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聚焦內陸小城的女性青年,通過數字日記和深度訪談收集數據,探討她們參與“云養貓”的動機和日常生活。借用吉登斯的“生活政治”概念,分析小城女性如何通過“云養貓”彌合生活與工作的矛盾,實現自我構建,并通過寵物飼養抵抗傳統生育觀念。研究發現,“云養貓”為小城女性提供了一種社交聯結,并據此幫助她們建立獨立的社交圈,實現自我價值,并在生育議題上推動性別角色的重新定義。
關鍵詞:女性青年;生活政治;數字日記;“云養貓”
中圖分類號:G206.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7-0144-04
Cyber Cat Petting Community Connections and
Self-Resistance Strategies of Young Women in Small Towns
Zheng ZhongCai Yifan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Central Minzu University, Wuhan 430070)
Abstract: Focusing on young women in inland small towns, the research collects data through digital diaries and in-depth interviews to discuss their motivations for participating in cyber cat petting and their daily lives. Utilizing Anthony Giddens’ concept of “life politics,” the analysis reveals how women in small towns bridge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life and work through cyber cat petting, achieve self-construction, and resist traditional fertility concepts through pet raising. The study finds that cyber cat petting provides a social connection for women in small towns, helping them establish independent social circles, realize self-worth, and promote the redefinition of gender roles in the context of procreation.
Keywords: young women; life politics; digital diaries; cyber cat petting
近日,“云養寵物”成為網絡熱議的話題。尤其是在今年的“云養貓”平臺上,名為“新鮮哥”和“凍干哥”的兩只流浪貓吸引了眾多關注。這種現象標志著動物保護的新趨勢,也映射出社會的某些現實問題,揭示了人類對生物角色的存在與重要性方面認識的差異。從生物角色意識的角度來看流浪貓的去留問題反映和引發出一個社會的包容程度與“去人類中心視角”的新討論。
一、文獻回顧與問題提出
對于當代青年來說,寵物陪伴能減輕孤獨,提供逆境支持,深厚的人寵情感有助于降低壓力。在現代社會,貓狗等傳統寵物不僅僅是為了娛樂或陪伴而飼養,它們還承擔著情感支持的角色,這一轉變反映出人們對寵物情感依賴的深化。這一現象的產生表明,寵物飼養逐漸成為一種文化行為走進大眾流行文化研究的視野,而“云acecc6439ab6c24639ab67d5fe5ab59c養貓”平臺的興起體現了人們通過網絡觀賞貓咪來獲得養寵的體驗,已成為一種流行的網絡文化,為眾多網民提供精神愉悅[1]。
從文化研究的角度來看,無論是湯普森對工人階級的描述,還是伯明翰學派對嬉皮士、泰迪男孩等群體的研究,都明確劃定了群體的界限,并詳細標注了他們的獨特行為[2]。目前有關“云養貓”的研究還沒有明確的群體界限和特定行為的描述。基于這些考慮,在對人與寵物的情感聯系和社會支持的研究中,相較于男性,兒童對母親依戀程度較低、未婚/離異/寡婦寵物主人、家庭沖突較多的兒童照顧者,以及女性寵物主人都顯示出對寵物更高的情感依附,這也服膺了我國臺灣學者王予均在人與寵物的依附關系研究中的觀點。因此,性別議題與寵物飼養行為之間的關系顯得尤為復雜。女性對寵物的情感依附可能源于社會文化對性別角色的期待,其中包括對關懷和養育行為的強調。這種傾向在傳統家庭結構和社會化過程中得到了加強,女性被鼓勵展現出更多的關懷和同情。誠如論者所言,這些研究不僅是質詢流行文化如何將傳統女性氣質、性別角色規范到女性主體,同時也注重考察在流行文化中不同種族、階級的女性主體經驗。因此,傳播學視野內的流行文化研究與性別議題成為“一種需要被啟蒙的意識”,形成了一種“女性主義與科技”的研究分野。根據Haraway的解釋,在二十世紀晚期的科技文化中,人類與動物、人與機器、自然與非自然的界限已被模糊。在當前的研究背景中,非人類中心論推動了物質性研究成為主流話題。同時,流浪動物的生存研究亦成為當代文化和理論討論的一個問題,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正變得越來越不明顯,動物的象征性和主體性得到了認可,而動物性的話語轉變為人類構建自我認同的一種方式。有別于傳統的具身“擼貓”,“云養貓”是一種“以視覺為中介展開的社會文化實踐”[3],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女性自我意識覺醒與人際交往的媒介新形態與生活政治圖景。筆者通過數字日記、深度訪談等方式,接觸、了解當代女性青年的寵物飼養動機與日常參與情況,勾勒出以寵物為社會溝通媒介、柔性抵抗家庭生育主義以及實現自我主體性建構的三維層次需求,以體現當代女性青年進行寵物飼養的行動邏輯,揭示“泛養而不親養”的深層內生原因與文化認同路理。
二、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主要選取內陸三四線小城飼養傳統寵物經驗豐富的女性青年作為觀察對象。通過數字日記記錄飼養日常、深度訪談等方式,收集了豐富的經驗材料,旨在探討“云養貓”參與動機的深層意義。本文聚焦的女性青年寵物飼養行為具有“一化兩性”的特征,“一化”指“小城化”,受訪女性均居住于內陸三四線小城、經濟獨立,且大多已婚未孕。“兩性”指的是“目的性”與“條件性”,前者強調參與者具備飼養意愿,且認定寵物飼養是舒緩壓力、自我獨立的社會認同;后者強調參與者具備線下飼養或“云飼養”條件,且具備獨立照料寵物的能力與滿足寵物需求的條件。
三、“小城女性”的生活政治:小城傳統觀念下的自我構建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提出的“生活政治”概念,主張超越經濟匱乏,強調對話民主、生態與生命倫理,以及非暴力化社會構建。它代表后傳統社會中個人選擇生活方式的政治行為,反映青年的自我實現需求,尊重不同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生活政治是一種后現代的政治,它適應和反映了后傳統社會的復雜性和變化性,因此作為一種本質上具有明確的“儀式抵抗”意識和身份認同訴求的女性青年,其在現實社會認同中找到了相同表達。
(一)彌合生活與工作的矛盾:“云養貓”成為緩沖區
泰勒強調,個體最初的自我認同深植于社會角色中。由于小城的經濟結構、發展現狀,女性需面臨傳統觀念下的生兒育女、維系家庭、承擔家庭部分經濟等多重壓力。
“好像在我們這里,女性一旦過了35歲,如果沒有穩定的體制內工作、沒有‘五險一金’就等于沒有工作一樣,將來還是得靠老公、孩子養老。”
就現實而言,女性作為職場的弱勢群體,由于性別、體力等客觀因素不具有相較同類男性所擁有的競爭力與選擇權,實難在小城謀求適宜、穩定的工作,此外,她們還需在家庭與事業間尋求平衡。因而,“云吸貓、云養貓”成為協調生活與工作的最佳選擇,同時使得小城女性所面臨的傳統觀念下的“生存圖景”變得相對寬容。
“我覺得‘云養貓’既能滿足我對貓的喜歡,又能避免一些麻煩。養貓雖然很溫馨,但也要花錢費心。我們這個年紀,工作也不輕松,家庭也要照顧,哪有那么多精力養貓呢?在網上看看貓的照片、視頻,就能讓我心情舒暢,緩解壓力。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比較適合我,不用擔心貓的問題,也不用犧牲自己的工作和家庭。”
在“云養貓”的環節中,觀看主體完成了“任性探索”這樣一個前規訓身體的過程,寄情于“貓”可以實現逃離日常與由他人構建起的“景觀世界”的可能,從而達到“特立獨行”的反規訓,而身體層面的直接投射則蘊含著一次隱喻式的權力交接,將“生活”還給貓咪、進而還給自己。在此種意義層面,女性對于“流浪動物”具有較為深刻的“視域融合”,一方面由于在血緣、地緣濃厚的小城生活,使女性更為“自覺”地接受傳統女性觀念的規訓,另一方面流浪貓群體的現實處境貼近小城女性對于自我處境的鏡式反映,她們據此完成了“同為弱勢群體”的心理層面反觀自照的連結與共情,形成了一種心理層面的共同體搭建。
(二)“身體嵌入”的良藥:“云養寵”與女性的自我覺醒
女性主體意識是女性作為主體對自己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4]。在小城的日常生活與勞動實踐中,女性主體意識的塑造是一個動態互動過程。當小城女性面對生產領域的邊緣化與父權主導的生育文化的雙重困境時,通過經濟獨立展現出獨特的抵抗性,承擔起養家糊口者和照顧者雙重角色。勞動力市場進一步顯化了婦女對家庭的經濟貢獻,改變了女性在家庭經濟系統中的位次,實現了既定控制權的削弱和女性家庭主導權的強化[5]。這使“云養貓”的興起成為可能,并為相關平臺的發展提供了經濟支持和動力。
“我這人比較有愛心,喜歡貓,工作不錯,收入穩定,不用擔心生活。可流浪貓的日子多苦啊,沒人管沒人愛,還要被人欺負。我就想給它們一點溫暖,一點幫助,打賞投喂一下也不算什么。你說這是浪費錢,我不覺得。我覺得這是一種善舉,一種回報。”
作為女性的歷史性議題,生育不僅承載我國傳統文化中的生命延續和孝道遵循,同時也映射女性在社會轉型中的角色變遷、權利爭奪與自我實現。在我國,女性的生育歷程及現狀已經歷顯著變遷,從傳統至現代的生育觀念轉變,女性的生育權利和責任在不斷地調整和平衡[6]。在傳統語境中,“娶妻”等同于“生子”,而在小城生活中,生育的責任與壓力往往由女性承擔。在部分小城女性眼中婚姻與生育往往不再與幸福、愛情相掛鉤,而一些男性對于夫妻間性與愛和諧的忽視,使“享受”性(性高潮)成為有的小城女性眼中男性的專屬權利。生育成為婚姻可持續的隱性規范,而在此推動下的婚姻生活成為一種工具化交往,男人似乎可以輕松地“跳脫出婚姻的墳墓”,尋求其他滿足方式,而女性在跳脫出生育的基礎上談性或者其他娛樂則成為一種“禁忌”。
“他們(男性)擁有很多‘找樂子’的辦法,釣魚、洗腳、按摩多到你想都想不到的,我就養養寵物、投喂一下相比于他們打牌和按摩,這點錢根本不算啥,所以他(丈夫)也不會管我這個,他還是比較開明的。”
移動社交新媒體所帶來的如影隨形的可能性,使得女性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她們的樂趣,雖然生育依舊是小城家庭的“核心傳統女性”問題,但是寵物飼養似乎在緩解和抒發這種由生育所帶的家庭矛盾。
“自從有了包子(狗),我公公就沒有催我們生了,他(公公)一回來就抱著包子,包子也很喜歡他,天天黏著他,他經常帶著包子去釣魚、下棋,我家遛狗的活兒現在都是他承擔起來的。”
此外,小城女性因為“云養貓”所形成的愛寵心態逐步激發了自我生育的意愿,在研究對象中有7名女性表示,飼養寵物后感受到母性的覺醒,想擁有自己的孩子。據此可以認為,寵物飼養一方面成為女性鼓舞自己爭取“獨立”和維護婚姻和諧的武器與權利象征,另一方面削弱了以生育為女性婚姻核心目的的小城婚姻傳統生育觀,而“云養貓”作為一種“寵物快餐式的體驗”,使得女性可隨意挑選、投喂、飼養不同的寵物。隨著網絡的介入,使得寵物飼養的身體嵌入形成了一套“以我為主”的游戲規則,在這場游戲中,女性可以隨意、自由地進入場景,選擇“嵌入或者脫嵌”的任意形態。這就使得生育議題在這一層面上與寵物飼養相勾連,形成了小城女性對于“催生”壓力的抵抗,同時內隱出小城男性及家庭男性成員的態度轉變,推動其共同面對生育議題。這種轉變表明生育不再是女性的單獨責任,而是家庭、社會的共同關切。這樣的“異性鏈接共同體”促進了性別角色的重新定義,以及對生育議題更加包容和多元的理解。
(三)實現主體性建構:依托“街貓App”搭建起“寵物飼養小組”的社群集結
“云養貓”現象反映了社會對流浪貓的新認識,“街貓App”的出現有助于幫助流浪貓生存,促進其與人類社區的和諧相處。小芳與小麗是同一個貓屋的關注者,為應對孤獨無聊的生活感受,她們依托App的私聊功能傳遞“心情短信”,借助“貓友圈”功能,她們交流心得、分享趣事,互相傾聽女性間“云養貓”的“愛心”故事,線上交流逐漸轉化為線下友誼,基于共同興趣,參與線下活動,加深了她們的親密關系。小芳表示:“自從開始參與街貓活動,我的社交圈逐漸擴大,不再局限于同事和家人。每到周末,我和小麗、小紅會一起出去看電影、唱歌、逛街,享受我們的友誼。”小麗也表示:“休息日我們會見面聊聊貓友的最新情況,分享生活點滴、工作經歷,主要是為了放松心情。”
女性間共同的“云養貓”行動和愛心體驗,構成其建立彼此信賴和“自來熟”的紐帶。App外的生活互動與娛樂,將小城女性社交范圍拓展到貓友、志愿者、管理者等,建構出以自我為中心的獨立社交圈,而街貓管理層的多元化,也為普通用戶接觸不同層次的社群網絡提供了可能。區別過往以小城市為中心確立的親密關系網絡,擁有獨立社交圈和朋友圈的女性,嘗試將自己經營的社群網絡帶入城鄉溝通中。小城女性“云養貓”行為的出現,實現了對以自我為中心的價值獲得路徑和評價體系的建構。
四、結論與討論
本文關注的是小城市女性通過互聯網進行的“云養貓”活動。在社會性別不平等和家庭責任的雙重壓力下,以往的研究主要關注這些女性的生活挑戰,并從經濟和文化的角度探討她們在社會中的邊緣化地位,但往往忽略了對她們在線行為背后意義的解讀。個人心理上的孤立感是驅動小城市女性青年采納“云養寵”網絡策略的一個重要心理因素。工作、生活和情感上的孤立化過程給女性帶來了心理上的壓力,導致她們因難以融入社會而感到自信心不足。數字化“云養寵”平臺所提供的“在線養寵,本地體驗”的模式,滿足了她們將情感需求融入在線生活的愿望,幫助她們在孤獨感與陪伴、個體獨立性與社會整體之間找到了平衡。這種網絡策略不僅有助于解決高流動性社會中的社交問題,也是個體應對心理挑戰的有效途徑,同時也是追求未來生活質量的一種合理選擇。
小城女性青年對“云養寵”過程展現的創新品質和情感獨立意義的確認,為重構社會話語權、拓展寵物關系網絡、定義自我價值提供了一定的基礎。她們愿意以“積極為寵”的態度,將“養寵”行為納入主體性建構的生命歷程中。這表明,“泛養寵”數字平臺雖對女性養寵過程形成挑戰,卻未對其心理形成徹底沖擊。女性并非網絡上任人擺布的“消費者”,而是具備對抗意識的“創造者”。她們實質上并不缺乏公開對抗孤獨及差異化服務安排的能動性,只是她們更相信,養寵行為的網絡意義建構遠超生活情感對抗產生的價值。小城女性青年通過“云養貓”等方式“模擬”出了“漂移”,對景觀世界完成了視覺反規訓的在世抵抗,同時也通過“云養貓”實踐的價值完成主體對所處環境的規訓和異化的質疑,即我們什么時候能像貓咪一樣,任性一回看看這個原本就屬于自己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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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doi.org/10.13860/j.cnki.sltj.20240110-001.
作者簡介:鄭重(1996—),男,漢族,湖北武漢人,單位為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視覺傳播。
蔡逸凡(2001—),男,漢族,新疆烏魯木齊人,單位為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視覺傳播。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