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約定,大概只用了一兩分鐘的時間,細化約定的細節,卻用了一兩個月。在我入學兩個月后,我們完全履行了當初的約定。我把這期間兩個人產生聯系的各種事情進行了復盤,并沒有什么讓人懷疑的地方,這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勝利了。現在,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了,所謂普通,就是跟這所高中里的其他高中生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
我很害怕特別,有時候甚至希望自己是一陣路過的風,或者是吸進去又呼出來的一絲氣,絕不要有什么人注意我,再以特殊的眼光看待我,甚至是追問一些什么。萬萬沒想到的是,我考進了爸爸工作的高中,我不想要被提問、被好奇、被關注、被影響。當爸爸興奮地把通知書遞給我時,我幻想的是: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會多考幾分,去更好的高中,或者索性故意少考幾分……
但是,生活中總是有很多“但是”。我只能接受時間不能倒流這個事實。“那么,爸爸,在學校里我可以不叫你爸爸嗎?”說完這句話,我看著爸爸的表情從驚喜變成疑惑又忽而釋然。“爸爸,我們可以假裝不認識嗎?”我又勇敢地追問了一句,就像是在他充滿裂縫的喜悅里又踩上了一腳。也許,我和爸爸的這些約定是會讓人覺得有點傷心或奇怪,但我真的不喜歡讓別人知道,我不想有任何的特殊對待,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初中的時候,班主任就是班里一個同學的媽媽,同學間的相處因此變得微妙而復雜。但凡班里有什么事,班主任好像都能第一時間知道。大家心照不宣,跟這個同學的相處看上去非常真誠,其實并不交心。即便有些事情不是這個同學說的,但誰叫她是離班主任最近的人呢?被猜疑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絕不能讓新同學知道,我的爸爸在學校工作。爸爸雖然不是我的班主任,但誰知道被人發現后,會帶來什么麻煩事?我想,暗地里一定會生出枝蔓來。
我選擇了一種最為保險的方式,就是和爸爸約定,彼此在學校里擦肩而過,也當是陌生人,當是一陣風,當是吸進去又呼出來的一絲氣。不得不說,我和爸爸都做得很好,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入學兩個月,沒有一個同學發現我的秘密,甚至連班主任也沒有多問我什么。當然,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過多的關心或照顧,我只想做普通的高中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說起來,讀書這件事,我完成得還不錯。第一次考試,我的成績在年級排名是前一百——我覺得這個成績還不錯了。我向爸爸證明了當初的約定是對的,我們裝作互不相識,才能彼此做好自己。我應該算是階段性地做到了吧,爸爸應該也不會覺得難過了吧?
在學校里,我和爸爸有過幾次碰面。一次在食堂門口,我趕去打菜,爸爸正在搬東西,應該沒有看見我。還有一次是在主干道上,迎面碰上了,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一下。還有幾次,是在爸爸的工作地點——學校的超市。他正在理貨、上貨,忙個不停,根本不往我這邊看一眼。是的,我爸是學校超市的售貨員。
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想被同學知道的原因吧。我害怕,我害怕這種特別,我不喜歡這種特殊。我只希望平平淡淡、普普通通。這應該也沒有什么問題吧?所以,管他呢。我不想要被任何人好奇、提問、討論,也不想被人揣測。
還有一次,爸爸違反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遠遠地,我看到他和另一個人站在光榮榜前面。爸爸說的一句話,隨風飄進了我的耳朵:“我女兒璐璐,考得還不錯嘛。”光榮榜上有我的名字,爸爸大概是指著我的名字在告訴別人,那是她的女兒。不用看我就能想象他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我還算爭氣吧?爸爸。
那一次,我的心里覺得怪怪的,不舒服。我口口聲聲說著,希望跟爸爸在學校里就當不認識,是為了更好地學習,做一個普通的學生,是我真實的想法嗎?爸爸答應了,是真的認同我的想法嗎?我其實是不想被人發現我的爸爸是學校超市的售貨員,因為我怕生活會橫生出很多枝蔓。
是不是心底有太多自卑、不安和不滿,才生出了許多苔蘚,把自己蓋住了?我的爸爸,因我而自豪。也許,只要我努力,不管我在不在光榮榜,他都會因我而自豪,因為,我是他的女兒。而我,或許真的需要做一些什么改變了。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