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案由民事訴訟的實踐探索

摘要：當前，“一個民事案件立案時應確定為一個案由”的狹隘觀念已經無法高效解決民事糾紛。對于并列案由，法律法規并未規定具體的適用類型，導致實踐中存在較大爭議。分析認為，在確認糾紛案件是否為多案由時，應綜合考慮訴訟標的、訴訟主體和訴訟請求，建立針對關聯事實的多案由糾紛案件的立案審查與審判制度，確保民事訴訟審判工作發揮高效與公正的審判價值：（一）建立法院立案庭與審判庭的內部銜接機制；（二）立案庭與審判庭加強依職權審查的職能，并充分考慮第三人利益；（三）摒棄追求案件辦理數量、提高結案率理念，更加重視案件辦理質量；（四）去“行政化管理”，提高合議庭人員的話語權。

關鍵詞：法律關系；并列案由；關聯事實；改革路徑

中圖分類號：D92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0-0084-04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Multi-Case Civil Litigation

Wang Liang

（Shandong QIFA Law Firm， Jinan 250100）

Abstract： At present， the narrow philosophy of “when filed， a civil case should be determined as one cause of action” has been unable to resolve civil disputes. For the joint cause， laws and regulations do not stipulate specific types of application， which leads to great disputes in practice. According to the analysis， when confirming whether the dispute case is a multiple cause， we should comprehensively consider the object of litigation， the subject of litigation， and the request. The court shall establish a system of filing and reviewing case with multiple cause with related facts to ensure the efficient and fair trial value： （1） the internal connection mechanism between the case-filing court and the trial court should be established; （2） the case-filing court and the trial court should strengthen the function of examination by the authority and fully consider the interests of the third party; （3） the philosophy of pursuing the number of cases settled should be abandoned and more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the quality of case handling; （4） “administrative management” should be discarded and the voice of the collegial panel personnel should be more heard.

Keywords： legal relationship; joint cause; related fact; reform path

司法人員在處理傳統民事糾紛案件過程中，形成狹隘的觀念，即一個民事案件中應當為一個案由。該現象對于當今民事糾紛的高效解決極為不利，甚至會加劇訴訟主體的矛盾，從而影響司法機關的公信力并造成司法資源浪費。最高人民法院也在關于印發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通知中明確了同一訴訟可以并列確定相應的案由［1］。在司法實踐中，司法機關應當杜絕個別固執己見的司法人員以司法機關的名義擅自決定案件的訴訟主體和案由是否合理。

一、多案由糾紛的確定

民事案由當中最為廣泛的為合同類糾紛案由，所謂合同，即雙方或多方民事法律行為［2］100。在民事主體訂立合同后，便形成了各種各樣的民事法律關系。針對不同案件的糾紛，案由有主次或并列之分。如上所述，該規定已由最高法院的指導性文件予以確認。比較常見的主次案由僅列主案由的為民間借貸與保證合同糾紛，訴訟中，此類案件以民間借貸糾紛作為主案由。

對于并列案由，法律法規并未規定具體的適用類型。但從實踐中來看，何種類型的案件應該適用多案由審理這一問題，存在較大爭議。司法機關在處理很多案件的過程中經常存在邏輯不清的現象。筆者以2019年代理的群體糾紛案件為例，簡要概述多案由糾紛審理的必要性。主要案情如下。

2014年，某單位的公務員群體集資委托一房產開發商建造商品房，集資共分為四次完成，開發商用該集資繳納了國有土地使用費以及用于建造房屋的其他各項開支。公務員群體在第一次出資后便與開發商簽訂了認購協議，部分群體在第一次出資后將待建商品房轉讓，轉讓的“好處費”多數在2萬至10萬之間，即第一次出資額為20萬元，轉讓費為22萬元至30萬元。待建商品房轉讓后，轉讓人與受讓人共同到開發商處辦理了備案登記，同時，雙方也簽訂了各種類型的房屋轉讓協議，協議約定了將待建房屋轉讓并配合受讓人后期辦理房產證。公務員作為轉讓方將待建房屋轉讓后，剩余的三次出資主體當然為受讓人，受讓人每次向開發商轉賬后，到開發商處領取收款憑證，憑證載明交款主體依然為轉讓人。該商品房于2016年開工建設，2019年完成竣工驗收并處于待交付中。受讓人第四次出資前，應開發商的電話通知，受讓人與轉讓人一同到開發商辦公處以抓鬮的形式選房，轉讓人亦配合受讓人完成選房，且根據所選房屋的面積大小而交納了第四次費用（尾款）。此時，開發商應當與受讓人簽訂商品房銷售合同并交付房屋，因商品房價格在2020年以前持續上漲，導致部分轉讓商品房的公務員反悔，因此，公務員群體以各種理由向開發商主張之前簽訂的房屋轉讓協議無效。鑒于此，開發商要求受讓人與轉讓人協商變更開發商內部的認購協議。同時，開發商還要求，如轉讓人已婚的，需夫妻共同到場變更認購協議，否則，所涉爭議房屋不予處理?；谝陨霞m紛，受讓人為維護自己的利益，欲將相關民事主體訴諸法律。

毋庸置疑，在確認糾紛案件是否為多案由時應當考慮到訴訟標的、訴訟主體以及訴訟請求。在上述的案例中，公務員群體意識到當年轉讓待建商品房后，其價格的飛漲使其失去了較大利益。開發商基于自身利益或轉讓方的壓力而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即通知受讓方須征得轉讓方的再次同意才能予以變更最初的認購協議。糾紛產生后，受讓方群體委托的大部分律師將公務員列為被告，開發商列為第三人，案由確定為房屋買賣合同糾紛。筆者接受部分受讓人的委托后，作出的代理方案不同于其他律師，該代理方案也得到法官認可。本人認為，代理該案件應當理清思路。第一，糾紛所涉爭議的訴訟標的，須依據民事主體所訂立合同的內容，而非根據合同的標題進行確定。雖然公務員與受讓人訂立的合同名為“房屋買賣協議”，但協議訂立之時，房屋并不存在，實際上，爭議的對象應當是公務員對開發商所享有的債權轉讓、所負的債務轉移，因此，轉讓方與受讓方爭議的訴訟標的應當為債權、債務，而非房屋所有權。第二，在法律關系方面，既然公務員與受讓人之間為債權債務的概括性轉移法律關系，那么，商品房預售合同的主體應當為受讓人與開發商，即開發商與受讓人之間為商品房預售法律關系。第三，在訴訟主體方面，即便轉讓方與受讓方約定了后期由轉讓方配合辦理房產證等各種事宜，但辦理房產證需開發商與受讓人雙方配合才能完成，即便雙方就辦理房產證有約定，但該約定在現實中不可強制執行。應當強調的一點是：即便轉讓方與受讓方約定了轉讓方后期配合受讓方辦房產證，這區別于開發商對受讓人所負有的附隨義務［2］342。

為了高效化解糾紛、避免訴累，法院應當合并審理各主體之間的糾紛。首先，可以考慮將開發商作為被告，公務員作為轉讓方應當列為第三人，此種方案可以列一個案由，即商品房預售合同糾紛。但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之規定，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有權向法院提出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3］。本案中，訴訟標的為交付房屋的請求權，該權利的性質為債權。第三人若主張對商品房享有權利，法院必然應當調查受讓人與轉讓人所簽訂的“房屋轉讓協議”的效力，而該“房屋轉讓協議”所產生的法律關系并非轉讓方與受讓方之間的商品房預售合同關系或房屋買賣合同關系，而應當為債權債務的概括性轉移合同關系［4］。鑒于此，當法院基于第三人訴求進行案件審理時，必然會涉及原告與第三人的債權債務轉移的效力認定問題。根據當時的《案由規定》，本案應當為三個案由：商品房預售合同糾紛、債權轉讓合同糾紛和債務轉移合同糾紛。其次，如受讓人將開發商與公務員列為共同被告，請求法院在判令開發商交付房屋的同時，也可以請求法院確認與公務員簽訂的“房屋轉讓協議”的效力，此時，法院亦應合并審理，案由同樣為三個案由。最后，關于書面的商品房預售或銷售合同的簽訂問題，因該行為具有不可強制執行的性質，開發商與受讓方就已經形成的商品房買賣事實應當簽訂書面合同而拒不簽訂的，受讓方可以依據行政法規或部門規章的規定，請求商品房銷售行政主管部門責令開發商補簽書面合同。

除此之外，常見的可以多案由或應當多案由審理的糾紛還有房屋中介居間介紹房屋買賣的情形，買方、賣方、中介三者訂立的《房屋買賣合同》可能會涉及到多個法律關系，即買賣雙方的房屋買賣合同關系、中介與買賣雙方的居間合同關系、中介與買方或賣方之間的定金委托保管合同關系。這類糾紛產生后，各方均執一詞，為案件的高效審理，法院宜采取多案由合并審理的方式。

二、適用多案由糾紛審理的案件類型

民事主體提起訴訟的過程中，法律賦予被告提起反訴的權利，也賦予第三人加入訴訟單獨提出訴求的權利。除此之外，在單獨訴訟中，即不存在反訴與第三人提出訴求的情況下，民事主體在何種情況下可以在同一案件中提起多案由糾紛的訴訟，何種情況下法院可以對案件進行合并審理？實務中，不同的法院會采取不同的處理方式，甚至同一法院不同的承辦法官也會產生不同的觀點。筆者認為這一問題有待立法確定，避免司法機關為提高單位結案率而在單位內部傳達不成文的規定，同時也可避免部分司法人員避繁就簡而潦草結案。根據2024年1月1日實施的修正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一百四十三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通則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十七條、三十八條、三十九條、四十四條、四十六條之規定，合并審理表現為當事人一方或多方基于關聯事實、訴訟標的是共同的或訴訟標的系同一種類而產生的糾紛在同一案件中或不同案件中合并審理。

關于第三人提起訴求以及被告反訴的合并審理與案由問題，法律并未限制相關民事主體必須基于同一法律關系而行使反訴的權利或以第三人的身份單獨提出訴求的權利。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三十二條與二百三十三條明確了反訴與本訴基于同一法律關系或相同事實，法院應當合并審理，也明確了第三人提出與本案有關訴求的，可以合并審理的，應當合并審理。其中，二百三十二條第三款還規定了：如反訴與本訴的訴訟標的及訴求依據的事實與理由無關聯，民事主體須另行起訴。從以上兩條規定可以看出，民事主體提出的反訴或第三人單獨提出訴求須依據同一事實或關聯事實。

在單獨訴訟中，即不存在反訴與第三人訴訟的情形下，法律并未規定司法實踐中應當對于何種類型案件適用多案由審理。在此，結合司法實踐、法律、最高法院的指導性文件以及判例，筆者認為基于同一事實或關聯事實的訴訟中，為高效解決或避免當事人另行訴訟陷入僵局的情況下，法院應當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允許更多類型的案件以多案由的形式合并審理。以上商品房預售合同糾紛案例中，法院應當允許該訴訟存在非單一被告主體與非單一案由。

具體到案件類型，很難列舉哪一類案件應當適用多案由審理，但根據現有立法和最高法院的指導性文件《案由規定》可以看出，在當事人（廣義理解，含第三人）就同一事實或關聯事實提出訴求時，可以合并審理的應當合并審理，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司法人員的形式化審判，也應在一定程度上不再重視宣揚司法機關辦案數量或提高結案率的態度。根據現有的立法，除了常見的民間借貸糾紛與保證合同糾紛合并審理以外，還有不常見的債權人撤銷權、債權人代位權。

《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五條對于債權人行使代位權作出相關規定，從該條第二款可以看出，債權人提起代位權訴訟的前提為債權人對債務人享有到期債權，那么，該到期債權是否需要法律文書予以確定？筆者認為到期債權無須以生效的文書確認，該觀點同最高法院的觀點［5］。第一，債權人代位權行使的目的系保全債務人對次債務人享有的合同債權，如需要生效的文書作為債權人行使代位權的必要前提，那么債權人在提起代位權訴訟時，當其本人與債務人的訴訟還未進行或者正在進行，其本人的訴訟將面臨著保全困難、立案困難的局面，這將不利于債權人行使合同保全的權利。第二，債權人就其與債務人的糾紛提起訴訟，同時又提起代位權訴訟，如果要求生效的文書作為債權人提起代位權的前提，債權人將面臨著其在代位權訴訟中申請法院中止審理，待債權人與債務人的糾紛經生效判決后再繼續恢復審理代位權訴訟案件，這將導致訴累，很大程度上影響到案件的審理期限，浪費司法資源。因此，代位權訴訟的行使并不以生效的法律文書為必要前提，法院在受理代位權案件后，只需對債權人的債權在形式上是否合法進行審查即可。鑒于此，債權人代位權訴訟將債務人與次債人列為被告的情況下，如果債務人對于債權人主張的權利有異議，即便債權人立案申請時選擇的單一案由——債權人代位權糾紛，因涉及債權人與債務人糾紛的實質審查，法庭也應當將該糾紛一并審理，此時，案件的糾紛案由可能為兩個以上的不同案由，也可能為兩個以上的相同案由。

三、民事糾紛立案、審理程序改革的途徑

雖然最高法院出臺指導性文件以及給出指導性案例，但當前各地多數法院并沒有貫徹落實糾紛案件的多案由合并審理。隨著民事糾紛案件數量的增加，很多基層法院承辦法官處理的民事案件數量高達300多件甚至更多，可見基層法官的工作量之大，但這并不意味著審判的高效與公正。踐行高效與公正的司法審判價值，要做到以下方面。第一，法院立案庭的合議成員應當對于線上與線下的立案材料，尤其是多案由糾紛案件材料仔細審查，避免合議庭個別成員以一己之見將應當受理的多案由案件裁定駁回起訴。第二，合議庭與審判庭加強依職權審查的職能，司法人員應在案件的不同階段，根據案件事實、理由與證據材料作出是否通知第三人參加訴訟或告知原告是否追加被告，避免案件因涉及案外人的權益而導致第三人在二審程序中加入訴訟或者第三人就已經生效的調解書、裁判書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這都將使案件得不到及時、高效解決。第三，法院應當摒棄追求提高案件辦理數量、提高結案率的審判理念，案件的處理應當重視質量，而非數量。第四，法院應去“行政化管理”，提高合議庭人員的話語權，上下級法院亦應去除不合理的不成文規定，杜絕上級法院干預下級法院的案件改判率與發回重審率。

四、結束語

司法機關處理民事糾紛案件應當追求高效、公平的審判價值，還應當建立起關聯事實多案由糾紛合并立案的審查制度與審判制度。法學作為人文社會科學，同自然科學一樣，應當堅持實事求是、邏輯推理、不迷信權威的原則。最高人民法院可以每年公布多案由合并審理的指導性案例，作為全國法院立案、審判的參考。司法機關應杜絕其內部或上級對下級的不合理干涉，司法人員應當摒棄傳統的單一案由立案、審判觀念，律師隊伍亦應當豐富專業知識、提升思維能力，針對司法機關對于可以合并立案而不予合并立案的案件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勇于糾正其不合理之處，從而真正推動司法機關公正、高效審判案件。

參考文獻：

［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通知［J］.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11（7）：15-29.

［2］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4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3］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N］.人民法院報，2015-02-05（3）.

［4］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N］.人民法院報，2022-04-08（2）.

［5］最高人民法院民法典貫徹實施工作領導小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理解與適用（一）［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20：499.

作者簡介：王亮（1989—），男，漢族，山東費縣人，單位為山東齊法律師事務所，研究方向為民商及刑民交叉案件。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