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之不去的異性身影

“我迎面看到他的一瞬間，陽光正好打在他身上，整個人散發著眩目的光芒……”小美哭著向我訴說道。

小美，高二女生，文靜內向，學習努力，成績中等。自從11月那天不經意地碰面后，隔壁班那個男生像發光體般向她走來的身影就時常在她腦海中閃現。但小美沒有意識這是一種性吸引，而認定這是對學習的干擾。在她的觀念里，腦海中反復出現的畫面等于想談戀愛，但凡有想談戀愛的念頭或行為就會影響學習，自己不想戀愛就不應該出現這類畫面。因此小美很惶恐，竭力想壓制自己，她經過反復嘗試找到了有效方法：當畫面出現時她就回憶歌曲，通過腦海中循環播放歌聲來壓制它。

可進入第二學期，這種方法不管用了，最初只有看到那個男生時才產生畫面，此時則隨時隨地會出現，有時思緒不知飄向何方，等回過神來時間已過去好久。更讓她受不了的是每天一走出教室就會自動搜索男生的身影，害怕遇到他。“我根本不想認識他，更不想對他表白，但他就出現在我的腦子里。”長此以往小美非常痛苦，嚴重影響學習生活，成績下降明顯，到3月底情緒崩潰，由班主任介紹來到心理輔導室。

經心理測量與評估——SAS79（中重度焦慮），SDS60（中度抑郁）——小美的心理問題是焦慮引發的強迫思維。突如其來的異性吸引被“我不想談戀愛”“我要專心學習”等認知以及回避行為越纏越深，即某一固定觀念在頭腦中反復出現，無法擺脫，同時伴有主觀的被迫和焦慮的感覺。

一 探尋緣由，找準問題根源

通過對小美、班主任和家長的訪談，我判定小美強迫思維的形成主要由于她存在以下的偏差：

一是3～6歲俄狄浦斯期，女孩要經歷從對母親的原始依戀轉化為對父親的原始依戀。那時小美媽媽放棄工作全身心照顧女兒，爸爸又由于司機這一職業特點以及自身性格因素，與女兒幾乎沒有交流，因此小美未能較好地完成與母親的分離。這使得她進入青春期后，對異性吸引這一正常的心理現象產生了回避、恐懼、焦慮等情緒，并以強迫思維的形式表達出來。

二是性吸引本身是青少年進入青春期后正常的心理現象，但小美媽媽面對即將長大成人的女兒，在家庭性教育問題上采取恐嚇、夸大方式灌輸“高中談戀愛不是好學生、好女孩”“一旦對異性有好感就沒法好好學習”等觀念，使小美合理的性需求被壓抑，以頭腦中浮現異性形象的這種性代償形式呈現出來。

三是高中住校使得家長與小美交流最多的就是學習和成績。這讓小美感到父母的愛是有條件的，只有成績好才會愛自己。為了得到母親的愛，小美將學習分心與考試受挫直接聯結，認定這會導致成績下降。強迫思維的出現更讓她的內心和行動被恐懼主宰，自我調節失效，無法專心學習。

二 家校協作，積累正向體驗

小美的生活經驗是負性的，于是我設法幫助她積累正向體驗。

我告訴小美伴隨著性成熟的刺激，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在心理上對異性會產生一種獨特而異常的感受，他們會有被異性吸引的感覺，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去吸引、接近異性，對異性存有強烈的依戀，這種感受就是性吸引。性吸引是正常而美好的心理現象，有了性吸引并不意味著一定會談戀愛。小美聽后神情明顯輕松下來，猶疑地說道：“以前媽媽說過，一心讀書的學生不會想這種事。”

顯然小美的性觀念較多地受到媽媽的影響。我提醒媽媽由于家長的青春期性健康觀念的偏差，使得小美對青春期正常的性心理有著不合理的信念，繼而影響到她的情緒和心理狀態。媽媽聽后大呼“后悔”。

我進一步指導家長要理解和尊重孩子，持積極而誠懇的態度與孩子探討成長過程中出現的性困惑，并讓媽媽找機會告訴女兒這是正常的，還要夸女兒“有眼光”。此后媽媽不斷增加與女兒交流的話題，如學校班級趣事、社會家庭大事、人際交往難事。漸漸地，小美對性吸引有了合理認知后，痛苦程度大為減輕。

三 運用ACT，解除強迫思維

有關那個男生的念頭還會自動化地出現在小美的腦海中，這對她的學習專注度有影響，顯得比較焦慮。消除強迫思維不可能一蹴而就，經過思考我先處理其背后的焦慮情緒。

我們首先探討了小美對學習和考試的期待與認知等問題。（以下是我們的對話）

“我沒有具體的目標，只想考得好一點，因為媽媽總是說‘我們對你沒要求，盡力就好了’。”“沒要求可能是要求很寬泛，‘好一點’是一個比較級，這一路你走得很艱難吧。……如果沒做到會怎樣？”“以前只要考差了我就哭，有時會哭很久。媽媽有時會安慰我，有時不會。她會說盡力就好，下次努力，不要想東想西……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次沒考好是我沒有盡力……想東想西就是不夠盡力。”“成績起伏很常見，你這樣的想法就會產生內心沖突，比如焦慮。”“是的，最好不要有事情干擾我，所以現在這件事情讓我很難受。”

而后我們探討怎么看待今后的考試，特別是高考，使小美認識到準備高考像攀登一座高山，不必拿出沖刺的勁頭，可以邊爬山邊欣賞沿途的風景。若是那個男生的形象再次印入腦海，就當作登山途中稍作休息，觀看風景。之后其焦慮明顯降低。

幾次心理輔導后，小美看不到那個男生時就很少出現強迫思維。但男生就在隔壁班，遇到的概率還是不小。

我提議小美把遇到男生時產生的負性想法和負性情緒寫在一張A4紙上，寫得越詳細越好，再讓她把紙揉成團放在茶幾上。然后我指著那團紙對小美說：“這團紙包裹著你見到那個男生引發的強迫思維。它就在你的目光所及之處，干擾著你原本的學習和生活，使你更加容易出現強迫思維，這是一個惡性循環。那么對這紙團你可以怎么做？”

小美盯著那團紙，說：“我努力不去看它！”我追問：“怎么做到不去看它呢？”

小美一把抓過紙團，塞到屁股底下。我提醒她：“雖然看不到了，但身體還是能感受到。”她聽后抓起紙團扔到沙發背后說：“現在看不見也感受不到了。”

“看不見也感受不到”正符合接納承諾療法（ACT）鼓勵來訪者不做評價，完全接受此時此刻所處的環境及心理活動，如想法、情緒、記憶和感受。我便鼓勵她用積極的態度接受自己出現的負性情緒和想法。

ACT認為來訪者的心理問題和痛苦感受來源于經驗性回避與認知融合。根據ACT的 Away-Toward模型，我與小美一起梳理她的Away想法、情緒、行為。她意識到當自己不斷提醒“肯定會/馬上就”想法時，就會出現強烈的情緒波動，強迫思維就會到來。緊接著我引導她嘗試改變，體驗主動開放、善于包容接納、靈活和不進行任何評判的態度，建立Toward的想法、情緒及行為。小美通過一段時間結合日常情境不斷練習正念與接納，慢慢學會了自覺自愿地去接受當下的任何體驗，允許此時的想法和情緒存在，讓其自由來去。

最后一次心理輔導時，小美告訴我昨天她去打開水途中遇到那個男生，“當時好像頭腦一片空白，沒去想其它的，就是很正常地去接水。這件事情給我的感受就是不要急著去回避或對抗頭腦中的想法，只要關注我正在做的事情就好。”

至此，小美順利走出因性吸引引發強迫思維的心理陰霾，經我倆一致確認，結束心理輔導。

【專家點評】

鐘志農

浙江省心理健康教育特級教師，浙江省名師名校長工作站心理健康教育首席導師兼德育導師，全國名師工作站聯盟心理健康教育專委會主任。

馬夷虹老師在這篇敘事個案中，對高二女生小美心理問題的定位是“焦慮引發的強迫思維”，這種揮之不去、令人痛苦的強迫思維又叫闖入性思維。闖入性思維是強迫癥的核心癥狀，它一旦出現，當事人在自認為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常常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并試圖屏蔽闖入性思維，其結果往往事與愿違。經過不斷累積、疊加，當事人就會陷入“害怕闖入性思維-試圖控制闖入性思維-強化闖入性思維”這一痛苦的漩渦之中。

馬老師在處理這一案例過程中主要采取了ACT技術，即接納承諾療法。具體從三個方面切入：一是由于當事人把合情合理的“異性吸引”與“對異性有好感就沒法好好學習”的內部指令捆綁在一起并進行了“認知融合”，從而給自己帶來了無盡的痛苦，所以馬老師除了對當事人進行性心理輔導并取得家長配合之外，還引導當事人根據Away-Toward模型對自己的想法、情緒、行為加以梳理，有意識地覺察闖入性語境線索的發生，并用正念加以“認知解離”和替代；二是由于當事人面對闖入性思維的習慣性應對模式，是“壓制念頭”和“回避該男生”，但卻屢屢失敗，所以馬老師引導當事人學習用“接納”闖入性思維來替代“經驗性回避”的策略，以主動開放、包容接納、靈活和不進行任何評判的態度，對負性的想法投入積極的情感反應，努力做到“活在當下，為所當為”；三是馬老師敏銳地覺察到，考試焦慮才是當事人闖入性思維的根本源頭，所以與當事人共同探討對學習和考試的期待與認知等問題，同樣貫穿了“一路登山、一路觀景”的接納-選擇-行動的ACT理念。

最后我想強調的是，闖入性思維的矯正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徹底的康復可能會很難。盡管個案目前狀況較好，但心理教師還要做好應對“復發”的精神準備。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