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工程教育的辦學理念及實踐

摘要：抗戰時期位于昆明的西南聯大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人才，為支援全民族抗戰、賡續中華文脈做出了重大貢獻，堪為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座豐碑。彼時的聯大工學院延續戰前的清華模式，貫徹通重于專的通識教育理念，加之名家云集的師資隊伍和學以致用的培養體系支撐，大力培養工科人才，引領國內工程教育的發展潮流。

關鍵詞：西南聯大；工程教育；通識教育；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G649.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0-0113-04

The Philosophy and Practice of Engineering Education

in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

Yang Jie1Deng Cheng2

（1. Office of Policy and Legislative Affairs， Peking University; 2. Department of History， Beijing 100871）

Abstract：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 in Kunming cultivated a large number of outstanding talents under extremely difficult conditions， contributed significantly to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by the whole nation and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ulture， a1i314BJfXlH2prVXYzajKd+3dR7qtXWkHGEMWBnN+vQ=n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education. At that time， the College of Engineering of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 carried on pre-war Tsinghua University mode， and implemented the education philosophy that emphasized general education. Supported by a distinguished faculty and a practical training system， the college vigorously cultivated engineering talents， which led the development of domestic engineering education.

Keywords：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 engineering education; general education; talent cultivation

作為西南聯大五大學院之一，工學院是以清華大學工學院和南開大學工科學系為班底而組建的，其中清華方面居于主導地位。工學院最初設置土木、機械、電機、化工四系，后因抗戰所需增設航空工程學系和電訊專修科，形成了“五系一科”的格局，直至戰后復原。存續期間，西南聯大工學院始終堅持以通識教育理念為核心的辦學思想，會聚了一批名師大家，對培養兼具完善人格與綜合素養的新型工程人才發揮了重要作用。本文以此為例探討其成功經驗，期望對當下高等工程教育的發展有所裨益。

一、通重于專的培養理念

貫徹和發揚通識教育理念，是西南聯大開展工程教育的一大顯著特征。聯大工學院的課程編制原則和分類標準基本上沿用抗戰前清華大學工學院的模式，具有梅貽琦所倡導的通重于專的鮮明特征。針對教育界流行的所謂“通專并重”原則，梅氏認為“社會生活大于社會事業”“通識，一般生活之準備也，專識，特種事業之準備也”，因此主張“通識為本，而專識為末”。理想的“通才”對于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應該“均有相當準備而已”，不僅“對每門有充分之了解”而且“能識其會通之所在”［1］。

西南聯大工學院開設的課程是貫徹通重于專理念的集中體現。抗戰前，清華大學工學院的一年級課程為大一共同必修課，二年級設有靜動力學、材料力學等工程學大類的基礎理論課，三年級以各系的技術基礎理論課為主，四年級才分組學習專業的技術課程。聯大工學院的做法與此大致相同，將課程分為普通基礎、工程理論基礎、一般工程技術基礎、他系技術基礎、本系技術基礎、本組技術基礎、選修等類別，注重以通識教育理念為原則進行層次分明的課程搭配設計。具體課程設置可以分為大、小兩個層次，所謂“大”是指面向全校一年級學生統一安排的公共必修課，包括國文、英語、中國通史、世界通史等七門基礎課，工學院學生必須在社會科學或人文科學課程中選修一門，后來又增設倫理學為必修課，“用以砥礪學生德行，轉移社會風氣”。“小”則是指工學院內部為各系學生設置的共同必修課，一年級課程完全一樣，包括微積分、普通物理、投影幾何、工程畫、工廠實習，二、三年級各系之間也有多門一起上的專業基礎課。按照《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本科教務通則》的要求，除了黨義、體育、軍事訓練之外，“學生在修業期間，須修滿一百三十二學分”［2］。但工學院學生一般須修滿136—140學分，“跟聯大其他院系，尤其是文學院學生悠閑的學術生活明顯不同”［3］。其中學校必修課占比11.6%、學院必修課占比40.9%，兩者相加達到了52.4%，可見通識課程超過總課程的一半，呈現出典型的通重于專的特征。

進一步考察最基礎的土木工程學系（表1），該系所習內容“為發達最早之工程，所包括的范圍亦最廣”［4］，以之為例，通過剖析其課程設置情況來證明通識教育理念的貫徹效果。

顯然，土木系的課程設置是符合工學院整體特征的。需要指出的是，該系四年級劃分為市政及衛生工程、水利工程、結構工程、鐵路道路工程四個組開展專業教學。以結構工程組為例，全部課程體系中屬于土木系的僅占30.9%，本組技術課程僅占16.1%，普通自然科學理論基礎課、工程理論基礎課、一般工程技術基礎課加起來卻占比約40%，另有10%左右的人文社科類課程［5］。據此可知，土木系的課程編制非常重視扎實的基礎知識學習，且遠遠超過了專業訓練的地位，表明其培養目標絕非產出一批只懂技術的“高等匠人”，而是著意于塑造工程領域綜合素質過硬的“通才”。

二、名家云集的師資隊伍

課程設置是貫徹教育理念的重要載體，而師資隊伍則是實現課程效果的基本保障。誠如梅貽琦的名言所云，“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6］，優秀的教師、出色的學者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西南聯大盡管偏處一隅，卻聚集了來自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的師資隊伍，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受益于此，無論是公共課還是專業課，任教老師“很多是當時有名的專家”，“教學質量較高，課程研究有素”，教學方式也多“以傳授與啟發并進”，旨在“培養學生勤思考，加強自學能力，打好深造基礎”［7］。大一的全校公共必修課均由學術底蘊深厚的著名學者講授，例如，國文課采取輪流教學法，朱自清、聞一多、羅常培、王力等大師級別人物先后執掌教鞭［8］。至于工學院內部的基礎必修課，同樣由各領域翹楚主講，如姜立夫、趙訪熊、江澤涵、楊武之等講授微積分，趙忠堯、鄭華熾、吳有訓、王竹溪等講授普通物理，俱為一時名家。這些學界巨擘不僅具備精深的專業造詣，對待教學亦是認真負責、一絲不茍。講授高等微積分的趙訪熊教授“邊教邊編寫本課程的講義”，“用黑墨水鋼筆寫在曬圖紙上，經過藍印后，裝訂成書”［9］，幾年下來竟達約60萬字。

工學院自己的師資力量也是非常雄厚，據統計，前后共有258名教師在工學院任教（表2）。其中亦是名家輩出，如土木工程學系蔡方蔭、陶葆楷、張澤熙、王裕光，電機工程學系趙友民、章名濤、任之恭、張友熙，機械工程學系李輯祥、莊前鼎、劉仙洲、汪一彪，化學工程學系張克忠、張大煜、高長庚、謝明山，航空工程學系馮桂連、趙九章、周惠久、王德榮，等等。此外，工學院師資隊伍具有較高的國際化程度，教師有留學經歷者多達129人（留美91人、留英19人、留德11人、留法3人、留意3人、留荷1人、留比1人）［5］，占總人數50%，院長施嘉煬及各系歷屆系主任18人中留美14人、留英3人、留德1人［5］。因其中留美者所占比重最大而自然深受美國工程教育的影響，這就決定了他們更多借鑒以麻省理工學院為代表的美國頂尖工程院校的范本來確定自己的教育模式，充分貫徹寬口徑、厚基礎的通識教育理念，主張學生在夯實基礎的前提下結合自身愛好與特長進行精深的專業學習，從而促使學生形成全面合理的知識結構，得以實現科學教育、人文教育和工程教育三者的有機統一。

三、學以致用的培養體系

強調寬口徑、厚基礎的通識教育理念在教學中深入貫徹，并非意味著只重視通識而有意偏廢專識，實際上是主張在夯實基礎的前提下結合自身愛好與特長進行精深的專業學習，這才是該理念真正的題中之義。工程學本為偏重應用的實踐性學科，抗戰之中的西南聯大工學院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更緊密地實現了理論與實際的結合，從而通過學以致用來訓練合格的工程人才，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注重科學研究。戰前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均設有相應研究院所，但在戰爭爆發后一度中斷。1939年6月，各校分別恢復研究機構，由聯大統一協調，重新推動科研的體制化，至1943年已有文科、理科、工科、法科、商科5個研究所26個學部［10］。其中工科研究所完全由清華主導，下設有土木工程（水利工程組、結構工程組）、機械及航空工程（航空工程組）、電機工程（電力工程組、電訊工程組）三個學部，招考科目包括國文、英文、微積分及微分方程、靜動力學及材料力學、水力學、普通結構學、空氣動力學及飛機結構學、無線電學、電磁學、交流電路與電機、直流交流電路、交流電機、電力傳輸，首屆錄取了徐恩元、馬惕乾、黃培栴、林為干4名研究生。但工科研究所一直規模很小，更多研究工作實則由各系的合作研究事業與清華特種研究所承擔。當時，工學院各系均與相關政府部門建立合作關系，由后者提出有待研究的實際問題，再經前者研究得出結論以供參考或采用。土木工程學系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該系與資源委員會、經濟部、交通部等部門合作開展專題研究。1938年，土木系與資源委員會組建“云南省水力發電勘測隊”，在施嘉煬領導下執行勘測任務，指出“欲獲取廉價動力以為發展工業之基礎，端在引用水力，顧滇省水力資源之開發，實具有特殊之重要性”，遂設計出以開發螳螂川水力發電為重點的一系列小型水電站計劃。1940年，與經濟部中央水工試驗所合辦“昆明水工試驗室”，圍繞云南騰沖發電廠節制閘與引水模型、甸溪河攔河壩改正計劃模型、云南省之水文、昆明附近之徑流系數等開展試驗工作，并且發行研究叢刊以公開相關成果。土木工程學系還與交通部公路管理總局合建“公路研究試驗室”，進行路面改善、土壤穩定、代用材料和經濟分析等方面的研究，出版《公路月刊》《公路叢刊》，內有實驗報告14篇、學術論文23篇。此外，土木系也與地方機關如云南省經濟委員會、建設廳、抗瘧委員會、滇緬公路工務局以及駐昆明的美國陸軍供應處工程部等開展合作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西南聯大工學院及相關機構所開展的科研工作，不僅探索了專業前沿領域，也服務社會生產、助力國防建設，緊密契合抗戰建國的方針。

其二，注重工程實踐。相較而言，上述科研工作更多以教師為主、學生為輔的形式進行，但參與工程實踐的主體則完全為學生。機械系教授劉仙洲提倡學理與實踐并重的“工讀協作制”，該系開設了包括金、木、煅、鑄等工種以及熱工試驗室、造冰廠在內的實習工廠，置有車、铇、銑、沖、鉆等各種機床30余臺和一座熔鐵爐，以備學生從事工廠實習之用。另外，還于暑假期間安排學生分組前往“資源委員會中央機器廠、兵工署第53廠及22廠、航空委員會第10飛機修理廠及云南紡紗廠、裕滇紡紗廠、昆湖電廠等工廠實習”。土木系學生在學校安排下參與螳螂川水電廠公路、川滇公路、巫家壩飛機場、可保村兵工廠等勘測、設計與施工，并且據學生記錄有“許多工礦機關來邀我們測量路線”［11］，逐漸形成了土木系畢業生以測量見長的特點。電機系與昆明電工廠、耀龍電力公司、昆湖發電廠、昆明無線電廠、昆明廣播電臺、昆明電信局等機構建立了長期合作機制，從而為學生提供必要的實踐實習機會。化工系則自力更生興辦了恒通酒精廠、利滇化工廠、自動化工廠等一系列中小型化工廠，不僅可供學生參訪、實習，還解決了部分就業問題。航空系與坐落于昆明的第一飛機制造廠和第十飛機修理廠合作，安排三年級學生暑假時到這兩個廠去觀察各工段工藝流程，體驗飛機發動機試車。通過大量的工程實踐，既提升了工學院學生的實際操作能力，也有助于促使他們形成嚴謹求實的學風。

四、結束語

西南聯大工學院承續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的工科傳統，以通識教育理念為內核，強調夯實基礎，突破學科專業界限，著力培育兼具廣博學識素養和精深專業技術的復合型工程人才，取得了顯著成效。寬松自由的校園環境以及“民主作風，學術自由，個性第一”的校園文化也為通識教育理念的實施創造了充分的有利條件，使其逐漸成為“后方新青年的搖籃”。西南聯大工學院的辦學理念及人才培養模式頗具代表性，對中國高等工程教育的發展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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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趙訪熊.聯大工學院的數學教學［M］//西南聯合大學北京校友會.笳吹弦誦情彌切：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五十周年紀念文集.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8：310.

［10］楊光社.西南聯大的科研特點及理工科主要研究成果簡述［M］//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云南省昆明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昆明文史資料選輯：第20輯.昆明：［出版者不詳］，1993：296.

［11］佚名.沫會小史［J］.國立清華大學土木工程學會會刊，1944（6）：71-72.

作者簡介：楊婕（1996—），女，漢族，山西運城人，理學博士，單位為北京大學政策法規研究室，研究方向為高等教育管理、院校。

鄧成（1993—），男，漢族，四川閬中人，博士研究生，單位為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教育史。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