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義、對象與方法：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關系再思考

摘 要：環境史研究聚焦于探究人類與環境間相互作用的演化歷程，旨在為解決當前生態環境問題提供切實可行的方案。隨著該領域研究的日益深入，其學科特性及其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關聯在學術界引發了諸多探討。通過對比分析環境史和歷史地理學在定義、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三個層面的異同，可以清晰地看到，環境史研究的核心在于進一步深化歷史地理學所關注的人地互動關系，揭示其深層次的動力機制與影響。由于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緊密聯系，二者之間的學科界限逐漸變得模糊。事實上，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內容已經涵蓋了環境史所探討的主題，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環境史應被視為歷史地理學研究框架內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屬于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疇。

關鍵詞：環境史；歷史地理學；學科性質

中圖分類號：K92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4）0９ — ０１１２ — ０６

環境史研究，這一興起于20世紀60、70年代的新興歷史研究視角，當下，全球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環境危機不斷加劇，已逐漸引起學術界及現實社會的廣泛關注，并日益成為史學研究的熱點領域。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鑒于環境史作為一個新興學科的發展歷程尚短，因此，在國內外學術界中，關于環境史的學科屬性及其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關聯，仍存在諸多爭議與討論，①這不利于環境史研究的進一步發展。目前，學術界對環境史的研究熱情高漲，正處于蓬勃發展的階段。鑒于此，我們應把握時機，對環境史學科的屬性問題進行全面且深入地探討。通過對比梳理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在定義、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上的異同，旨在明確環境史的學科性質與研究方向，進而完善環境史研究的理論體系，為推動環境史學科的健康、穩定發展提供堅實支撐。

一、人地互動視野下的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

環境史研究關注的是在環境參與下，人類社會與環境之間的動態關系，這已經為國內外學界所公認。可什么是環境史，它的定義是什么，至今學界仍莫衷一是，眾說紛紜。最早提出環境史一詞的美國學者納什認為：“環境史是人類與其居住環境的歷史聯系，是包括過去與現在的連續一體”。②而環境史開創者之一，美國環境史專家唐納德·休斯認為：“環境史是通過研究作為自然一部分的人類如何隨著時間的變遷，在與自然其余部分互動過程中的生活、勞作與思考，從而推進對人類的理解”。①另一位當代著名史學家伊懋可也給環境史下過一個定義，他認為：“環境史較精確地定義為透過歷史時間來研究特定的人類系統與其他自然系統相會的界面”。②除上述幾種定義外，國內環境史研究學者也給出了他們自己對什么是環境史的看法，如梅雪芹認為環境史應該在歷史上人與環境互動的框架內進一步探討自然生態系統的歷史、社會經濟領域和環境之間的互動、國家環境政策、人類環境意識。③高國榮認為環境史是在美國率先出現、以生態學為理論基礎、注重探討歷史上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以自然為中介的一門新學科。④景愛認為環境史是研究人類與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即人類與環境互動史。⑤從上述國內外環境史專家學者對環境史定義的闡述來看，他們普遍認為環境史是以研究歷史上人類與環境交互作用為中心的學科，注重探究人地互動視域下的環境變遷以及由此而引發的人類對自身環境意識的思考，進而探討人類圍繞環境問題采取的各種應對策略。由此看來從環境史的定義上講環境史研究的是人及其人類社會在環境中發揮的作用，其內核仍是歷史視野下的人與環境互動關系。

歷史地理學作為現代地理學的一個部分，其主要研究的是人類歷史時期地理景觀的變化，這種變化主要是由于人的活動和影響而產生的，⑥概括來說歷史地理學是一門研究歷史時期地理環境動態變化以及規律的學科，其中地理環境包含自然地理環境和人文地理環境兩個方面。從定義來看歷史地理學似乎是以地理學為理論基礎，注重強調地理環境變遷，并沒有以人為中心，可實際上不管是歷史自然地理還是歷史人文地理其研究的最后落腳點依然是地理環境與人類社會的交互影響，探討地理環境在人類主觀能動性的影響下產生的變化。因此，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最終目的可以說是研究各個歷史時期的地理情況，探索期間有關的各項演變規律，使人類能夠更好地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⑦從中可以看出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本質依然脫離不了對人地互動關系的深入挖掘，其實質必然是在地理環境的大框架內描述并探討人類行為與其所處環境的動態交互關系。

從環境史和歷史地理學各自的定義來看，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并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它們的出發點和目的都是以探究人類以及人類社會與環境互動關系為主要目標，進而提出相應的解決策略；它們關注的都是人類主觀能動性所造成的地理環境變遷問題。正如美國環境史研究的權威學者唐納德·沃斯特所說環境史是要通過全新的眼光去審視歷史， 將其視為人與自然之間長期交互作用的歷史，⑧歷史地理學更是如此，歷史地理學自形成以來從人類與自然的視野去考察地理環境的變化規律成為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從二者之間定義上來看歷史地理學更能全面包含環境史的研究本質，而環境史研究的只是歷史地理學研究中的一部分，只不過環境史研究的問題更加碎片化而已。

二、歷史新思維下的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

環境危機的出現催發了人類社會的環保意識，使得人類以全新的眼光審視所處的環境，這是環境史應運而生的重要原因。環境史研究圍繞著自然和文化、歷史的以及科學的方法、時間和空間的范圍這三個維度探討人與自然之間的交互作用，⑨反映出環境史自產生以來其研究對象始終是人類與自然之間隨著時間變化而產生的包含精神和物質兩個層面的相互影響。？輥？輮？訛隨著20世紀以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加劇，各種環境問題層出不窮，環境史的研究領域從早期的研究人類對自然環境改造利用中產生的互動關系到當前考察人與自然關系中不斷發生的雙向交互作用，進而全面審視人類與環境系統的動態關系。？輥？輯？訛從環境史研究領域不斷延伸中可以看出其研究對象也逐步地擴大，不單單是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當作主要的研究對象，而是在考察人與自然關系的基礎之上探究人類社會與自然界其他部分的歷史關系，強調人和自然是一個系統的有機整體，表明了環境史的研究對象既不是完全以人為中心也不是簡單地以環境為中心，而是將以往歷史研究中忽視的人與環境之間的交互關系，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歷史視野下的環保思維作為研究對象。縱觀環境史研究對象的延伸過程，可以發現環境史作為一門新興學科其研究對象是隨著其研究不斷深入而更加細化的，從早期的人地關系史、環境保護史到當前的古人生態思想、生態民俗史、生態文化史以及環境的綜合評價等環境史的綜合研究，表明了環境史研究在闡明人類社會與環境關系基礎上受其他學科研究思維的影響已經與其他學科日漸交融。

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對象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在擴展。歷史地理學作為現代地理學的分支，一般認為是20世紀30年代逐漸發展起來的，①隨著歷史地理學研究的不斷發展各種分支領域層出不窮。在歷史自然地理和歷史人文地理的大框架內，歷史自然地理的研究又可細分為歷史時期氣候變遷的研究、歷史時期植被變遷研究、歷史時期水系變遷研究以及歷史時期海岸線和沙漠的變遷研究；歷史人文地理研究也可以進一步細化為歷史時期疆域變遷研究、歷史時期行政區劃變遷研究、歷史時期人口的動態變遷研究、歷史時期農業的地區開發與地域差異研究、歷史時期城市分布和交通路線變遷研究以及歷史文化景觀的變遷和地域差異。②隨著近些年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注重發揮交叉學科在研究中的優勢，又涌現了不少新的分支學科如歷史民族地理、歷史醫學地理、歷史社會地理、歷史區域地理、歷史災害地理、歷史科技地理等等③。從中可以看出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對象在地理環境的視域下隨著研究領域的擴大而不斷在延伸，表明了歷史地理學注重的不僅僅是地理環境變遷，更重視在地理環境變遷中的人類社會與地理環境的交互關系，并且隨著歷史地理學研究對象的不斷延伸，這種關注會越發凸顯，展現出新的歷史時期歷史地理學研究必然要在不斷擴展研究視野的基礎上繼續完善研究理論，為歷史地理學以及各分支領域建設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支撐。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歷史地理學本質上研究的是時間變化中的地理空間變化過程，其研究對象不僅包括常見的人文景觀而且包括未經人類活動改造的自然景觀以及人類施加影響的自然景觀。④

從上文的闡述來看不管是環境史還是歷史地理學，其研究對象隨著時代發展都在不斷地延伸，在其他學科的思維方式不斷交融中逐漸圍繞自己的研究領域深入探討人與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同時明顯可以看出歷史地理學研究對象已經包含了環境史所研究的范圍。首先，環境史的研究對象始終圍繞著人與環境的雙向影響展開，這恰恰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重要部分之一，包含了歷史自然地理和歷史人文地理所研究的范疇。其次，環境史研究強調的是全面審視人類與環境系統的動態關系，環境史在其研究范圍內聚焦于人類發展與環境變遷的影響，把人類看作環境系統的一部分，表現出的仍舊是歷史地理學研究本質，其研究對象脫離不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基本內涵。最后，必須承認不管環境史研究對象如何延伸，其始終只是在歷史地理學研究的理論基礎上擴展研究方向，并沒有創造出屬于自己的獨特理論體系，僅僅是彌補了歷史地理學研究中的一些缺憾和不足。因此，從環境史和歷史地理研究對象的論述中可以清晰直觀地發現，環境史的研究對象是歷史地理學隨著時代的發展逐漸細化的交叉學科中的研究內容，是歷史地理學在新時期歷史思維下產生的處理人與環境關系的研究新主題。

三、跨學科下的環境史和歷史地理學

環境史自誕生以來便與其他學科結下不解之緣。一方面，其他學科的問題意識和研究方法對環境史的研究具有啟發性；另一方面，各種生態環境惡化問題也是各學科關注的重點之一。由于環境史研究是將人類社會與環境系統整合起來，因此環境史研究涉及的范圍十分廣泛，再加上環境史本身是眾多學科知識積累的結果，自然也繼承了跨學科的研究方法。⑤但研究環境史傳統的史學方法遠遠跟不上環境史發展的步伐，需要更多地吸納諸如地理學、生態學、生物學、動植物學等其他自然學科理論方法；同時由于人類以及人類社會與環境的互動關系是一個復雜的系統使得研究環境史還涉及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等等人文社會學科的研究方法。隨著跨學科研究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潮流，環境史愈發注重與人文社會學科和自然以及工程技術等學科之間牢固的聯系，使得不同的學科研究方法能夠為環境史研究所用，發揮其應有的作用。雖然環境史的跨學科研究是環境史研究的主要方法，但是由于各學科自身固有的學科特征使得各學科間既有差異也有互補，某種意義上使圍繞人與環境系統的動態關系為研究對象的環境史不自覺當起了各學科之間對話交流平臺，促進了環境史研究方法的多樣性。需要指出的是人與環境系統的互動終究是在一定的區域空間發生，而對于區域空間環境問題的研究必然涉及跨學科的研究方法，表明了環境史跨學科研究方法依然是在一定的區域空間展開，離不開固有存在的地域空間，其跨學科的方法存在地域性研究特征。

歷史地理學是在伴隨著近代西方地理學的發展逐漸擺脫歷史學的附庸地位作為地理學的組成部分獨立發展起來的一門學科。①在歷史地理學快速發展的過程中，其研究方法開始多樣化，但誠如侯仁之先生指出的那樣“地理學的重要方法之一是野外考察，這對歷史地理學研究來說，也不例外”，②表明了歷史地理學研究方法雖多樣但核心方法仍舊是地理學的研究方法。在以地理學方法為研究歷史地理學的核心方法之外，其他學科方法也廣泛地被歷史地理學借鑒，如社會學、醫學、人口學、民族學、生物學、氣象學等學科被歷史地理學所吸納產生了歷史社會地理、歷史醫學地理、歷史人口地理、歷史民族地理等歷史地理學的分支學科。從中可以看出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方法也有了跨學科的趨勢，不僅延伸到各個學科，而且適應其學科的發展開拓了新的研究領域。特別是20世紀以來工業化在全球的擴展程度日益加深，隨之而來的環境污染和生態問題迫使人類重新審視自身所處的空間，開始深入探究人地之間的互動關系，查找環境問題出現的原因，反映出新的歷史時期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在吸納跨學科方法之后不斷擴大視野。

跨學科視角下，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方法并無本質性的差異。環境史研究方法源于其他學科，無獨特之處，且逐漸趨同于歷史地理學。兩者均關注人與環境，但歷史地理學主題更寬泛，其方法涵蓋環境史所有方法。當前環境史研究方法實質上是歷史地理學方法的深化拓展，并未脫離其理論框架。

四、歷史地理學視域下的環境史

從定義、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三個方面對環境史和歷史地理學的論述分析中不難發現環境史雖以一個新學科面貌出現但其學科內涵逃脫不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框架，環境史應該理解為歷史地理學視野下的環境史，或者說環境史這一學科應納入歷史地理學的研究范疇。自然環境問題和生態災難開始為世人關注以來，環境史的學科性質問題就引起了不少的爭論，這些爭論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部分學者認為環境史是一個伴隨著公眾日益關注環境災害問題而產生的新學科，不論其產生背景還是理論基礎都與歷史地理學科不同，并不能把環境史納入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圍，應該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③另一部分研究者認為環境保護運動的客觀要求使得環境史的研究一開始就吸納了眾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并且具有強烈的批判性，因此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二者之間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沒有必要把二者看成不同的學科。④還有學者意識到環境史發展時間尚短，亟須完善理論和研究內容，主張擱置爭論，繼續推進環境史理論建設。⑤從上述爭論的三個方面中不難發現目前學界對環境史學科性質仍存在模糊的認識，一方面過度強調環境史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差異，忽視二者之間的共性；另一方面對二者之間的共性缺乏深入的探究，不能正確把握環境史的學科性質。通過從定義、對象和方法三個層面對環境史和歷史地理的對比，筆者認為兩者之間并無本質上的差異，環境史的研究內容已經被歷史地理學所包含，只是環境史的研究對象和內容更加碎片化，補充了以往歷史地理學研究中沒有深入展開和忽略的問題，環境史不等同于歷史地理學，環境史也不僅僅是環境變遷史，環境史應納入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框架，某種程度上說環境史尚不能成為一門獨立學科。

首先，我們需要承認的是長期以來，世界歷史的生態學觀點更多地來源于生物學家和人種學家而非歷史學家，⑥跨學科研究是環境史研究的主要方法。在跨學科視野下的環境史研究隨著研究內容的不斷細化逐漸分化為三個研究領域，即物質環境史、政治環境史、文化環境史。①從這三個方面來看物質環境史探討的是人類活動與大自然中存在的物質實體間的交互影響；政治環境史探究的人類社會自覺調試與自然環境關系的歷史；文化環境史注重考察歷史時期人類如何思考、描繪人類與環境之間的關系。這三個研究領域的研究內容注重的其實還是人與環境的交互關系，無論物質環境史、政治環境史還是文化環境史都是在歷史地理學視域下進行的深化融合研究，不能單純地認為環境史就是歷史自然地理或者歷史人文地理，而應該肯定環境史在吸納了歷史自然地理和歷史人文地理的某些研究方法基礎上擴展了以往歷史地理學沒有關切的領域，重點關注了歷史時期人與環境的變遷過程，以及由此引發人類社會的環保意識。因此，從表層看環境史是一門交叉、邊緣學科，介于歷史學和環境學之間，但通過深層次的考察來看環境史脫離不了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框架，它的跨學科研究方法仍舊是借助于歷史地理學發展過程中所吸納的其他學科方法，并沒有獨創性。

其次，環境史所關注的環境歸根結底是人類生存和發展所依賴的地球表面，人地關系仍舊是環境史研究中必須遵循的核心理念。尤其是考察歷史時期人地互動視野下的環境變遷以及規律，表面上看是生態環境史研究的主要內容，究其本質依然脫離不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圍，人地關系理念，無疑應作為生態環境史學科理論之基礎與核心內容，②同時也是研究環境史應該遵循的核心內容，而這恰恰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重點。環境史研究不僅僅是環境變遷領域的研究，它雖然注重探究人類社會與環境之間的交互關系，但它還涉及多方面的內容。有的學者認為環境史研究是把人類看成環境本身的一部分，而歷史地理學恰恰相反，它把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對立起來，僅僅把人類活動看作自然環境變遷的驅動力量，③這種說法是片面的。環境史研究固然強調人與環境的動態交互關系，但是也關注這種動態交互關系中人類社會所做的積極回應策略，不斷調試適應人類社會與環境間的不和諧關系。歷史地理學也從未把人與自然環境對立起來，人類活動不僅是自然環境變遷的驅動力量，反之，自然環境的變遷也造成人類不得不調整自身的活動以適應這種變遷，二者是互動共存，并不完全對立。環境史研究也關注到生態環境與人類歷史的互動影響，④重視考察生態環境對于社會變遷起到的重要作用，把生態環境當作社會變遷的重要參與變量。以上種種都表明了環境史所涉及的研究內容已經包含在歷史地理學研究之中，環境史研究的不僅僅是環境變遷，更關注環境變遷所導致的社會變動，圍繞的是人地互動這一核心理念，其出發點和歸宿必然是歷史地理學所囊括的基本觀點和理念。

最后，環境史研究涉及的學科眾多，每個研究者只能從自己專業的領域出發對環境史中的某些問題進行探討，難免有不足和偏頗的地方，這直接導致了當前對環境史學科性質的認識存在誤區。早期環境史研究中，我們認為環境史就是關于自然在人類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處位置的歷史，⑤強調環境史研究的自然屬性。隨著生態日益惡化，環境保護已成為全球共識，對于生態環境史研究的深入使得大多數學者承認生態環境史屬于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的邊緣學科。⑥也有的學者認為環境史的出現開拓了史學研究的新領域，彌補了以往史學研究在“人與自然關系”方面的嚴重缺失。⑦這些看法都或多或少有意回避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主要內容，歷史地理學自誕生以來始終關注人與自然的互動關系，既關注自然環境對人類活動的作用，也重視把人類活動置于環境變遷進程中，探究其演變規律。而環境史以人類生態系統為基本范疇，將系統內的自然史和人類史勾連起來，以圖完整地揭示構成歷史網絡的生命之間以及生命與環境因子之間的固有聯系及其走向，⑧表明了環境史的研究借鑒了以生態學為核心的眾多學科理論體系，其實質是有針對性地運用歷史地理學的固有研究方法展開人與自然互動關系的研究。環境史的跨學科研究并不意味著它與歷史地理學之間有明顯的學科界限。有的學者認為由于地理學研究中長期存在把自然環境視為穩定和消極的因素，因而導致研究中對自然環境內部的動態變化重視不夠，⑨所以他們認為環境史的出現改變了這種研究狀況，提供了研究歷史的新視域。但實際研究中環境史所運用的生態學以及其他理論方法探討的重心仍然放在歷史上人與環境間的交互關系，考察的核心依舊擺脫不了環境在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的作用，它既反對地理環境決定論，也反對文化決定論，堅持環境與文化的動態關系，而這些研究方法和內容恰恰說明環境史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學科，它的出現增加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新維度，為歷史地理學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拓展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深度，應納入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疇。

五、余論

20世紀60年代興起于美國的環境史研究，伴隨著環保運動的蓬勃發展其研究內容逐漸細化，不管是早期環境史傳統領域的研究還是諸如新領域的海洋環境史研究、環境正義研究、女性和少數族群的環境史研究，都反映出美國環境史研究已經從碎片化走向綜合，①而這種研究上的變化間接反映出環境史研究與歷史地理學二者之間的學科界限越來越模糊，環境史研究得越深入，其研究內容不可避免地包含進歷史地理學研究框架中。美國環境史研究如此，歐洲環境史研究亦是如此。歐洲環境史研究在時間上落后于美國，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興起。歐洲環境史研究中重視氣候史和人類對環境的影響，尤其重視考察工業及城市污染問題，歐洲環境史研究一直與歷史地理學和自然科學關系密切，正如英國學者伊恩·西蒙斯所說：“在英國，歷史地理學和環境史之間有連續性，很難把這兩者分開”②。歐洲環境史研究中這種與歷史地理學的親密關系，讓一部分歐洲環境史研究學者認為：“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被明確認同為環境史的分支學科。”③說明了環境史研究雖然已經深入，但其不能稱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其與歷史地理學的親密關系，應歸入歷史地理學研究體系當中。與美國環境史和歐洲環境史不同的是中國環境史研究出現的時間更早，雖然中國環境史研究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并沒有使用環境史這一學術概念，但是中國學者卻圍繞著人類與自然環境的歷史關系從各自學科視角進行研究，④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環境史理論的引進，中國環境史的研究進入了新的局面。環境史研究的是關于人與自然雙向關系，這已為學界共識，隨著中國環境史研究的不斷擴展，政治環境史、軍事環境史等新的研究領域不斷涌現，⑤這些不斷涌現的新研究領域強調的人依舊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仍舊未能擺脫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視域，其出發和落腳點不僅僅是歷史時期環境變遷規律，而是人類與環境雙向互動中各自調適，以適應雙方的生存和發展，本質上并未脫離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疇。

總之，環境史的出現拓展了歷史地理學研究的廣度和深度，從其研究的內容和形式來看只是把歷史地理學研究中重視的人地互動關系進一步深化，著眼于人與環境接觸的界面、方式以及互動中的系統發展過程，而這些恰恰是歷史地理學研究中早已涉及的內容。尤其對國內環境史研究者而言，環境史所涉及的研究內容早在19世紀中期的中國就以歷史地理學的形式出現，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環境史依然是地理學家和考古學家在研究自然環境中第四紀變遷和史前變遷時最常用的術語。⑥因此，某種意義上，環境史不能稱之為一門完全獨立的學科，它與歷史地理學之間的親密關系使得雙方學科界限越發模糊，而歷史地理學研究的內容已經包含了環境史研究的主題，所以環境史應納入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框架中，屬于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范疇。相信隨著環境史研究的日益深入，環境史探討人與環境互動演化的主題會在歷史地理學視域下得到更好地闡述，環境史的歷史地理學屬性會越發凸顯，其研究趨向會更加多元化。

〔責任編輯：包 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