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后,外面雨夾雜著雪花,敲打著窗戶。
仁琴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包著餃子,仁琴笑得嘴角翹得像餃子,因為丈夫莊俊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難得在春節期間休探親假。仁琴心想,今天晚上可要好好地陪兒子守歲,明天早上還能睡個懶覺!突然,手機一亮,隨著一陣微信提示音,仁琴一看,是單位群里發的緊急求救,一位胃穿孔病人急需她去手術。她立即放下正包著的餃子,對家人說,醫院有個急診。她邊說邊穿外套,風一樣從莊俊身邊飛過。莊俊想說讓她慢點兒,話還沒有說完,仁琴早已出門。
仁琴到了急診室后,沒來得及了解患者姓甚名何,直奔主題。接診醫生向她講述病人情況,打開片子時,病人的名字讓她很驚訝—張茂林?是同名同姓?還是……想到此,她的心像被人撞擊般疼痛,可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提醒著她,那就是“醫生”二字,醫者仁心不能心存雜念,她告誡自己。她細心地查看了片子,又與其他醫生確定了手術方案。根據病人情況,必須立即手術,時間就是生命。她斬釘截鐵地說:“準備手術。”助手對她進行消毒,換手術服,戴手套。當她全副武裝走進手術室,看了一眼病人的臉,她驚呆了—是他?再使勁兒看一眼,確實是他!這張罪惡的、黑乎乎的臉,在她九歲的時候就印在腦子里了,她曾無數次在紙上畫過,用鉛筆刀狠戳這張黑臉。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她竟然以這種方式與仇人相見。
她攥緊拳頭,想把這張黑臉砸得稀巴爛,但抬了一下大臂又落下。她是一名醫生,她的職業操守在大腦急速旋轉,往日的仇人,現在是她的病人,她不能用自己的仇恨玷污了這神圣的職業。此刻,仁琴的心就像被一把匕首扎進,拿不得、碰不得,疼得直發抖。仇恨在心里慢慢消化,自己要回避嗎?不,多耽誤一刻病人就多一刻生命危險。頓時,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她的遲疑讓助手們心里納悶兒,輕聲問:“仁主任,你不舒服?”不!人命關天,她在心里說。接著,她甩一下頭—助手知道,這是她開始手術的習慣性動作。于是,助手熟練地遞過了電熱刀。仁琴全神貫注地站在手術臺旁,雙手穩如泰山,各種手術器材不斷從護士手里遞給她,她精確而敏捷地操作著手術刀,打開病人腹部,如畫家揮筆成形,在病變處精雕細琢,像巧婦繡花,她那雙白皙、纖細的手指打起結來就像快刀斬亂麻。她的眼睛緊盯著手中的每一個動作,仿佛這是她與生俱來的使命和責任。當她完成最后一個動作時,她雙腿一軟,眼前一黑,暈倒了。護士們趕緊把她抬進休息室,解開手術服,為她掛水。
當仁琴醒來時,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如金子般撒下。仁琴看著莊俊,也不顧周圍還有其他人,一頭拱進丈夫的懷里,像孩子似的,委屈地哭著說:“親愛的,你知道我今天為誰做了手術?”莊俊無奈地搖搖頭,表示不知。一旁的護士也感覺仁琴今天的手術狀態異常,都相互對視,表示疑惑。
莊俊拍著她說:“誰啊?說吧,說出來心里舒服。”仁琴抬起頭,擦去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九歲那年,父親因為地邊一直與鄰居張茂林家不和,張茂林家仗著自己兒子多,老是霸占我家的地,每次耕地張茂林都把我家的地多耕一犁過去。為此,兩家經常發生矛盾。那次,父親忍無可忍,就出來交涉。父親身材矮小,打不過他,被壯實如牛的張茂林一腳踹在心口,這一腳下去,父親頓時抱著心口疼得死去活來。因為是在午飯后打的架,這一腳把父親踹得胃穿孔,當時交通不發達,醫療條件也不好,搶救不及時,導致父親胃內的食物流進腹腔,大面積臟器感染,導致中毒去世。事后,張茂林被判決賠償喪葬費,因過失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童年的我,永遠失去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三十年來,兩家一直處于仇家狀態,相互沒有來往,昨晚他得病分配到我的手里,如果我不能第一時間為他手術,他昨晚必死無疑。我心里很難受,我對不起父親,我搶救了一個殺父仇人……”
仁琴失聲痛哭。莊俊緊緊摟著仁琴。半晌,莊俊用寬容的口吻說:“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