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棍詩一首

夜深了

夜深了，那個啞默的孩子

還在風中，一遍遍打開喉嚨

練習說話。啊、喔、呃……

他翻來覆去，吞吐著那條

無法自如而牙印累累的

舌頭，每伸出一次，都顫抖不已

像是剛舔完刀刃，不小心

又舔到了一口鹽。瘦削的母親

肅身而立，抿緊唇角

她一定隱隱期待著

一聲清晰的呼喚，為此

不知在內心，練習過多少次

溫柔的應答。而現在，無人知道

期待中的輕喚，就如一個聲控開關

會讓她漆黑多年的身體，燈火輝煌

夜深了。幾個老奶奶

還在街頭擺售著

一些快要絕跡，又廉價的

針頭線腦。來往的車燈

晃著她們蒼老的臉，仿佛探照著

一個個，溝壑縱橫的遺址

而那一堆少人問津的小物件

在燈光的加持下，竟閃耀著動人的

珠光寶氣，恍如天市，恍如已跳脫出

這討價還價的塵世

夜深了，那個鰥夫還靠在

公園的長椅上，耳朵緊貼著

收音機，傾聽什么。也許那里

藏著一座輝煌的劇場，沒完沒了

演繹皆大歡喜的故事。也許那里有

一個迥異的朝代，田地已均

富貴相等。也許，收音機里的出家人

沒有悲傷過往，情人們從不吵嘴……

你看，他聽得那么入神。有時候

還微微一笑，又知足地閉上眼

多好啊，一個微不足道的收音機

就給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收獲了，不勝數的神話與奇跡

夜深了，廢棄的車廂還停在

陳舊的鐵軌上。被雨水

澆透了的枕木，一陣陣

散發出荒蕪的，謎一樣的氣息

我愛上了這味道，久久不肯離開

幾只鴉雀，蹲在信號塔的高處

陪我抽了良久的煙

多美好的時光，每一只夜鳥

都在想方設法，慰藉我

祝福我，嘰嘰喳喳

分享了，諸多幸福的事

起身的時候，我抱拳作別

仿佛今生，憑空多出了

一群，貧賤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