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味道

有人說：過年的味道，就是媽媽的味道。對于游子而言，媽媽的味道更是腦海里永恒的記憶。今天就來講幾道“媽媽的味道”，這是川東北獨有的味道。

甜酒

“曲子（酒餅）收到沒有？”母親在電話里問。

“收到。甜酒都合好了，還是粉紅色的（據鄉間傳聞，粉紅色的甜酒，是合甜酒的最高境界）”我高興地在電話里向母親報告。

“這么厲害？”母親有些驚詫，“這幾年我都做不出粉紅色的甜酒了，看來你沒偷懶。”

工作生活中，豈止是合甜酒偷不得懶，任何事情都一樣，你怎么對它，它就怎么對你。哪怕一滴水，你高聲贊美它，跟你惡言惡語罵它，兩者結冰后開出的冰花都是不一樣的。

我喜歡吃甜酒，是因為母親合甜酒的手藝好。

甜酒的原材料是糯米，湯圓的原材料也是糯米。見爺爺、爸爸和我都喜歡吃甜酒湯圓，母親提議將水源豐盛、三四分大小的田用來種糯谷，這樣就不缺糯米做甜酒和湯圓面了。每年除夕熬夜，母親就會煮一鍋甜酒湯圓，給我們當夜宵。正月初一早上，一家人圍著灶臺包大湯圓，但不管湯圓里面包什么餡兒，爺爺、爸爸和我都喜歡將大湯圓泡在甜酒水里吃。也只有這樣，我們才吃得過癮。

記憶中，村中婦女們合的甜酒，都不及母親合的好吃。每年春節一過，小伙伴們就一起玩開了，玩渴了，就回家舀一瓢井水，揭開甜酒壇子，舀上幾勺子甜酒，再加幾顆糖精在井水里一攪和，伴著甜酒清香的井水，就解了大家的渴。但有時候舀甜酒時禁不住誘惑，大家你一勺我一勺就在壇子邊喝開了，每年我家那壇甜酒總是最先喝完。然后，大家就開始吃“轉轉戶”，挨家挨戶地進行“掃壇行動”。

這樣掃來掃去，居然可以掃到春夏之交，那時太陽暖烘烘的，鄉間繁花競相開放，田間散發出春耕泥土的芬芳，整個世界都陶醉在像蜜蜂飛過一樣留下的嗡嗡聲和蜜香里。

建娃的母親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合的甜酒也像她一樣大大咧咧，喝起來跟大人們飲的酒一樣，又辣又醉人。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小伙伴吃“轉轉戶”掃到建娃家，因為實在太渴，大家照例在壇子邊你一勺我一勺地干起來，但沒多久，我就覺得天旋地轉了。于是我們相互攙扶著，來到他家曬場里，橫七豎八地躺下來曬太陽。誰知，這一躺，就是幾個鐘頭，直到各家大人吆喝吃飯，都沒有一個人醒來。后來，建娃的母親在曬場里發現我們，見我們一個個躺在地上，以為中毒出事了，趕緊呼天搶地喊來村醫和各自家長。

村醫風風火火地趕來，在我們的鼻子上探了探，又猛勁兒地嗅了嗅，然后大笑起來，說：“娃兒們是甜酒喝醉了。”

米豆腐

米豆腐是用煮飯的米做的，不是用豆子做的。米豆腐的制作過程說簡單，也不簡單。首先你要選一把上好的稻草，然后一把火將稻草燒了，再將草灰撈起來，放進大盆里，澆上一桶開水，浸泡一陣子，再將水和草灰渣分離開來，過濾到沒有任何灰渣。這道工序叫制堿水，這樣制作的堿水，可以說沒有添加任何人工合成成分。

而后，將一盆生米倒進過濾出來的水里，浸泡至米芯發軟。一邊，母親早已將手推磨打理得干干凈凈，父親也擼好袖子，雙手撐在磨檛上，擺開了推磨的架勢。每當聽到磨檛與磨把摩擦發出的“嘎嘎”聲，我就會自覺地在火塘里猛加一把火，希望吊在火塘中央大鐵罐子里的水快點煮開。

其實，此時還沒有到這一步。還得等父母將磨好的米漿，倒進灶上的鍋里，攪成糊狀，捏成像橄欖球一樣的長橢圓狀，然后才能放進大鐵罐子里蒸。

在灶上鍋里攪米豆腐是個技術活兒，光靠力氣大是沒有用的，還要看火候，看準米漿燒熟的進度下手。通常這樣的技術活兒，一般都是我負責燒火，父親負責打雜，母親負責攪拌。火不能太急，猛火一上，就會形成很厚一層鍋巴，那鍋巴并不好吃，澀澀的。將米豆腐捏成橢圓狀也需要極其細心，稍不注意就會被滾燙的漿糊狀物灼傷。此時，一般會在旁邊擺上半盆清水，一來為母親捏制米豆腐在溫度過高時降溫，二來可以潤滑粘在母親手上的殘渣。成形的橢圓狀米豆腐都捏好了，這才轉移到早已不知加了多少次水的大鐵罐子里蒸。

在蒸煮過程中，母親一刻也沒有閑著，她正在灶上忙著制作吃新鮮米豆腐的調料呢。什么菜籽油、豆瓣醬、花椒、大蒜、花生碎、芫荽、味精，等等，全部煎炸調制好，放在一口大碗里。

終于出爐了，我覺得這是人間最美味的，通常半斤重的一塊米豆腐，我都能吃三塊。

米豆腐作為春節的一道必備菜，并不是為了新鮮只吃一次的，不然就太麻煩了。新鮮米豆腐最多只能吃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大多數米豆腐都是用來春節期間端上餐桌，供客人吃的。

春節期間吃的米豆腐，一般是裝在密封的大壇子里的，吃的時候再拿出來，洗凈切成片，用來作為炒臘肉的配菜。這樣的米豆腐雖然沒有新鮮的那么好吃，但在菜式單調的農村，也總算多了一個花樣。如果哪家春節沒有上米豆腐，還會被人說這家主人懶，沒有做好招待客人的功夫。

可見，米豆腐不只是一道菜，而且還能彰顯主人是否勤勞能干。

豆粑

豆粑跟米豆腐一樣，一來是為了豐富餐桌上的菜品，二來顯示主人的巧手能干。但是，它還有一樣功能，就是廢物利用。

豆粑的主材是豆子和生米粉。豆子，因為是雜糧，川東農村并不專門拿田地來種，而是種在田邊地角，當一種業余收成罷了。因此，好的豆子一般是用來打豆腐，還有就是家里母豬生仔豬后，用來給母豬化奶，為產后虛弱的母豬補充營養。剩下的干癟豆子，才用來做豆粑。

做豆粑的過程比米豆腐要漫長。首先將干癟豆子煮熟，然后伏在壇子里，用扁竹梗遮蓋密封起來，捂到發霉才拿出來。一邊將生米炒熟，然后用磨子碾成干米粉，跟發霉的干癟豆子攪和在一起，而后再配上辣椒、生姜、花椒、八角等，攪和均勻，捏緊成圓球狀。之后，便像熏臘肉一樣，掛在火塘的火鉤上熏。

豆粑的熏制時間越長越好，往往是臘肉都已經取下火鉤，豆粑還會一直熏著，直到一個一個吃完為止，才取下裝豆粑的竹簍。

豆粑是一道燴菜，炒之前要切散，幾乎是當年炒臘肉的必用輔材。之所以要用它來炒臘肉，主要是因為比較費油。油放少了，炒來干滋滋的，不好吃。臘肉因為炒時下油多，足以將豆粑浸潤，烘炒出來又香又酥。對豆粑的回憶，還在于其解決了我后來讀初中時的吃菜問題。

讀初中因為路途遙遠，需要寄宿，有時候家里沒有錢給我做生活費，就只能讓我帶上一罐豆粑到學校，當一個禮拜的菜吃。

有位叫黃暉的同學，跟我家境差不多，他也經常帶咸菜、豆粑到學校，因為境遇一樣，我們便成了密友，帶到學校的菜也會互相分享。每次一到學校，我跟黃暉就一起將豆粑里的臘肉翻出來，數一數有幾塊，然后進行分配，每餐或者每天吃一塊。這樣，既打了牙祭，又顯示了密友的信任和同甘共苦。每到那時，豆粑吃起來都是香噴噴的。

其實，家鄉過年餐桌上還有很多的菜。在四川或者去過四川的人都知道，四川人平常用餐，正餐還沒有開始，就有十碗八碟的涼菜，正餐開始，又是十幾二十碗碟這樣的，堆滿了整張餐桌。

而今，物質條件好了很多，但我對上述那樣的鋪張，極其反感。也許，我是一個比較念舊的人。但，我更喜歡憶苦思甜。這樣，我們才能永遠保持一顆勤儉節約、積極向上、追求美好生活的心。

作者簡介：茍文彬，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青年報》《文藝報》《作家文摘》《作品》《星星詩刊》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