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系統分析法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

漢字是古典文字中唯一流傳并仍在使用的自源文字，甲骨文是我國至今發現的最早的成體系的文字。廣義的古文字包括甲骨文、金文、戰國文字、小篆以及漢武帝以前的早期隸書，它們都屬于成熟文字，具有系統性。系統分析法是一種科學的研究方法，其整體性原則、層次性原則、結構性原則、開放性原則同樣適用于古文字研究。古文字研究是極其復雜的，通過系統分析法，研究者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和認識古文字，發現其中隱藏的信息和規律，為古文字的破譯和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一、整體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

整體性是系統最為基礎的特征之一。古文字是成系統的，古文字研究要把握其整體性，既要考慮古文字在各發展階段的共時特點，也要關注其歷時演變。

甲骨文、金文、戰國文字、小篆等古文字，學界都有專門的研究。文字的書寫形式會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而且文字發展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古文字在各階段均有鮮明的特點。正是這些特點使古文字研究復雜化、多樣化、精細化。甲骨文、金文、小篆均有各自的構形系統研究、字用研究等；而戰國文字又分為秦文字和東方六國文字，六國文字又分為齊文字、楚文字、燕文字、三晉文字，這些也需要分類研究。但不管漢字怎么變化，它的表意性質是始終存在的。文字創造之初產生的字大都是對客觀事物形象的模擬，例如：名物字“日”（象太陽之形）、“月”（象殘月之形）、“山”（象起伏的山峰）、“水”（象流水之形）；數字“一”“二”“三”“四”（由等長的橫畫構成）；標記字“上”（在線上加一短橫）、“下”（在線下加一短橫）、“本”（在木的根部加指示符號）、“末”（在木的頂端加指示符號）。這類字所表示的意義與字形有密切的聯系。隨著社會不斷發展，象形造字的方式已經難以滿足語言的需要，人們開始以假借的方式來用字，這一點在甲骨文中表現得尤為明顯。例如：“其”本是簸箕之形，在甲骨文中假借為語氣詞，“有祟，其有來艱”說的是有鬼神作祟，可能會有不吉利的事發生。而形聲兼顧了字的音義兩方面，能產性強，逐漸成為主流的造字方式。不管書寫工具、書寫方式、書寫風格如何變化，漢字的字形始終與意義相關，但不可否認的是部分字在演變的過程中喪失了其構形理據，如：“表”，由“衣”和“毛”組成，古人的皮衣有毛的一面朝外，因此用“表”指外衣，但現在不能從字形看出它的構意。

古文字發展演變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古文字研究可以是其形、音、義某一方面的演變，這種演變往往體現其整體性。例如：字音的演變規律。錢大昕提出“古無輕唇音”，即三十六字母中的“非敷奉微”在上古音中是不存在的，讀作重唇音“幫滂并明”。現在廈門、潮州、福州等方言中也只有重唇沒有輕唇，這是古音的遺留。研究古文字的語音一定要以當時的語音系統為參考。古文字研究也可以是字詞對應關系的演變，主要是某字在不同時期記錄職能的變化和某詞在不同階段的用字變化。例如：李娟《試論“自”字從古至今記錄職能的演變》梳理了“自”字的本用職能、兼用職能、借用職能，“自”字記錄本義“鼻子”以及從本義引申出來的“自我、自身、親自”等義屬于本用；記錄由引申義虛化出的“由或從、開始”等義屬于兼用；還假借為副詞、介詞等。武媛媛《數詞{三}的用字演變研究》分析了數詞{三}從商周至民國時期的用字現象，商朝記錄{三}的字是“三”；周朝增加了“參”字；春秋戰國時期，又增加了“品/晶”字；而秦漢時期，只用“三”“參”兩字記錄。

二、層次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

層次性揭示的是系統不同層次之間的關系。李運富在王寧構件層級的基礎上，從三個角度對構件進行分類。一是根據構件能否再切分，將字形中不能作下位切分但仍具有一定功能或作用的最小結構單位稱為基礎構件，如果某個構件可以進行下位拆分，它就是復合構件。二是根據構件在組合過程中的地位以及參構字的疏密關系，將構件分為直接構件和間接構件。三是根據構件能否轉化為字符獨立使用，將其分為成字構件、非字構件。這體現了層次性原則在文字構件分析中的應用，清晰的定義有助于研究者更好地分析和表述構件與整字之間的關系。

李運富的“漢字學三平面理論”也體現了層次性原則，他強調文字的本體屬性——字形，指明了我國傳統文字學即“小學”的理論缺陷。“小學”包括文字、音韻、訓詁，其主要目的是解讀文獻，具有較強的實用價值，但混淆了語言與文字的區別。“漢字學三平面理論”從形體、結構、職用三個角度來認識漢字的屬性，將漢字學分為漢字形體學、漢字結構學、漢字職用學。古文字研究不是經學的附庸，它有自身獨特的價值和意義。研究古文字既可以探尋古人造字的智慧，總結文字演變的規律，又能增強人們對古典文獻的解讀能力，推動對古代文明的研究，展現我國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

古文字研究通常是形體、結構、職用的綜合研究，解讀古文字要充分考慮其各個層次。古文字研究首先是對字形的分析，明確古文字的構件層次有利于更好地劃分文字結構。在某一字形體系中，我們可以通過劃分文字的構件層次，找出基礎構件，進行窮盡性分析后，我們就可以得出該字形體系基礎構件的構意情況。以甲骨文為例，遇到難以識別的字形，首先根據已有經驗對其構件的情況作出合理推斷，然后系聯含這些字的構件在其他字中的構形功能，同時結合出土文獻、傳世文獻，經過多方互證，最終才有可能釋讀出這些字。

三、結構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

結構性是指系統諸要素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特征，其中包括要素之間一定的比例、一定的秩序、一定的結合方式等。結構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體現在學者對構件功能的深入把握和對文字構造方式的科學分類上。提到文字的構造方式，我們一般認為的“六書”采用的是班固的次序、許慎的定義。“六書”指的是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戴震指出前四種為造字法，后兩種為用字法。但這些并不能解釋所有的漢字，后來的學者不斷嘗試新的定義來解決這一問題，例如：唐蘭針對古文字造字方法提出的“三書說”——象形、象意、形聲；陳夢家從漢字發展演變提出的“三書說”——象形、指事、會意；劉又辛從世界文字比較的角度出發，提出一切古文字都有圖畫文字和表音文字階段，而形聲文字階段是漢字所獨有的。這些文字構造理論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從語言的書寫單位即文字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王寧從漢字的結構出發，指出構件在組合中的功能有表形、表義、示音、示源、標示，此外還有喪失構意的記號構件。李運富在王寧的基礎上，將構件分為象形構件、表義構件、示音構件、標志構件、代號構件五種，并推演了這五種構件的所有組合情況，最后將漢字的結構類型歸納為20種。李運富的漢字構造理論是從根本上來表現造字和析字的理據，這是對漢字系統結構性原則的有機利用，適用于古今所有漢字。利用構件功能及其組合規律來研究古文字，有利于研究者準確描寫文字，統計古文字構件的演變情況，探究古文字構形規律，從而有助于破解古文字中的疑難字，推動減少未識字。張素鳳《漢字結構演變史》探究了與殷商文字、西周金文和秦篆有對應關系的字的結構模式和變化情況，還分析了對小篆字形與現代楷書有對應關系的字的結構模式和變化情況，得出象形構件、表義構件、示音構件、標志構件、代號構件所參構字與總字數的比值情況，運用數據有力地說明漢字發展演變的總趨勢是象形功能逐漸喪失，理據性越來越弱。

結構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除了古文字的構造結構以外，學者也通過相同或相近句式的比較來確定某一位置的古文字的實際用法，再結合其字形和構意來考釋該字。由于先秦與現代人的語言習慣不同，這種對照的方法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局限性，但確實為古文字考釋提供了思路。

四、開放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應用

系統具有開放性，即系統與外界環境之間不斷交換，從而實現演化。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古文字中蘊涵著豐富的信息，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多個層面。古文字與其他學科有著緊密的聯系，如：歷史學、考古學、語言學、社會學、地理學等。隨著現代科技的進步，計算機技術已然成為推動古文字研究的一件利器。

古文字能夠反映古代社會的發展狀況。甲骨刻辭記錄了商代社會的方方面面，內容涉及天氣、生育、農事、天文等等。例如：《小屯南地甲骨》624記錄的是商人卜問一天內不同時段是否會下雨；關于農業生產的甲骨文“辰”“耒”“劦”“午”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農業發展水平；《甲骨文合集》33694“日月有食”體現了早期人們對日食或月食的關注。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殷人不可能通過科學的方法和技術來觀測事物的變化。這是由于時代的局限，但甲骨刻辭許多內容也體現了商人的進步性。例如：在處理與其他方國的關系時，具有較強的靈活性，商王根據不同部族對自身威脅的程度大小，采取不同的處理方式。

古文字研究需要其他學科知識的積累，也能推動其他學科的研究。通過分析甲骨文的辭例內容，研究者可以大致系聯出歷史上一些地理位置的分布，與傳世文獻實現互證，這體現了古文字學與地理學的聯系，例如：李學勤在《殷代地理簡論》一書中系聯和考釋了甲骨卜辭中出現的鄰近的以及商王經過的地名，是第一部研究商代地理的專著。王國維利用甲骨文研究古史，其《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糾正了司馬遷《史記·殷本紀》的世系錯誤，基本建立了殷商史的體系，這體現了古文字學與歷史學的聯系。古文字和考古文物相互關聯，古文字的研究可以幫助考古學家認識出土器物的社會屬性；反之，出土器物的研究也有利于解讀古文字。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數字化處理已經成為古文字研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數據庫的建設也是古文字研究的一個重點。對于古文字而言，數字化處理創新了其展示方式和儲存方式，有利于永久保護和傳承人類的文化遺產；對于研究者而言，有效利用電子資源，可以節省古文字研究的時間，提高古文字研究的效率。因此，古文字研究者要與時俱進，提高自己的計算機水平，增強電子資源的檢索和應用能力。電子學術資源以其易檢索、易攜帶等諸多優勢，為廣大古文字研究者提供了便利。當前，使用率高的數據庫有很多，例如：甲骨文資源大數據平臺及數據檢索分析技術支撐的一體化網站“殷契文淵”、甲骨綴合信息庫“綴玉聯珠”《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五）》釋文以及單字檢索系統“楚簡帛字典（清華篇）”等等。

古文字研究的開放性使其具有超越文字以外的意義，技術的發展推動古文字的進一步研究，進而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和創新。開放性原則在古文字研究中的表現不局限于古文字記載了秦漢以前社會的多個方面，對古文字的正確解讀還能推動相關學科的研究。同時，能反映秦漢以前社會的載體不只有文字，還有器物等等，因此開放性原則還體現在古文字與古器物的互證方面。

五、結語

古文字研究是復雜的，而系統分析法是一種較為全面的研究方法，將兩者有機結合，有助于更好地研究古文字，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和創新。古文字系統的整體性要求我們既要考慮古文字在各發展階段的共時特點，也要把握其歷時演變；古文字系統的層次性要求我們找出古文字的基礎構件，從形體、結構、功用三方面分析古文字；古文字系統的結構性要求我們利用構件功能及其組合規律，探究古文字構形規律；古文字系統的開放性要求我們要兼顧多學科聯系，做好現代信息資源的檢索與利用。系統分析法的各原則是一個有機整體，它們相互依存、相互補充。研究古文字，必須綜合考慮古文字系統的整體性、層次性、結構性、開放性，對古文字進行全面考察，深化對古文字的系統認識，助力破解古文字釋讀難題，推動古文字研究朝著系統化、精細化的方向深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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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瑩慧，女，碩士研究生在讀，鄭州大學，研究方向：漢語史）

（責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