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航：“我老想嚇命運一跳！”

付航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快樂之上。航厭倦滿腦子標準答案的人，喜歡搞特殊。這位在短視頻平臺擁有1200萬粉絲的脫口秀演員今年的收獲不小，參加了綜藝《喜劇之王單口季》，他很欣慰：“愛看我線下高糊視頻的各位，終于能清晰地看到我這張臉了。”付航的表演方法依賴一種生理性的感染力，幾乎無法被模仿。聳肩，瞪大眼睛，神經、夸張的表情，他以偏激且極具沖擊力的方式，替活得小心翼翼的成年人發泄他們的壓抑。一個人竟然可以如此不緊繃，不在乎，表現得毫不客氣，不成體統，卻不使人厭煩。

大眾喜劇的功能之一，是聚焦小人物，轉換視角，讓普通人看到普通生活里的詼諧與荒誕。付航的段子文本透著股反人類中心、反精英主義的意味——調侃說唱歌手三句不離豪車、名牌項鏈等物質證明是虛偽、沒安全感的表現，但絕無說教意圖。財富差異帶來的階級優越感，讓他厭惡，“我沒想到真有人那么浮夸，像電視劇一樣。”付航早年在高端會所工作，清潔大媽正在收垃圾，一個富商走過時看到，就厲聲質問，這種下等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跟他用同一個洗手間？

付航傻了，他覺得這場景和表述都太抽象了。清潔阿姨每天還努力用蹩腳的可愛英文跟那些所謂的上流人士說“good rnorning”，“人家都這么費力地尊敬、討好你了，你還要去貶低人家。”除了憤怒，付航也對自己失望，“我這人嘴這么賤，當時本可以很容易地諷刺他一句，但我沒這么做。”他選擇了賠笑一一現實是如此超現實，“他侮辱完大媽后，我跟阿姨的第一反應竟然都是尷尬地沖他笑。”

這一瞬間，付航意識到這份特權服務型工作對人格有影響，在迅速腐蝕他的血性和道德，他睡不著了，隨即辭職。之后又嘗試做過英文導游，直到女朋友發給他別人講脫口秀的小視頻，他才恍然大悟，“這不就該是我！”

他顯然屬于舞臺。付航小時候就憋著一股能量無處發泄，上大專后跟朋友們組了一支樂隊，被擊中了，“站上臺的瞬間，我意識到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轉變。”歡呼聲里，他發現所有不“合適”的情緒都有另一種合適的表達，“甚至還有人因為你的情緒宣泄感覺到激動、開心”。

時代情緒，尤其是存在主義危機，在付航身上顯現。“高考失利后，我一度感覺自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覺得沒人在乎我，一切事物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有在臺上吼叫唱歌，才感覺自己還活在這世上。不知道為什么有些高考成績很好的同學，好像也跟我狀態差不多。”這些剛經歷第一次被社會篩選的青少年們，突然丟掉了對生活的信念，“成天在宿舍里打游戲，好像特想干點什么，跟誰打一仗，結果發現沒有敵人”。這種失落以及對意義的困惑，致使欲望的喪失，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付航反應過來，只有真正的熱愛跟激情，能解救正逐漸麻木的當代人。

盡管常代入從底層打拼起來的“小人物”畫像，付航卻覺得自己其實沒吃什么大苦。“小時候覺得自個兒挺慘，做過一些勞累的活兒，比如前臺、服務員、網管，還當過客服接線員。當時覺著挺辛苦，但后來在私人會所工作，接觸的大爺大媽年紀很大了還在靠體力工作。”付航意識到有太多人在掙扎地活著。有一次開放麥，室內非常涼，付航就講了一個叫苦、抱怨的段子，他覺得自己非常不容易，結果到晚上11點，他點了個外賣，一開門，是個比他年紀還小還瘦弱的女孩送的，“看到人家這么努力積極，我非常慚愧，當時就覺得自己很loser。”

付航總是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不會為了博取長輩或同行的認可，就隨附裝樣子，做個社會工具人。他只對自己的快樂負責，很暴力，“我對自己唯一一個要求就是，我隨時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不會后悔。現在，死，就不后悔！”他有時囂張得可氣，有時又好像從沒把自己當回事。

關于喜劇，周星馳顛覆過付航的認知。“小時候電視上所有的報道都是一本正經，電影也都是英雄正義勇敢，根本沒見過周星馳（電影）這種奇怪的東西。太喜歡了。”付航做喜劇，目的是讓別人也快樂起來，不主動刺痛或冒犯任何人。“大專畢業時在禮堂開大會，臺上的老師講了句話，我忘了具體是什么了，反正挺好笑，但是別人都沒理解，只有我開始哈哈大笑，老師說，一聽就是付航在笑，希望你畢業后還可以笑得這么開心。然后，我還真就是越長大越開心。”

聊到收獲與變化，付航無奈，“參加節目后，有人在交友軟件上拿我的照片去惡搞，找對象。還有說，跟我一塊兒旅過游，說我喝多了就翻跟頭”，付航壓根不認識他們。

臺下的付航是安靜的，一上臺就控制不了自己，人來瘋，觀眾越給反應，他就越興奮，調侃起來越不經大腦，走極端，預判觀眾反應再造自己控制的笑料，讓他太有滿足感了，“最早演出，別人就演個十五分鐘，但是我一開心就能演個四五十分鐘，拿一樣的錢，但我特別開心。”

付航小時候學習成績不好，別的“差生”會因為考試結果大哭或者內疚。闖禍、挨打，其他人面對這種所謂的挫敗總是表現得非常痛苦，但付航覺得，別人夸我，我就笑，別人罵我，我就哭？這未免太聽命運的話，“我老想嚇命運一跳”，付航總是故意跳脫出“正常”。

其實很多人都是在扮演某種角色，比如扮演一位“合格”的母親。“突然身份變了，周遭的人都開始扮演，跟隨某種默認的規則。”付航反抗條條框框，“喜劇是自由的，做人也一樣。但大部分人都是被命運推著走，所以也沒法選擇。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付航認為年齡就是一種誤解，“有的人30歲了，就覺得人生已經過了1／3了，很焦慮，但還真不見得，你可能就活到31歲呢？”他堅信年齡不是束縛，包括工作環境、家庭出身什么的都不是，“都是社會制造的障眼法，讓你自己去評判自己，每天自我丑化”。

盡管憤怒，質疑常規，反對常規，但是付航本質上又很包容、溫和，“嚴肅深刻的表達我也愛看，只不過我自己不那樣。我也喜歡看紀實文學，以及沉重的紀錄片。”讓想內耗的人內耗，讓享受虛榮的人繼續虛榮，如此自由、開放的共情，總讓人懷疑他是不得過抑郁癥并且康復了，“我真的沒得過。我心理特別健康！我要是有什么意外，得替我報警！”

Q＆A

你如何理解“收獲”這個概念？快樂，是能追求的東西嗎？

收獲，可能意味著名聲、財富或者自我的實現。但我做什么事兒不是為了什么結果，我唯一的收獲可能是情緒收獲，爽。其實快樂對于我來說就是：不在乎。

這樣是種冷漠嗎？

冷漠如果能讓你感覺到快樂，你大膽冷漠；如果憤怒能讓你快樂，你就大膽憤怒。可惜大部分人冷漠的時候，就覺得有負罪感或者內疚。我的人生經驗就是，如果你為那些不喜歡你的人改變，那些喜歡你的人反而更不喜歡你了。所以，咱就大膽地做最臭的臭豆腐、最辣的辣椒。越長大我就越馴化自己不要琢磨，別反復琢磨。有什么事就解決事兒，不要解決情緒。

參加比賽，贏的感覺如何？

其實從小我就沒贏過，學習沒贏，戀愛也沒贏過。但是我會要求自己永遠不能怕輸，就是我可以輸，但是我絕不能怕輸。

你周圍的人如何給予你力量？

我現在的工作，別人看我會有濾鏡，覺得我是站在舞臺上的人。我的女友跟我在一起十幾年，她對我的肯定和崇拜是沒有任何附加值的。我當年玩搖滾樂隊的時候，她就嚷嚷說太帥了；之后我又去做保安，穿保安制服，她還是夸我好帥，是那種真誠又盲目的欣賞，這東西是18歲的那個男孩最缺的，沒別人能再給我這種感受。我的父母很開放。小時候，我爸跟我說，你看其他家庭每天都這么痛苦，其實有一個讓所有家庭都能快樂起來的辦法。我問，是什么法子？我爸說，就是讓家長們都意識到，咱家孩子就不是這塊料！他說，兒子，你就過快樂的童年，想做什么做什么。我想學武術，他就給我報了武術班，學了三年，然后我又覺得累，不想學了，他說那就別學了。后來學校鼓號隊的人又說我這嘴有勁兒，讓我吹小號，我就學吹小號，然后我真的拿到小號九級證書，所以其實我是聽交響樂的人，哈哈哈，意外吧？

有什么保持良好精神狀態的秘訣分享嗎？

主要就是：別在乎。然后，運動也有些用，我有空的話，每天游泳1000米，還經常爬山。別壓抑感受，可以喊出來，發泄憤怒、內疚、委屈，不同的情緒都能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