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總部出席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提出了“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思想。2023年的二十大報告再次強調“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世界各國人民的前途所在”,并且更進一步將“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
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就整個人類面臨的生存與發展之危機而言的,并非主張人類文明之間的整齊劃一。正如十九大報告中所曾指出:“要尊重世界文明的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文明沖突論”“文明優越論”都是不利于人類未來發展的。只有文明交流,才能破除文明隔閡,才能產生文明互鑒,只有文明互鑒,才能真正實現和平穩定的世界局面,才能期待共存共榮的人類未來。
202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提出了“七個著力”的重要指示,其中之一就是“著力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促進文明交流互鑒”。“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并不必須是走出去,也更應該請進來。據國務院客戶端2024年7月報道,“中國所有對外開放口岸對世界各國人員實施24小時過境免簽政策”,同時“19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41個對外開放口岸,對54個國家人員實施72小時或144小時的過境免簽政策”。這是我國擁抱世界的積極姿態,更是我國對外開放的實際政策。
中原大地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發祥地,通過鄭州新鄭國際機場也向世界敞開了大門,世界友朋都可以通過“行走河南”來“讀懂中國”。河南或中原,除了有著久遠深邃的石器文化以及夏商周文化,更是有著享譽世界的以“少林與太極”為代表的“功夫”文化。“功夫”文化,也恰恰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種典型呈現方式,因此,世界友朋都可以來到河南:知行中國功夫,實現文明互鑒,思考人類未來。
一、國際文化傳播中的“功夫”
現代或國際意義上的“功夫”(Kung Fu)概念,一般被理解為中國傳統“武術”。《中國武術大辭典》中“功夫”詞條的第一項如是表述:“海外將中國武術稱‘功夫’。”“功夫”這一概念的促成,首先要歸功于李小龍主演的系列“功夫”電影在世界范圍內的廣泛傳播。而李連杰等主演的“功夫”電影《少林寺》在國際上贏得一致好評,不僅鞏固了“功夫”文化的世界影響力,更是擴展了河南在“功夫”上的國際知名度。2020年,由河南、河北、北京、天津聯合推動的“太極拳”申遺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功,“太極拳”項目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使得河南在國際文化傳播中的“功夫”品牌影響力得到了更進一步的強化提升。確實可以說,“武術”意義上的“功夫”概念,本身就是一個國際文化傳播的產物,因此,也是一個晚出的文化現象。
“功夫”概念在國際文化傳播中的產生和散播,與電影這一傳播方式密切相關。電影是一種主要通過影像和聲音來演繹故事并表達情感、認知、思想的現代綜合藝術形式,同時其更是一種文化產業。因此,電影天然地需要吸引或刺激人的感官來完成其藝術上的呈現以及產業上的盈利。所以,“電影”傳播方式下促成的“功夫”認知,難免會受到此種傳播方式的影響。比如“功夫片”也往往被稱為“動作片”,這就意味著,通過電影理解的“功夫”,其最主要、最明顯、最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特征就是可見的“動作”以及“動作”的“戲劇性”效果,“戲劇性”恰恰就是這種意義上的“功夫”最本質的屬性。換言之,電影呈現出來的“功夫”從根本上說是“表演”出來的,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本色表演”或“逼真表演”,但其畢竟不能擺脫“表演”性質。不過,雖然電影中的“功夫”是“表演”,但其“表演”有所要再現之“對象”作為根據或模板。
然而如果深究,“武術”也是現代、晚出的概念。《中國武術大辭典》中的“武術”詞條如是解釋:“古代稱為‘手搏’‘技擊’‘武藝’等。近代以來曾稱之為‘國術’。新中國成立后統稱‘武術’。”《辭海》(1979年版)認為“武術”是一種鍛煉與自衛的體育運動,進而可再分為套路運動與對抗運動,套路運動包括拳術和刀劍等器械,對抗運動包括散手、推手、兵器等。《中國武術大辭典》也引用了《中國大百科全書·體育》以及1983年版《武術》教材,這些都一致認為“武術”是一種體育運動。與電影“表演”呈現的“功夫”相比,被理解為“體育運動”的“武術”主要功用是鍛煉身體,雖然也蘊含“自衛”或“技擊”意義,但已大大弱化,而不同于電影的另一種比賽式“表演”的存在模式逐漸上升甚至成為主流模式。
雖然都涉及“表演”,但電影之“表演”呈現的“功夫”與比賽式“表演”呈現的“武術”存在天壤之別。電影所呈現出來的“功夫”雖然屬于“表演”,但其所欲呈現的是真正“實戰”或“技擊”意義上的“功夫”,甚至不惜運用戲劇化的方式進行夸張地呈現。但比賽式的“表演”哪怕是表演技擊,也是“去技擊化”的,其更愿強調的是健身養生方面,而非實戰意義上的“技擊”,此種情況下,“健身”與“技擊”似乎成了對立而不可兼得的兩個方面。
在“武術”概念之前,還有“國術”概念,其源于1927年成立的“中央國術館”,一直沿用至新中國開始起用“武術”概念之前。雖然所指稱的事物基本是一類,但因為歷史時代的緣故,導致其所指存在根本差異。1927年至新中國,國家處于戰亂甚至危亡的時期,國人一度被稱為“東亞病夫”,因此“國術”被寄予了強身健體與技擊自衛的厚望,強身健體就是為了技擊自衛,健身與技擊是統一在一起的。而新中國以后,國家迎來了和平時代,已無用武之地,因此“武術”也便更加強調健身而弱化了技擊方面。
如此再回到“功夫”概念上,電影傳播方式所欲呈現的“功夫”顯然不是體育運動(尤其不是偏于健身而非技擊)意義上的“武術”,而應與兼具健身與技擊的“國術”更加接近。然而,“國術”也是一個自1927年才廣泛使用的晚出概念,在中國傳統社會,“武藝”“拳”“技擊”才是更加主流的概念。“功夫”是否就等同于“武藝”“拳”“技擊”呢?“技”“藝”都明顯帶有“術”的特征,那么“功夫”是否僅僅是一種呈現為“身體動作”的“技擊之術”呢?
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功夫”
《荀子·勸學》中言:“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功”字,從“工”從“力”,可以理解為從事某項工作所耗費之力氣或耗費力氣從事某項工作之動作和效果。此處之“功”應當作為名詞,偏于“效果”之意,也可引申為“成效”“功績”之意,也即其取得相應之“功”的原因在于鍥而不舍的精神。“功夫”一詞,應當與“功”無本質差異。
從事某項工作,除了耗費一定力氣,還要耗費一定時間,或者說,我們往往會以耗費的時間長短來表達或指代耗費的力氣多少。如《三國志·魏志》中言及“徒棄功夫”,《陳書·傅縡傳》言及“寧勞法師費功夫”,《資治通鑒》中言及“糜費功夫”,這類用法中的“功夫”,首先應該是指從事某項工作相應的行為動作,但是進行這些行為動作都需要“時間”,因此“費功夫”也往往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費時間”。
但“功夫”還有另外層面,《南齊書·王僧虔傳》中有如是言:“天然勝羊欣,功夫少于欣。”羊欣是南朝宋時期的書法家,而王僧虔晚于羊欣,是南朝宋齊時期的書法家。此言是比較羊欣與王僧虔的書法造詣,此處之“天然”與“功夫”是作為兩種評價標準,或許可以通過“先天”與“后天”來理解之。相對于“先天”,“后天”應當更容易理解一些,即通過“人為”地投入力氣、努力鍛煉才達到某種狀態或境界,而“天然”應當即是在相反的意義上指超越“人為”努力“自然而然”地便達到某種狀態或境界。換言之,這種意義上的“功夫”,便不能僅僅簡單地以“力氣”或“時間”來理解,而是已經上升至價值或審美的層面,意味著一種“境界”。“境界”便已不是“多少”的問題,而是“高低”的問題。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一般會認為“天然”境界高于“功夫”境界。如陸游的《文章》一詩如是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無疵瑕,豈復須人為?”真正的文章是自然天成的,因而也是純粹無瑕的,是靈感“偶得”而不是“人為”地鼓努為力寫成的。蘇軾在其《石蒼舒醉墨堂》中也說:“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其與陸游一致主張“天然”勝于“人為”之“功夫”。
但問題是,“天然”并不是那么容易達到的“境界”。比如《莊子·養生主》中即講過“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c8919e5ebae2058711818a63641052895ec77620457ec6ea314c04ccb82d0176游刃必有余地矣……”庖丁并不是一開始解牛就達到了最高境界,而是三年之后,才從“見無非牛”到了“不見全牛”的境界,其“游刃有余”背后,有著十九年解數千頭牛而不更刀的經驗。如用“功夫”言之,“游刃有余”即“天然”的境界,而“見無非牛”“歲更刀”都還處于“人為”的境界,其間的差異,也就是“道”與“技”的差異。但“道”與“技”也并不是截然割裂的,而是可以貫通的,貫通的方式,還是需要“人為”之“功夫”的。歐陽修曾記述賣油翁的故事,“我亦無他,惟手熟爾”表明了“人為”之“功夫”的重要意義,或許當“功夫”下得足夠“多”,練得足夠“熟”時,才能“偶然”間實現從量變上升到質變,或者說從“技”層面“豁然”地突破升華至“道”的境界。
禪宗內部的“漸修”與“頓悟”之辯,“理學”的“格致功夫”與“心學”的“易簡功夫”之辯,都有些類似于“量變”與“質變”之辯或“技”與“道”之辯。“漸修”說更加強調“技”層面或“人為”漸進努力意義上“功夫”積累,而“頓悟”說更加強調“道”層面的突破之“悟”。“質”層面的突破之“悟”在性質上根本不同于“量”的積累,故不能混為一談,如果沒有突破之“悟”,則永遠不能升華至“道”的境界,但對于一般人而言,如果沒有“技”的“功夫”積累,或許也永遠不可能到達突破之“悟”的邊界。
總而言之,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功夫”問題涉及“技”與“道”兩個層面,“道”才是目的,“技”可以但不必然通于“道”,而由“技”向著“道”的修行,或許才是“功夫”的真正意義所在。而這種意義,是不可能僅僅通過電影的方式得到徹底理解和領悟的。雖然“功夫”已經成為世界人民了解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渠道,但這種了解可能并不足夠準確和深入,極有必要來到河南親身體驗真正的“功夫”。
三、知行中國功夫,實現文明互鑒,思考人類未來
如果再次回到“武術”問題上言“功夫”,則“功夫”絕對不能僅僅理解為電影呈現出來的武打“動作”,也絕對不能僅僅理解為“身體技術”層面的“攻防”“技擊”,更絕對不能僅僅理解為體育運動意義上的“架勢”“套路”,而至少應當理解為由之“領悟”乃至契入“道”“禪”境界的修行方式。

“功夫”不僅關系到“身”,更關系到“心”;不僅僅涉及小我之“身心”,更是涉及大我乃至無我之“宇宙”;不僅需要在知見上理解,更需要在實踐中行持。總而言之,“功夫”是“身心合一”“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的,這也正是中華文明的精髓所在,也是人類未來持續生存、和諧發展不可或缺的思想智慧。“天人合一”的智慧警示人類不要一味激進發展而不顧對宇宙自然造成的惡性影響,“身心合一”的智慧告誡人類越是放縱自身欲望則越是更快招致“混沌之死”的結果,“知行合一”的智慧勸勉人類僅僅停留于知見是無濟于事的,而必須落實到行動上才能于事有補。以上三個方面,最終也都符合“太極陰陽”之理,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文明互鑒”其實是“陰陽”之間的互生互補,“陰陽”之間既對立又統一,其實也就是“太極”狀態,不同“文明”共同構成一個“太極”也就是“人類命運共同體”。
河南擁有得天獨厚的“功夫”資源,“少林功夫”與“太極功夫”其實是中國傳統儒釋道文化的活化載體,因此河南特別應當在“文明互鑒”的思想高度上,為不同文明之人創造了解中華文明之“功夫”文化的方便條件,進而才有可能在“知行合一”的意義上去踐行“功夫”智慧,如此也才有可能真正構建起“人類命運共同體”。
(作者單位:河南省社會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