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作家吉川英治的《新水滸傳》是對中國古典名著《水滸傳》的全新演繹,一經推出便廣受日本讀者的喜愛。吉川英治在改編過程中,巧妙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的韻味,在人物性格的塑造、情節的發展以及景物的描寫等方面,充分展現出大師級的風范。他在忠于原著的基礎上,增添了精彩的對白,使眾好漢的性格更加立體飽滿,故事情節更加生動逼真,取得了顯著的成功。隨著社會的發展與科技的進步,中、日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增多,大量的中國古典文學被日本作家翻譯、改寫成日文小說,在文本的翻譯、改寫、創作過程中,故事的主旨、人物、藝術特征等皆發生了文學、文化上的變形。該書中的諸多古代官職均為漢字書寫,和中國古代官職呈現出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復雜關系。因此,在將《新水滸傳》翻譯成中文的過程中,古代官職的翻譯成了繞不開的問題。本文以吉川英治《新水滸傳》為例,就古代官職的翻譯,進行分析,提出策略。
在對歷史悠久的古代官職進行翻譯時,主要可采取的翻譯策略為異化(foreignization)和歸化(domestication)兩種。這兩種翻譯策略是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學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于1995年在《譯者的隱身》中提出的。根據這兩種翻譯策略可以得出,在官職名稱翻譯中常用的有兩種翻譯方法,分別是對應法與解釋法。這兩種方法在實際運用中各有優缺點。對應法,是指在翻譯中找到與源語相對應的目標語社會背景下的職責、功能相近或相同的官職名稱。這種方法采取目標語讀者所習慣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的內容,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譯文,增強譯文的可讀性和欣賞性,但在實際使用時往往很難找到匹配的官職,其局限性較大。解釋法,是對源語的官職進行解釋、說明。能夠體現民族文化的差異性、保存和反映異域民族特征,但在文化傳遞和便于理解方面要弱于對應法。
一、中國古代官職名稱特點
(一)不同朝代的官職體系
中國封建制度延續了近兩千年。在這一漫長的歷史過程中,中國封建政府發展出了一套極為完善的官職體系,受到韓國、朝鮮、日本、越南等多個國家的效仿和學習。中國古代的官制歷史悠久,文化內涵豐富且獨具特色,徐公和姚蘭在《中國古代文化知識》中指出:“在中國古代,各類官員五花八門,數以萬計;官制體系的豐富龐雜及演嬗遞變的曲折悠長,在世界各國中是罕見的。”
以地方官職系統為例,秦漢時期的主要行政區劃為郡,郡的長官秦朝稱為郡守,漢朝稱為太守。隋唐時期,主要行政區劃為州,州官稱為刺史,同時還設有長史和司馬等屬官。唐代在一些軍事重鎮設立節度使,其屬官包括行軍司馬、參謀和掌書記等。宋代的州官稱為知州,縣官稱為知縣。到明清時期,州改為府,州官改稱知府。
此外,漢代也設立了州,將天下劃分為州,作為監察區,中央派遣官員前往刺探情況,這些官員稱為刺史。隋唐時期,將全國劃分為道,作為監察區,中央派遣官員前往巡視,稱為黜陟使。宋代全國劃分為路,路內設有若干司,分別管理各方面事務。元代的地方最高行政機構稱為行中書省,明代改稱承宣布政使司,但習慣上仍稱為“省”。
(二)不同時期同一官職職能地位差異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同一官職會經歷多次變化。許多官職名稱雖然在不同歷史時期保持相同的稱謂,但其內涵和權限卻有很大的差異。
以“太尉”為例,現存文字記載上最早見于《呂氏春秋》,作為官名,源于國尉。始于秦王嬴政登基后,改設三公九卿。最高官職即為丞相和太尉,分別為輔政及治軍領兵。但秦朝并沒有人擔任太尉,也就形同虛設了。原因在于秦當時為中央集權制,軍政經合為始皇帝一體,所以若將兵權拱手送于他人之手,秦王嬴政的統治會受到嚴重威脅。西漢初期,外朝官為西漢中央政府的最高行政權力由丞相和太尉分掌,其地位猶如皇帝左右的最高參謀長。漢武帝時以貴戚為太尉,改變了過去由立武功之臣充任太尉的慣例,而又和丞相同等,這也和西漢早期有所差別。東漢時期,太尉實為丞相,與西漢早期掌武事的太尉名同而實異。隋唐以來,決策權轉移至中書門下,而行政權在尚書六部手中。三師(太師、太傅、太保)、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品級雖高,無實際職事,一般只是作為加官。而宋徽宗年間重定武官制度后,太尉成為武階官之首,而司徒、司空則被三少所代替。明清以后以原三師為三公,不設太尉。由此可見,太尉這一官職在不同歷史時期經歷了多次變化,其職能和地位也隨之有所不同。因此,在研究和翻譯中國古代官職名稱時,必須充分考慮其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具體特征和內涵。
二、官職翻譯策略
中日兩國文化上的差異帶來兩國語言上的差異。首先,中日兩國在地理環境上具有顯著差異。中國幅員遼闊,氣候多樣,而日本則是一個由多個島嶼組成的國家,地理環境較為封閉。這些地理差異不僅影響了兩國的自然資源和經濟發展,也在一定上塑造了兩國的文化特質。
在歷史文化方面,中日兩國有著截然不同的發展軌跡。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儒家思想、漢字和佛教等對日本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在日本的古典文學和傳統文化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來自中國的詞匯和表達方式,如“茶道”“禪意”等。然而,日本在悠長的歷史進程中,也逐漸形成了自身獨特的民族文化。例如,社會的等級制度更加明顯,其語言中關于官職的名稱也帶有顯著的階級性和等級性。
在進行日語漢譯,抑或漢語日譯工作時,首先需要關注兩國的文化差異所帶來的語言差異,將語言翻譯置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中。文化是一個民族靈魂,理解文化差異不僅有助于提高翻譯的準確性,還能促進跨文化交流的順利進行。具體而言,中日互譯需要對中日兩國的歷史文化、社會習俗有深入的了解,以便在翻譯過程中能夠準確傳達原文的含義和情感。
(一)歸化的運用
“韋努蒂在莫娜·貝克爾于2001年主編的《魯特里奇翻譯研究百科全書》中將‘歸化’定義為‘遵守目標語言文化當前的主流價值觀,公然對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經典、出版潮流和政治需要’的策略。”(蔣童《韋努蒂翻譯理論的譜系學研究》)事實上,歸化策略在翻譯過程中涉及在較大程度上保留原文,同時將其轉化為譯文讀者更能熟悉和接受的語言習慣與價值觀。此種策略的最終目標是使譯文更加明晰易懂,從而更加貼近目標讀者的日常生活和認知框架。
在歸化過程中,譯者采取了一種富有適應性的翻譯方法,旨在通過迎合目標文化的審美與認知偏好,使譯文產生親切感和易于理解的效果。這樣的翻譯不僅提高了譯文的可讀性和接受度,還有效地促進了原著內容在目標文化中的傳播和接受。因此,歸化策略在翻譯理論和實踐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其方法論探討對于翻譯研究具有深遠的學術意義。
在《新水滸傳》中提到了一個官職“檢非違使”。在原文中,檢非違使是日本古代的一種官職,其職責顧名思義,是取“對非違(非法、違法)予以檢察”之意。這里如果直接取其原文官職進行翻譯,那么會對不了解日本文化的中國讀者帶來閱讀障礙,考慮到這一點,我們可以采取歸化策略中的對應法,其工作職責與剛正不阿的開封府尹包拯相符合,于是,此處可翻譯為開封府尹。
此外,在本書高俅傳喚王教頭時,提到了“近衛將軍”一職。原文中提到的近衛將軍,即近衛大將,是日本律令官制中的一種令外官。他是負責宮中警衛等事務的左右近衛府的長官。左近衛府設有左近衛大將,右近衛府設有右近衛大將,簡稱為“左大將”和“右大將”。其中,左大將地位更高,是常設武官的最高職位。由這個定義可知,近衛將軍是日本獨有的官職名稱,是掌管軍事的最高官員。而對應《水滸傳》的創作年代背景為北宋末年,宋徽宗時定武官為五十二階,太尉為武階之首,是全國最高的軍事長官,執掌天下軍政事務,兩個官職雖在不同國家,但其地位、職責是相近的。于是,此處選擇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直接將近衛將軍翻譯成中國古代官職太尉。
(二)異化的運用
“韋努蒂在莫娜·貝克爾于2001年主編的《魯特里奇翻譯研究百科全書》中將‘異化’定義為‘偏離本土主流價值觀,保留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差異’的策略。”(蔣童《韋努蒂翻譯理論的譜系學研究》)在他的理論框架中,異化翻譯強調在翻譯過程中對外來語的遷就,力圖保持外來語的特點和文本習慣。具體而言,這種翻譯策略可能會在某些場合采用不流暢或不完全符合譯入語語法規則的譯法,以此保留原文的文化色彩和獨特性。盡管這種做法可能偶爾會使讀者的閱讀體驗變得艱澀,甚至難以理解,但這樣的翻譯實踐在一定程度上更忠實于原文,并保護了原文的獨特風味和文化特征。
在官職翻譯中,若要有效運用異化策略,譯者必須熟練掌握解釋法。對于那些在目標語言中難以找到對應表達的官職名稱,譯者需要進行詳細的解釋。這種解釋不僅要保留源語言的文化特色,還需要保證目標讀者的閱讀體驗。通過這種方法,譯者可以在忠實傳達原文內容和文化的同時,盡量減少讀者的理解障礙。
吉川英治在描寫高俅新上任后用點名簿點名這一場景時,將掌管名簿的人員稱之為“軍書記”。原文中的軍書記是指軍隊的書記,書記一詞是現代用語,指負責文件記錄或負責繕寫的人員,此處是作者在改寫創作的過程中加入了自身的理解,如果采取歸化的策略翻譯成主簿的話,就無法體現出作者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理解加工的特點,于是此處采取異化的策略更為妥當。直譯為軍書記,然后做解釋腳注:軍書記為作者臆造職位,是作者對主簿一職的獨特理解,作者認為主簿的職責就是負責軍隊文書的記錄。這樣處理的好處是即保留了作者原文的獨到之處,也能夠讓讀者一目了然,迅速理解軍書記一職的職責和含義。
此外,此場景中還有一處官職為“軍奉行”,奉行這一職位指的是日本武家時代的職名。根據政務分掌負責擔任公務抽簽并執行的人。此處翻譯為值日的小校,是屬于歸化策略中對應法的錯誤運用,因為值日的小校所擔任的職責是不能和日語語義中軍奉行相匹配的,但在實際翻譯中卻很難找到十分對應的中國古代官職,所以此處在處理時應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即直譯為軍奉行然后做解釋批注:負責并執行公務的人。
(三)歸化與異化結合運用
異化和歸化各具獨特優勢,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在實際翻譯實踐中,我們可以靈活運用以歸化為主、異化為輔或以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翻譯策略。關鍵在于在保持原文獨特風味和特色的前提下,盡可能全面地向讀者傳達原文的信息和內涵。這樣的翻譯就是成功的。
特別是在涉及官職翻譯時,完全依賴歸化或完全依賴異化的策略往往難以實現。官職翻譯要求譯者在處理文化和語言差異時,既要保留原文的特定文化背景,又要使譯文在目標文化中具有可接受性和可理解性。因此,譯者需要在歸化和異化之間找到平衡,以確保譯文既忠實于原文,又能被目標讀者所接受和理解。這種平衡不僅體現了翻譯策略的靈活性和多樣性,也反映了翻譯理論在實際應用中的復雜性和挑戰性。
原文在高俅譏諷王教頭這一章節中提到了一個官職,名為“禁門軍的師范”。禁門在日語中是指宮城、皇宮的大門,那么禁門軍就是指守衛宮城大門的軍隊,而北宋稱正規軍為禁軍或禁兵。
兩者無法相匹配,所以這里不能翻譯成禁軍而是要采取異化的策略翻譯成禁門軍,然后采取批注解釋的方式解釋什么是禁門軍。但是師范如果采取批注解釋的方式就顯得過于冗余,在此處師范的意思就是老師、教練。而北宋稱呼教授武藝的教練為教頭,兩者職責相匹配所以可以采取歸化的策略翻譯為教頭。綜上“禁門兵の師範”一詞可以結合歸化與異化的策略翻譯成:“禁門軍(日本古代指守衛宮城的軍隊)教頭”。
在官職翻譯這一領域,絕對正確的翻譯是不存在的,只有更為適合特定情境的翻譯策略。在進行翻譯工作時,譯者必須充分考慮譯文所在的不同文化背景、時代特征、翻譯目的和具體環境,來選擇異化或者歸化的翻譯方法。然而,單純依賴某一種翻譯方法并非最佳實踐。相反,譯者應學會靈活地將異化和歸化相結合,以優化翻譯策略。
這種靈活性不僅能夠確保譯文的通俗易懂,同時也能傳遞出原文所蘊含的獨特文化魅力。通過平衡異化和歸化,譯者能夠在忠實呈現原文細節和保持目標受眾接受度之間找到最佳平衡點。這種方法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重要意義,在實踐中同樣能提高翻譯質量和效果。因此,理解并應用異化與歸化的動態結合,是實現高質量官職翻譯的一條有效路徑。
本文系2023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人文社科重點項目“《水滸傳》日本演繹研究”(項目編號:2023-KYYWF-150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