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經濟動蕩的背景下,大國戰略博弈加劇,地緣政治形勢惡化,“逆全球化”思潮盛行,全球外國直接投資(FDI)呈現下滑的趨勢。2022年和2023年全球FDI更是大幅減少,成為自2009年以來(除新冠疫情暴發的2020年外)最少的兩年。不過,東盟國家的FDI流入量卻逆勢上升,創下歷史新高,成為世界各國引進FDI的熱點地區。
據聯合國貿易及發展會議最新統計,2022年和2023年,全球FDI流量分別為1.36萬億美元和1.33萬億美元,同比下降16.4%和1.77%。其中,東盟國家吸引的FDI流量分別為2227.39億美元和2263.04億美元,同比增長7.07%和1.43%。同時,東盟國家在全球FDI流量中的比重分別升至16.43%和16.99%,連續三年成為發展中地區最大的FDI目的地。
從主要國家引資狀況看,除2020年受疫情影響外,新加坡和越南引進FDI持續增長。2023年,東盟各國引進FDI流入量依次為新加坡、印尼、越南、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柬埔寨和緬甸。其中,新加坡和越南均創下歷史新高,新加坡連續三年超過千億美元,其FDI流入量僅次于美國、中國,列全球第三位,FDI存量僅次于美國、中國、英國和荷蘭,列全球第五位。此外,在全球45個最不發達國家中,柬埔寨的FDI流入量最大。
近年來,東盟國家引進FDI主要集中在制造業、金融、批發零售、交通和倉儲、信息通訊,其中制造業和金融是重點行業。2022年,這五大行業占外國直接投資額的86.44%。隨著新一輪工業革命浪潮、全球價值鏈重構加速、“工業4.0”、數字化轉型和綠色低碳發展成為外資青睞的投資領域,外資在基礎設施、全球價值鏈密集型產業、數字產業、數據中心、電動汽車、可再生能源、關鍵礦產等行業的投資強勁。自2019年以來,美國連續四年居東盟國家外資來源國的首位。2022年,美國的投資額為369.18億美元(占16.4%),其后為日本、歐盟、中國和中國香港等。
首先,全球價值鏈重構加快了跨國公司在該地區價值鏈的投資。近年來,地緣政治局勢動蕩,中美之間戰略博弈加劇,美西方國家鼓勵本國跨國公司回歸本土或從中國轉向東盟國家,東盟成為跨國公司產業鏈和供應鏈轉移的熱點地區。東盟國家也隨之調整外資政策,引進行業領先的跨國公司全球產業鏈,引導當地企業參與跨國公司的供應鏈。
其次,各國加快產業轉型吸引了外資在數字產業和綠色經濟等領域的投資。近年來,東盟相繼推出了《東盟第四次工業革命的綜合戰略》《2025年東盟數字總體規劃》《東盟能源合作行動計劃(2021~2025)》《東盟發展區域電動汽車生態系統的領導人宣言》等。各成員國出臺了“工業4.0”戰略、數字化轉型以及綠色發展政策,如印尼的數字化轉型戰略,馬來西亞的“2030年新工業大藍圖”和“國家能源轉型路線圖”,新加坡的“產業轉型藍圖2025”,泰國的“生物經濟—循環經濟—綠色經濟”的發展模式,越南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國家戰略、國家數字化轉型計劃和綠色增長戰略及其行動計劃等。東盟國家這一輪產業轉型的熱潮,吸引了國際投資的青睞。
第三,各國積極調整外資政策和改善營商環境。在全球價值鏈加速重構下,東盟國家適時調整外資政策,放寬外資的市場準入,實施負面清單,降低外資持股比例的限制,為外資提供各種優惠措施,以改善和優化營商環境。2013~2022年,東盟國家共實施了149項影響投資的措施,其中90%以上對投資者有利或中性,該比例超過了68%的全球平均水平和86%的亞洲平均水平。這些政策中超過2/3的有利措施是與開放外資市場準入有關,超過1/5的有利措施是提供了投資激勵,超過1/5的有利措施則旨在促進或便利投資。

今年6月,聯合國貿發會議發布的《2024年世界投資報告》指出,2023年全球FDI持續下降,2024年國際投資環境仍將充滿挑戰,FDI模式正加速調整,跨國企業海外拓展更為謹慎。在全球FDI低迷的情況下,未來東盟引進外資也將面臨新的機遇與挑戰。
當前,全球價值鏈重構進程加速,大國間戰略博弈明朗化,在美國推出的“印太經濟框架”(IPEF)中,東盟有七國成為其創始國,IPEF實施重塑全球價值鏈的方案,將進一步推動構建以美西方國家為首的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促使西方跨國公司調整經營戰略和區域布局。東盟國家是此輪全球價值鏈重組的熱點地區,也是一些跨國公司實施“中國+1”經營戰略的主要備選項。
東盟國家推進“工業4.0”、數字產業、綠色經濟為主導的產業轉型,綠地投資依然是跨國公司的主要投資方式。除傳統的基礎設施建設外,外資加大了對數字基礎設施的投資,成為5G互聯網、數據中心、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智慧城市的投資主力;全球半導體產業鏈的調整,促使跨國公司擴大了對馬來西亞和泰國的半導體、電子元件的投資,美國開始逐步向越南轉移半導體生產工序;由于各國鼓勵和扶持新能源汽車發展,全球主要電動汽車制造商將持續擴大在東盟國家投資設廠,全球領先的電動汽車電池企業也涌入該地區;各國與西方國家能源轉型融資和技術合作項目增多,中國加大了在風電、水電和太陽能領域的投資,跨國公司在能源轉型領域的投資將進一步擴大。
不過,東盟國家引進FDI也面臨著新的挑戰。首先,外資涌入對基礎設施和環境保護的影響。外資大量涌入越南加劇了電力供應緊張狀況,政府要求一些外資企業限電,而一些國家興建數據中心,其高能耗和碳排放對環境造成較大壓力。其次,當地輔助工業滯后制約了當地企業融入跨國公司的供應鏈。東盟國家并未建立起完整的工業體系,輔助工業發展滯后,如越南加工制造業過度依賴于進口原輔料和零部件,全國1800家零配件企業中僅約300家企業能夠參與跨國公司的生產網絡。最后,實施全球最低企業稅將對各國引進跨國公司大型投資產生負面影響。2024年越南率先實施全球最低企業稅,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將在2025年實施,降低企業所得稅一直是各國吸引跨國公司的重要舉措,而全球最低稅規則將減少其有效性。
(作者為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原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