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八卦拳的特點

孫氏八卦拳是孫祿堂先生在師從程廷華先生習八卦拳多年又經常請益李存義先生等人基礎上，與所習形意拳、太極拳相合為一形成三拳合一論，并以此理論為基礎，結合易經先后天八卦圖說，對當時尚不系統完備的八卦拳第一次進行了技術體系的構建和理論的建樹，并于1916年刊布了《八卦拳學》，從而形成了今天所稱的孫氏八卦拳。

《八卦拳學》是八卦拳（俗稱八卦掌）發展史上的里程碑，同時也是八卦拳發展的分水嶺。從八卦拳創始人董海川先生到第二代傳人程廷華、尹福、史計棟先生等人，八卦拳技術都是極為古樸的，并沒有八大掌之說，更沒有將掌法與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等數理聯系起來。而作為八卦拳第三代傳人的孫祿堂先生則率先完善了八卦拳的技術體系，并初創其理論體系，因此第一部八卦拳的武學專著《八卦拳學》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義。

自《八卦拳學》發表后，程海龍先生開始仿照師兄孫祿堂的著作整理編制八卦拳的八大掌，尹福先生的弟子馬貴等人也開始編制具有自己風格的八卦拳體系，這就形成了程派八卦和尹派八卦。后來，其他第二代八卦拳傳人的弟子、再傳弟子（第三代、第四代）也陸續稱派，這就有了史派（史計棟）、張派（張占魁）、梁派（梁振莆）、劉派（劉鳳春）、宋派（宋永祥）等八卦掌流派。因此《八卦拳學》又是八卦拳發展的分水嶺。由于各派八卦拳已經分別“獨立”，孫祿堂先生整理編訂的八卦拳便被包括筆者在內的孫氏門人稱為孫氏八卦拳了。

一、以易理闡發拳理

孫祿堂先生偶得丹道與易理相結合的《周易闡真》一書，精心研究，身體力行，終于將拳理、易理與丹道之理融會貫通，從而創立了三拳合一論，并據此系統整理了八卦拳的技術與理論體系。

再如，孫氏八卦拳八大掌以先天八卦之對偶卦次序排列，為體；但九宮圖則以后天八卦次序排列，為用。

二、與丹道相結合

與丹道相結合，或者說相融合，是孫氏武學的一大特點，孫氏八卦拳當然也涵蓋其中。在《八卦拳學》第十八章《八卦拳先天后天合一式說》中，孫祿堂先生節錄《周易闡真》之《先后天八卦合一》篇，純以丹道術語闡明拳理，孫祿堂先生復加以旁注，構建起拳術與丹道相通的橋梁。

如《周易闡真》原文曰：“先天八卦，一氣循環，渾然天理從太極中流出，乃真體未破之事?！睂φ骟w一詞，孫祿堂先生旁注云：“真體者，即丹田生物之元氣，亦吾拳中之橫拳也（原文為‘經文’；孫祿堂先生旁注為‘傳文’。由于本文旨在說明孫氏八卦的特點，因此對經文、傳文筆者一律不加注解或白話翻譯，下同。）?！?/p>

再如：“先天逆中行順者，即逆藏先天陰陽五行，而歸于胚胎一氣之中，順化后天之陰，而保此一氣也?！睂τ凇皻w于胚胎一氣之中”一語，孫祿堂先生注云：“即歸于橫拳未起之一氣也”；對于“保此一氣”一語，孫祿堂先生注云：“保一氣者，不使橫拳有虧也。”

在第三章《入門練習九要》中，孫祿堂先生曰：“塌者，腰往下塌勁，尾閭上提，督脈之理也；扣者，開胸順氣，陰氣下降，任脈之理也；提者，谷道內提也；頂者，舌頂上腭、頭頂、手頂是也……”顯然，九要中的前八要都與丹道之術有關，尤其前四字，除“手頂”外，其他都是丹道功夫的基本要求。

三、象形取意

孫氏八卦拳不僅取卦象，也取象于動物。如獅子掌，取象于百獸之王的獅子，謂之乾卦獅形；返身掌，取象于仁獸麒麟，謂之坤卦麟形；順勢掌，取象于雙頭蛇，謂之坎卦蛇形；臥掌，取象于善于鉆天、入林的鷂鷹，謂之離卦鷂形；平托掌，取象于中華民族的圖騰——龍，謂之震卦龍形；背身掌，取象于威武雄壯的黑熊，謂之艮卦熊形；風輪掌，取象于傳說中浴火重生的鳳凰，謂之巽卦鳳形；抱掌，取象于機靈的猿猴，謂之兌卦猴形。

除八大掌對應的“八大形”外，還包括若干“小形”。明確的小形有虎形（黑虎出洞）、鵬形（大鵬展翅）、蟒形（大蟒翻身）等：暗小形（包含在體掌與變掌中）有雞形（八卦拳仍有雞腿、龍身、熊膀、虎抱頭）、燕形（燕子抄水）、鼉形（白鼉鳧水）、馬形（野馬分鬃、駿馬疾蹄）、貓形（靈貓撲鼠）、鷹形（蒼鷹搏兔）、鳥臺形（鳥臺射豹頭）、鶯形（黃鶯掐嗉）等。象形取意是孫氏三拳共有特點，只是側重點各有不同罷了。

四、簡潔古樸

孫氏八卦拳按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制定。孫氏八卦有無極式、太極式，太極式其實就是八卦拳的“三體式”，為“元掌”；以單換掌為兩儀，相當于“祖掌”；以雙換掌為四象，相當于“父掌”，以乾、坤、坎、離、震、艮、巽、兌八大掌為“子掌”。無論兩儀掌、四象掌還是八大掌，動作都很簡潔古樸，并沒有炫人耳目的著式。兩儀掌僅有青龍轉身、青龍縮尾、青龍返首、黑虎出洞四式動作；四象掌首尾是兩儀掌，中間增加鷂子鉆天、白蛇伏草、白蛇吐信三式（白蛇吐信還是后來在傳授過程中增加上去的）。

八大掌在兩儀掌、四象掌的基礎上演變，動作同樣簡潔：乾卦獅形獅子掌、離卦鷂形臥掌、震卦龍形平托掌、兌卦猴形抱掌都僅在兩儀掌基礎上分別增一個獅子張嘴、大蟒翻身、青龍飛升、白猿獻果而已；坎卦蛇形順勢掌在四象掌的基礎上增加了雙頭蛇吐信、白蛇纏身兩式；艮卦熊形背身掌則在兩儀掌基礎上增加了黑熊返背、黑熊探掌二式。最“復雜”的兩掌是坤卦麟形返身掌和巽卦鳳形風輪掌，分別增加了四式：返身掌有麒麟回首、麒麟轉身、大鵬展翅、麒麟吐書四式；風輪掌有獅子抱球、獅子滾球、獅子翻身、獅子伏地四式。然而這兩形的四式在活步階段其實都是應該一氣完成的，四式其實都是一式。

換句話說，不重復計算反復使用的青龍轉身、青龍縮尾、青龍返首、黑虎出洞四式和兩次使用的白蛇伏草、白蛇吐信二式，孫氏八卦僅有二十三式動作。在所有八卦拳流派中，應該沒有比孫氏八卦的著式更為簡潔古樸的了。簡潔古樸，其實也是孫氏三拳共有的特點，只是八卦拳把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而已。

五、尚勁不尚著

孫氏八卦之所以如同形意五行拳般簡潔古樸，是因為其意在求勁，不在乎著式的多寡。八卦八大掌，其實就是八大勁，乾卦，剛健之至；坤卦，柔順之至；坎卦，曲曲順流；離卦，外剛內柔；震卦，靜中求動；艮卦，抖擻之威；巽卦，潛進如風；兌卦，消化縮短。如果從整體“身勁”角度來說，則獅子掌求的主要是至剛至陽之勁；返身掌求的主要是至柔至順之勁；順勢掌求的主要是纏身勁；臥掌求的主要是翻身勁；平托掌求的主要是騰身勁；背身掌求的主要是抖身勁；風輪掌求的主要是滾身勁；抱掌求的主要是束身勁。

體卦雖然簡潔，練出八卦諸勁后，用卦變化則有很多。孫祿堂先生在每一掌的概述中其實也都說明其重要變化。如乾卦獅形獅子掌，雖然體卦只有獅子張嘴一式，但“以拳式之用言，則有金龍合口之式，有獅子張嘴之形，有白猿拖刀之法”；如震卦龍形平托掌，只有青龍飛升一式，但“有搜骨之法，有變化莫測之功，有飛騰之象。以拳式之用言，則有烏龍盤柱之法，有青龍戲珠之能”。

六、尚意不尚力

孫氏武學之“六合”中的內三合為：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心意合一，意氣當先，力為應用。雖然孫氏武學三拳合一，共遵六合之理，但各有側重。形意拳尚明勁，先求的也是明勁，講求“硬打硬進無遮攔”，因此相對于八卦拳、太極拳更“尚力”一些，且在明勁階段即可用于實戰。孫氏八卦則更尚暗勁，起手先柔練以求暗勁，得到暗勁后再練明勁。暗勁是尚意不尚力的，八卦拳在第一步“暗勁”階段是難以應用的，需由暗勁回到明勁才能應用。當然，要應用得心應手，則要由明勁再入于暗勁，乃至再由暗勁入于化勁有可能。

當然孫氏太極更尚化勁，更是尚意不尚力。所謂勁，在孫氏武學中指的是內勁。而所謂內勁，“真意、真氣、真形相合而形成的真勁就是內勁”。內勁的大小，終歸是以力量為基礎的。至于勁與力的關系，以及力量的練法，這是另一個話題。孫氏三拳，以八卦拳最為靈活變幻，最忌拙氣拙力，因此更尚意。而無極、太極、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等本身其實就是意。

七、創定步、活步、變步三種練法

孫祿堂先生首創定步練法，從而形成定步、活步、變步三個階段的練法。當然，在《八卦拳學》一書中，孫祿堂先生是按活步練法著述的，可知當時八卦拳尚無定步練法。這從孫祿堂先生第一部武學專著《形意拳學》中劈拳為定步練法可以得到反證。也就是說，在《形意拳學》《八卦拳學》《太極拳學》刊行時，雖然理論與實踐已經足夠豐富，但孫祿堂先生本著不斷鼎革的精神，仍然對三拳技術不斷改進，使之更趨完善。

八、與孫氏形意、孫氏太極三拳合一，相合包容

孫祿堂先生相繼隨李奎垣先生、郭云深先生習形意拳，幾年后又隨程廷華先生習八卦拳。此時，孫祿堂先生早習形意，晚修八卦，如是者十年，兩拳之勁漸漸相合；又歷經十年，二拳之勁始不分彼此，合而為一。然而孫祿堂先生并未因此而止步，受李存義先生“形意、八卦、太極為一家”主張的影響，又決定研究太極拳。庚子年遇楊澄甫、張秀林二人，結為盟兄弟，并互換拳藝。孫祿堂先生習楊家太極拳三年多，達到了知其然的境地，但仍不知其所以然。民國元年得遇郝為楨先生，終得太極堂奧，從而實現了三拳合一，并由此而創立了別開生面的開合活步太極拳，也就是今天所稱的孫氏太極拳。

孫氏三拳不僅以無極論、太極論、三體論等為共同之理論與實踐基礎，而且避三害、守九要、六合一體也是共同的規矩，并且在拳式技術上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如形意拳的回身是八卦步法，太極拳中的玉女穿梭是八卦拳的青龍返首，太極拳中的高探馬及其后的左右轉身皆為八卦拳的身法與步法。而孫氏武學的“不傳之秘”——里裹外翻，最初也是來源于八卦拳，卻在形意拳和太極拳中也得到了完美體現。

九、孫氏八卦與釋家“虛中”“變中”之理相合

孫祿堂先生《拳意述真自序》曰：“三派拳術之道，始于一理，中分為三派，末復合為一理。其一理者，三派亦各有所得也：形意拳之誠一也；八卦拳之萬法歸一也；太極拳之抱元守一也。三派之理，皆是以虛無而始，以虛無而終。所以三派諸位先生所練拳術之道，能與儒、釋、道三家誠中、虛中、空中之妙理，合而為一者也。”在《八卦拳學·陳曾則序》中，又記錄孫祿堂先生之語云：“內家之技擊也，必求其中。太極，空中也；八卦，變中也；形意，直中也?！?/p>

形意拳“譬如鋼球鐵球，內外誠實如一”“心意誠于中，而萬物形于外，內外總是一氣之流行也”，其拳“在十字當中求生活”，故形意誠中也；應用之時，“兩肘不離肋，兩手不離心，出洞入洞緊隨身”，守我之中，攻彼之中，“硬打硬進無遮攔”“打破身式無遮攔”，快攻直取，“攻人之堅而不攻人之暇”。此即形意拳之“直中”也。直中，亦然是內外誠實如一。故形意拳與講求誠意、正心、格物、致知的儒家道理相合。

太極拳“虛實之理也，其式之內，空而不空，不空而空”“如皮球，內外虛靈，有有若無，實若虛之理”。太極拳抱元守一，是為“空中”；太極拳之技擊，“渾然無間，隨其來體不離不拒，而應之以中，吾致柔之極，持臂如嬰兒，忽然用之，彼雖賁育無所施其勇，雖萬鈞之力皆化為無力”。太極拳技擊講求粘粘連隨，引進落空，亦為“空中”。太極拳是以無化有、以弱勝強的拳術。因此太極拳先天便與老莊道家有著親緣關系。

八卦拳則“譬如絨球與鐵絲盤球，周圍玲瓏透體”，其拳雖分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乃至變步、變掌等無窮變化，但都歸于走轉之中，走轉則虛其中，此為萬法歸一，是為“虛中”；八卦拳之技擊，“縱橫矯變”，中心在不停運動變化之中，故為“變中”。變中云者，萬變不離其中也。故八卦拳合于萬法歸宗的釋家。

十、孫氏八卦拳的基本步法是基于三體步的外圓內方步

孫氏八卦雖然源于程廷華先生，但并沒有像程派、張派等一樣走趟泥步，而是以形意拳的三體式和三體步法為基礎，邁步時提足而進，但落步時足跟先著地，“足打踩意不落空，消息全憑后足蹬”。行進時，外足走在圓圈上，內足則每一步走夾角兩直線。如果僅僅走青龍轉身轉圈，外足一圈正好走八步的話，則內足所行軌跡正好構成內接正十六邊形。

當然，這是在初學初練階段，夾角兩直線步在轉角時還需按雞形步獨立停頓，等于把一步分成兩步來走了。但打好步法基礎后，就無須停頓，而正十六邊形（或其他正多邊形）的轉角也不再棱角分明，也就是稍微“抹角”了。

至于練習四象掌、八大掌做背身掌、臥掌的翻身動作時，或返身掌、順勢掌、風輪掌的“自轉”動作時（青龍轉身相當于地球繞太陽的“公轉”），則不受此步法限制。當然，走獅子掌的獅子張嘴、平托掌的青龍飛升、風輪掌的獅子抱球、抱掌的白猿獻果等式時，仍須如青龍轉身一般走轉。

總之，孫氏八卦拳從理論到技術都有其獨特之處，而這種比較既有與八卦拳其他流派的對照，又有與孫氏形意、太極的互參。天下八卦是一家，加強八卦拳各流派之間的交流，才能更好地促進八卦拳的傳承與傳播、弘揚與發展。

（作者簡介：李玉東，夏邑縣武術協會、中國武術七段；李子蔚，三門峽市武術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