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印象中,我其實是見過《劇作家》的創刊號的。
那是1980年的春天,我上小學三年級。我父親當時是哈爾濱話劇院的演員。有一天夜里,他演出結束后回到家中,帶回來兩本嶄新的雜志,一本是《外國戲劇》1980年第一期,其實這期由中國劇協主辦的雜志也是創刊號,只不過當時沒這么叫罷了;第二本就是那本1979年創刊的《劇作家》了。哦,不對,它當時的名稱還是《黑龍江戲劇》,它是1985年才開始改叫《劇作家》的。
現在的孩子可能很難想象1980年代的小學生有多少適合他們閱讀的課外書,我印象中當時填補我的精神生活的是《少年文藝》里的小說詩歌、《中國少年報》中知心姐姐的回信,以及廣播電臺里孫敬修老爺爺講的故事。對了,還有葉永烈老師的《小靈通漫游未來》。所以可以想見的,我對這兩本雜志進行了非常認真的閱讀。因為家里總有我父親帶回來的他們排練演出的話劇劇本,當然,那時候哈話的劇本都是手寫刻版然后油印出來的。我經常假模假式地拿著看,不過看著看著就看進去了,所以后來對劇本格式很熟悉。但應該說,閱讀體驗是很差的,所以這兩本雜志上鉛字刻印無比清晰的劇本,當即就引起了我的閱讀興趣,雖然看著還是有點吃力,但我還是興趣很高。我印象中大概過了半小時不到,我不得不把兩本雜志都拋在一邊了,一方面是我父母不停地催促我趕緊睡覺,另一方面是因為《外國戲劇》我看不太懂,所以主動放棄了。《黑龍江戲劇》我覺得我能看懂,但是爸媽不讓看了,我只好去睡覺。
然后我第二天放學回來找這本《黑龍江戲劇》接著看的時候,這本雜志卻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回來問爸媽他們也不知道,我記得自己好像還哭了一通,然后很不情愿地去看那本《外國戲劇》。直到今天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回想四十多年前的這個時光片段,我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在某種意義上是生活給我的一個印記,似乎在暗示我,或許我今后的命運,會和戲劇有很深的牽纏。
后來的日子就乏善可陳了,在滿18歲之前,我和《劇作家》雜志再沒有過任何關聯,直到我考上省藝校編劇班,開啟我的寫作之路的時候,《劇作家》突然就成為了繞不過去的學習材料,一是藝校資料室每期都有訂閱,二是管理資料室的王老師是我們當時的班主任、后來的校長高德峰老師的愛人,三是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泡資料室,所以《劇作家》就成為了我的必讀刊物,只是我當時并不知道它就是曾與我擦肩而過的《黑龍江戲劇》。
其實還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有些難以描述,怎么說呢,舉個例子吧。比如我在編劇班上課的時候,學校請了很多當時省內知名的劇作家來給我們講課,其中就有李景寬老師。而在景寬老師給我們上課的前一天,我們剛在《劇作家》上看到景寬老師當時的新作《馬鐵匠、馮鞋匠和他們的女人》,結果第二天就看到作者坐在我們面前給我們講課,那感覺相當奇妙。就有點像我的電影第一次投拍,我在現場聽演員說出我寫的臺詞時候的那種感覺,這可能是獨屬于作者的一種奇特感覺吧。
回想起那個時代的《劇作家》,至今我還會有那種“心潮澎湃,難以自已”的感受。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是中國劇壇思想最活躍、碰撞最激烈的時代,席卷全國的“戲劇觀”大討論就是從《劇作家》發表的馬也老師的文章開始的,開啟了幾乎整個戲劇屆人士的……我愿意稱之為“心靈震蕩”,讓我們的戲劇藝術觀念開始有了嶄新的變革,擺脫了舊有戲劇觀的羈絆,大膽探索新的表現形式,出現了一大批的好戲。譚霈生譚先生的《戲劇本體論綱》也開始在《劇作家》連載,我每期追看,期期不落。我印象最深的是,當時看利民老師的成名作與代表作《黑色的石頭》,看完之后我心里悶悶的,想哭又哭不出來,想喊又張不開嘴,我第一次無法以好壞來判斷的一個人物,那就是秦隊長。我甚至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對情感與靈魂的摧殘,那就是慶兒的野鴨子被宰殺的時候。我也第一次意識到,一部作品如果真的能夠觸動觀眾的話,觀眾是會產生生理反應的。細思起來,戲劇藝術的力量其實無比強大。所以我當時就開始了我的野望,我什么時候能在《劇作家》上發表一個大戲呢?我覺得相當遙遠。
編劇班畢業之后,我分配在省藝術研究所地方戲研究室,工作了大概兩年半的時間,別的不敢吹牛,但我敢說,這兩年多的時間里,藝研所資料室里的書我讀了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但我的同學們已經發表和制作完成了許多作品,我除了在省報上發表了一篇兩千字的散文、在藝研所的刊物《藝術研究》上發表了一篇論文之外,就再沒有什么作品了。我當時的女朋友問我說,你不是學的編劇嗎?怎么不見你寫劇本呢?這問題讓我相當難回答,我只好向她舉起我手中的《劇作家》,說也許你能在這上面見到。說實話,心虛得很。雖然我最后實現了這個目標,但她也沒興趣看了。
1993年省里搞天鵝藝術節,我被抽調到簡報組,隨后又被借調到省文化市場管理站綜合科工作,又工作了兩年多,其間,我又泡在了廳里的資料室,沒想到,《劇作家》所在的省戲劇工作室搬到了廳里,我于是又多了一個戲工室的資料室可以泡,管資料室的是隋兵隋姐。直到我在資料室里碰到書彰老師。
劉書彰老師是譚先生的研究生,畢業后分回省戲工室,我在藝校編劇班時,他帶過我們班一個學期的寫作課,絕對是親老師。我寫過一個名叫《遲到》的小品,書彰老師給了90分,這是我當時最能拿得出手的創作成績了。他在資料室碰到我的時候很吃驚,了解到我的關系已經轉到文化市場管理站了,就更吃驚,問我為什么還總泡在資料室里,我就偷偷告訴他,因為還是喜歡寫劇本。我就把我業余時間寫的第一個電影劇本《龍虎父子兵》的劇本拿給書彰老師看了。就是這一次的師生邂逅改變了我后來的人生命運——1996年10月到1998年5月,我和付軍凱、煒立、楊曉泉等兄長一起被推薦到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為省里代培的高級編劇研修班,而我的電影也在我到達北京上學的前一天在北京懷柔開機了。
上學以后,我的關系就從省文化市場管理站調入了省戲劇工作室,畢業以后我正式成為省戲劇工作室的正式員工。但當時我從北京回來沒有分配正式工作,我給《劇作家》當過一段時間的欄目編輯,但這點兒活兒不夠我干的,我就翻譯了塞繆爾·貝克特的一個啞劇劇本《沒有語言的行動(一)》及相關的評論和我翻譯之后的心得,發表在《劇作家》1998年第四期,沒想到這居然是我發表在《劇作家》上的第一部作品。而我在研修班創作的畢業大戲《趙氏孤兒》發表在1999年第六期,孫天彪老師在卷首語里很是“飄揚”了一下我這部話劇處女作,他說的一句話給我很深的印象——與其說我們為了一部優秀的作品而興奮,不如說我們為發現了一個年輕的“戲劇人才”而更欣慰,總覺得天彪老師是“謬贊”了,但我總算終于完成了我當年的那個夢想。在1999年第一期,我又發表了一部翻譯作品,美國劇作家哈維·菲爾斯坦因的獨幕劇《整潔的結局》。因為有了這么一點小小的成績,1998年,我被吸收進入了省舞臺藝術創作中心,當時中心成員男士中廉海平廉哥最小,35歲,女士中辛彩屏辛姐最小,33歲。我加入的時候,28歲,是最年輕的中心成員。廉哥當時興奮地說,太棒了,終于有不到三十的小嘎兒了,我退位讓賢。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劇作家》已經四十五歲了,可是我們的戲劇事業并沒有蒸蒸日上,反而肉眼可見地進入衰退期了,如果沒有郭玲玲,54歲的我可能還是創作中心最年輕的成員,已經有太多人離開戲劇舞臺了,而愿意學習舞臺劇創作的年輕人少之又少。但《劇作家》一直還在,很有趣,現在的《劇作家》編輯部全員女將。編輯部的這些妹妹們還在堅持,我相信,還有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堅守在戲劇的崗位上,為戲劇的薪火傳承代代守望。
我記得《小說選刊》在1989年8月停刊了,這也是我當時最喜歡讀的刊物之一。劉震云老師寫過一篇文章紀念這件事,在文章中他提到了自己和《小說選刊》的關系,大意是,這次停刊,有點像是胡同口最熟悉的二大爺沒了,心里空落落的。但萬幸的是,1995年6月,《小說選刊》又復刊了,不知道震云老師有沒有為二大爺的復活再寫一篇文章。
《劇作家》對我來說,不是二大爺,而是老師、是朋友,還是同事。我衷心期望著《劇作家》創刊的五十周年,哦,那時候我應該快退休了吧,六十周年,七十周年,《劇作家》會一直在,因為戲劇,也一定會在。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