，肯拼搏，總有一天會成功的。我一定要做出改變，逃離這個困境，過上想要的生活！”

沉默了片刻，矮子突然鼓起掌來，發癲似的笑了起來，這笑聲就像一只被卡著喉嚨的鴨子在叫。在這笑聲中他感到了一種極大地滿足。于是他又對著鏡中的自己說：

“想必你也感覺到了吧！我們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有一種東西在影響著人們的理智，放大人們的邪念，使人們沉淪其中而不自知，這種東西散布在每一寸空間里。我們是帶著任務來到這個世界的，總有一些看不見的存在阻攔我們做出正確的事，而我們的神圣使命就是消滅這些存在，這是我們祖先都沒能完成的偉業啊！上天讓我們誕生的意義就是如此。

“我是能日行千里的寶馬，是一塊世間難得的美玉，只是缺少一位伯樂，缺少一位技藝高超的匠師。社會上存在著很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正需要我去解決。‘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而我遭遇的所有磨難和挫折，都是上天給我的旨意。

“我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已經不再感到孤單與恐懼，因為那些偉人都與我同在，他們指引著我前進的方向。這就是我！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人類歷史上又要有一顆巨星冉冉升起！一個偉大的人物又要誕生了！

“是的，我已經認識到了自己，我已經看透了我的靈魂，這樣的我，無疑是能完成祖先都未能完成的偉業的！”

一個自卑的人啊，總是容易在遭受挫折后形成極度的自負，而又在極度的自負中迷失了自我，從而看不清現實，愛上了幻想。可他必須有這種病態的自負，因為這是他能生活下去的為數不多的“希望”。

矮子狂呼了起來，開心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的臉上蕩漾出一種蒼白病態的笑容，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在瘋狂地大笑。這種神圣光明的任務使他渾身充滿了力氣。矮子撩起頭發撫著額頭接著說：

“洞悉了今生的我無疑是偉大的。可我也必須行動起來了，改變這個討厭的自己，不讓自己做那行動上的矮子。

“首先，我必須認清自己的現狀。我雖是帶著偉業降生，可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偉業也不是這般簡單就能完成的。世界上有著許多和我一般的人，他們都是帶著不同的任務而降生的，而我也必須承認，我是和他們有著差距的，總不能和過去一樣充滿幻想，認為自己是天命主角，無視和他們之間的差距，荒唐地認為所有的好事都只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為了縮小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我必須行動起來，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矮子拉開了窗簾，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雨下個不停，不時閃過幾道閃電，說不出的陰森恐怖。矮子停頓了一下，又開口說：

“現在就算了吧，有智慧的人是不會選擇走夜路的。明天，從明天開始，我就要開始努力拼搏了，爭取早日走出這個困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在此之前，我必須做好規劃，為以后的偉大事業做好準備。

“首先，我必須找一份工作，先維持自己的生活。金錢是重要的，我不能否定它。我需要一份工作，聽說樓下商店在招店員，雖然工資低些，卻也能讓生活更好一些。

“去當工人也不錯，工資還算可以，就是太累……”

矮子煩躁地甩了甩頭。

“算了，不想那么多，明天去問問就知道了，雖然會受盡白眼與嘲諷。可偉人們完成偉大事業的過程也是這般受盡煩惱與挫折，偉人們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呢？這也正是偉人與普通人的不同之處啊！

“然后，在閑暇時間里，我必須盡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學識與技術素養，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我必須戒酒，酒精會麻痹我的大腦，摧毀我的信念。

“最后，這份工作只是我通往更好生活的一個跳板，我不可能把重心放在它身上而忘了自己的任務，我必須在這段時間里默默積蓄自己的力量，去尋找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說罷，矮子就笑了起來，他覺得勝利就在眼前，一切都唾手可得。接著他就躺在床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矮子睡到自然醒才起，自然就不存在與睡夢做斗爭了。他拉開窗簾，屋外還在下著大雨，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他的計劃被迫停止了。

于是矮子開心地說：

“看來今天是什么也做不了了，這可不能怪我，這是上天的旨意，看來上天也不看好我今天能夠成功。等明天吧，等天晴了，就行動起來，而晴天運氣往往不會太差。這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第三天，天晴了，矮子不情愿地從床上起來。他拉開窗簾，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他好一會兒睜不開眼。他覺得太熱，決定等涼快些了再出去。而這一等就等到了第四天。

第四天，天氣剛剛好，不冷也不熱。而矮子卻遲遲不肯醒來，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偉大使命與計劃，那些東西早已經被他拋得遠遠的，他又喝了一晚上的酒，此刻的他正醉倒在他那堆放得亂七八糟的床上，去重溫那甜蜜的美夢。

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矮子，而這矮子正在做夢。

選自《山西文學》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