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內在邏輯、現實問題與實踐路徑

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提出“發展新質生產力”，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創新發展，賦予習近平經濟思想新的內涵，具有重大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生產力是推動社會進步最活躍、最革命的因素。其發展規律一般是先進生產力不斷代替落后生產力，新生產力不斷代替舊生產力。新質生產力是生產力現代化發展的最新、最直接體現。厘清我國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內在邏輯，分析面臨的現實問題，尋求合適的實踐路徑，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內在邏輯

發展新質生產力蘊含著明確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和實踐邏輯。這三重邏輯內在地相互一致、相互兼容、相互支撐，為構建新質生產力體系、推動高質量發展提供了科學指引。

從歷史邏輯看，生產力是一個歷史范疇，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生產力的內涵、結構、形式、特征都不相同。生產力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而不斷進步的，尤其是工業革命以來，生產力的發展有四次革命。第一次革命是發生在英國的蒸汽機、新工具和機械化技術革命，把工廠手工業變成大工業，紡織、交通運輸、煤炭、鋼鐵等資源型產業出現大發展；第二次革命是發生在美國、德國的電動技術革命，電動機代替蒸汽機，消除機器體系的局限性，帶動汽車、飛機等重工業和石化等能源產業快速發展；第三次革命是發生在美國、日韓等國的信息技術革命，電子計算機、人工合成材料等信息化技術實現突破，帶動電子信息、移動通信、互聯網等信息產業和新技術、新裝備、新能源、新醫藥等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第四次革命是正在世界范圍內迅速發展的數字技術革命，以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為突破點，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航空航天、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生物醫藥、量子科技等戰略性產業正在實現飛躍發展。當前發生的以數字技術革命為標志的第四次工業革命，深刻改變了生產力的核心要素，催生出全新的生產力質態，深度重構全球生產力版圖。在現代化的歷史上，我國先后錯過了參與過去三次生產力革命的機會，一定要抓住這次數字技術革命的新機遇，讓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在我國落地生根、加速成長，為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和發展創造條件。

從理論邏輯看，新質生產力涉及作為生產力構成要素的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新質生產力的“新”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可將新質生產力粗略地概括為新的勞動者利用新的勞動資料作用于新的勞動對象、構造新的分工和協作體系、創造新的社會財富的能力。因此，如果說新質生產力的“量”的規定性，主要體現在各種新型要素數量及其投入帶來的產出規模，即新質生產力系統生產財富的數量和相應的生產量的可能性區間，那么，新質生產力的“質”的規定性，則主要在于新型生產力要素及其構成的有效性。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創新是第一動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它們共同決定新質生產力的“質”，并且這種“質”集中體現為全要素生產率的大幅提升。然而，在現實經濟運行中，以產業為基礎的經濟結構的高級化，才是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的現實載體，新質生產力的發展、迭代還需以新產業培育以及產業結構的深度轉型升級為基礎。因此，新質生產力是“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是新質生產力的核心標志，創新是新質生產力的特點，質優是新質生產力的關鍵。當然，生產力發展還需要生產關系與之相適應，還需要有相應的制度基礎，以制度創新和科技創新協同推進經濟結構升級和生產力水平的大幅躍升。

從實踐邏輯看，當今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世界范圍內如火如荼地演化，并顯示出巨大的生命力。我國經濟已轉入高質量發展階段，發展新質生產力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和重要著力點，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大戰略舉措，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將產生深遠影響。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構建以科技創新為引領的新質生產力體系，就成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實踐邏輯。一是新質生產力的科技創新體系。科技創新體系是新質生產力系統中的決定性因素。當關鍵核心技術取得突破并發生質變的時候，必然會引發生產力核心要素及由之帶來的各要素組合方式的變化，推動生產力從傳統生產力向新質生產力躍遷。二是新質生產力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重大科技創新成果轉化引發產業創新，是生產力形成的關鍵環節，決定著生產力的“質”。人類每一次重大科技革新都會深刻改變產業形態和生產組織方式，帶來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的更新換代。生產力發展的過程也是主導產業、支柱產業迭代升級的過程，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新質生產力形成和發展的載體。因此，需要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綠色產業、超前布局未來產業，為新質生產力提供產業載體。三是與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傳統的生產關系對應“舊質”生產力，發展新質生產力，必須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與之相適應的新型生產關系。

二、發展新質生產力面臨的現實問題

發展新質生產力是一項歷史性、系統性的偉大實踐。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是生產力系統的三個基本方面。三者及其相互作用，形成決定生產力系統性質和功能的內在根據。從這三個維度審視我國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需要，仍面臨諸多突出問題亟待破解。

一是勞動資料的科技創新支撐水平仍然不高。勞動資料作為新質生產力的物質基礎，包括生產工具、設備等。與傳統生產力相比，新質生產力的勞動資料要求具備科技自立自強的屬性。只有這樣，才能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扭轉資本要素投入邊際收益率下滑的局面，促使新質生產力發生實質性變革。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通過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通過加強自主創新，不僅完成了對國外先進技術的學習借鑒與適應性改造，迅速縮小了科技與國際先進水平的差距，科技創新支撐產業發展形成了一定的國際競爭力。但需要認識到，雖然我國已深度融入全球產業鏈，但長期處于全球產業鏈的中低端，形成了出口對國內勞動力和資源比較優勢的高度依賴，也形成了進口對國外先進設備、高端裝備、關鍵零部件等的依賴。這種“兩頭在外”的發展格局，導致我國產業中一直存在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特別是芯片、發動機、數控機床等領域存在短板。從我國科技創新體系自身情況看，當前我國科技創新能力與自立自強的要求存在相當差距，突出表現在我國基礎研究和原始創新能力不強、持續性迸發高水平科技創新成果的內生動力不足、針對關鍵核心技術長期攻關的力量不足等方面。在這種情況下，科技創新與實現自立自強的要求仍有較大差距，科技創新能力及成果的數量和質量，都難以滿足新質生產力中新型勞動資料形成和發展的需求，從而深深地制約著新質生產力質態的優化。

二是勞動對象的新變化對新質生產力帶來了新挑戰。勞動對象作為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新質生產力中的加工對象，既包括原材料、半成品以及自然界中的各種傳統勞動對象，也包括新材料、新能源、數據要素等新勞動對象。傳統生產力發展路徑下，對化石能源、礦產、土地等傳統勞動對象的過度依賴和高消耗，已使資源環境的承載力趨近極限值。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建設，要求通過改變傳統勞動對象的使用方式和使用效率，尋找新能源、新材料等新的勞動對象充當其替代品，增強自然生態系統與經濟社會系統的耦合性、協調性。這就意味著，在綠色發展過程中，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必須面對如何平穩渡過勞動對象結構調整陣痛期的挑戰。數據要素作為新型勞動對象，是社會再生產各環節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發展的基礎，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關鍵影響因素。數據要素的爆發式增長，推動新型勞動工具的變革和應用，催生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迫切需要培育壯大與之相適應相匹配的新型勞動者。因此，數據要素不僅在新質生產力中的地位和作用凸顯，而且對傳統生產力帶來巨大影響。數據要素賦能新質生產力，不僅給新質生產力自身如何用好數據要素帶來新課題，也給新質生產力處理好與傳統生產力的關系，減少兩者的對抗、摩擦帶來新挑戰。

三是新型勞動者隊伍建設仍難適應新質生產力的需要。勞動者是生產力的主體。在新時代發展新質生產力，要求勞動者的勞動從汗水驅動轉向創新驅動，從傳統實物性勞動轉向數字化勞動。新的勞動形式、新的勞動對象和新的勞動資料，對加快建設新型勞動者隊伍提出了本質要求。新型勞動者隊伍是一批能夠創造新質生產力的科技型人才，一批能夠熟練掌握新型勞動工具的應用型人才，一批能夠適應數字化、智能化、網絡化工作環境的現代化人才。然而，在大國科技博弈加劇的情況下，我國的教育、科技、人才循環，仍存在堵點、卡點，無法適應新型勞動者隊伍建設的新需求。這突出表現為，科技領軍人才、卓越工程師等的規模和質量均難滿足科技自立自強的現實要求。高校和職業學校未能把科技研發和產業發展的關鍵問題及時有效地轉化為教書育人課程內容。教育及人力資本形成滯后于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對創新型人才的需求。科技人才在隸屬于不同系統的產學研間的流動不暢，缺乏利益分配長效激勵機制，導致有價值的科技成果存在“不敢轉”“不想轉”“缺錢轉”等問題。

三、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實踐路徑

當前，我國經濟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新質生產力已經形成并展示出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強勁推動力和巨大支撐潛能。我們要深刻把握新質生產力的三重邏輯及其內在蘊含的發展規律，堅持問題導向，堅持系統觀念，以科技創新為引領加快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徹底擺脫傳統增長方式下粗放低效的生產力發展路徑，推動高質量發展不斷邁出實質性步伐。

一是以科技創新驅動產業創新形成新型勞動資料載體。科技創新是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特別是顛覆性、前沿性技術是新質生產力的關鍵引擎。要準確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演變趨勢，順應世界科技發展潮流，努力在部分領域形成先發優勢，贏得國際競爭主動權。充分發揮國家戰略科技力量作用，加強關鍵共性技術、前沿引領技術、現代工程技術、顛覆性技術創新，加強新領域新賽道制度供給，推進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企業是勞動資料投入的主體，產業作為某種特定類型企業的集合，是勞動資料配置內部結構和外在形態的直接體現。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的深度融合。既要重視“從0到1”的原始創新，也要重視“從1到N”的產業轉化。要圍繞產業創新部署科技創新，建設一批產業技術創新平臺，布局一批中試和應用驗證平臺，暢通科技創新成果轉化通道。要深入推進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發展，構建梯次發展體系，加快推動傳統產業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建立未來產業投入增長機制，把握未來產業孵化的高不確定性、發展具有高成長性的特點，鼓勵多條技術路線并行探索、同臺競爭，前瞻布局未來網絡、量子信息等一批未來產業，開辟產業發展新賽道，塑造未來競爭新優勢。加快關鍵核心技術突破，推進技術攻關、成果創新應用與應用場景建設，實現全鏈條突圍。要打造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生態系統，促進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深度融合。

二是以綠色化數字化為目標，加大開發應用新型勞動對象。隨著科技創新加速向縱深發展，人們改造自然的范圍擴展至深空、深海、深地等，人類通過勞動不斷創造出高技術含量的物質資料，勞動對象的新種類和新形態快速涌現。勞動對象范圍擴大、技術含量提升，既能直接用于創造社會財富，又能通過與其他生產要素的結合，進一步放大財富創造效應，為提高生產效率與產品質量、兼顧高質量發展和高水平保護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質基礎。因此，應按照綠色化、數字化趨勢，加大新型勞動對象的開發應用。要重點構建新型能源體系，以能源構成綠色化，能源供應安全化、供需平衡智能化為目標，加大能源領域的數字技術應用、關鍵性技術突破與顛覆性技術創新。有效開發風能、光能、水能、海洋能、地熱能、氫能等，提高非化石能源的比重，有序開展煤炭、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的消費替代。加大煤炭的綠色化開采、高效清潔化應用與污染排放治理，發揮煤炭在能源保供中的“壓艙石”作用。建設以儲能為中心、多種能源協同互補的新型能源體系。要充分挖掘數字要素潛力，建立健全國家數據資產創新應用的路徑體系、管理體系、制度體系和專業服務機構。以應用為導向，從智能制造、商貿流通、交通物流、金融服務、醫療健康等重點領域入手，加快數據要素市場建設，形成與金融、商品、資本市場互聯互通。加快構建新型基礎設施，促進數據共享。推動數據、算力、算法等關鍵要素創新突破，推動通用人工智能為各行業賦能，推進新質生產力與傳統生產力的協同與融合。

三是以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加大建設新型勞動者隊伍。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重點通過暢通教育、科技、人才良性循環，建設新型勞動者隊伍，培育和匯聚新質生產力的新動能。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聚天下英才而用之，是暢通教育、科技、人才良性循環的本質要求。要對接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優化高等學校和職業學校學科設置，創新人才培養模式，以現代化教育培養更多拔尖人才和創新人才。統籌高等教育、職業教育、繼續教育協同創新，盡快形成與新質生產力發展相適應的多層次、多樣化教育發展新模式。聚焦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創新高地，推進各類人才跨區域循環通道建設，滿足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需求。按照科技自立自強要求培養造就一大批具有國際水平的戰略科學家、科技領軍人才和創新團隊、青年科技人才、高技能人才。實行更加開放包容的人才政策，促進國際優秀人才來華工作、科研、交流，建設全球人才集聚高地。

四是建立健全與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體制機制。要圍繞突破束縛新質生產力形成和發展的堵點卡點，加快完善同新質生產力更相適應的體制機制。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高標準市場體系，形成優化新質生產力要素配置的牽引。培育數據等新型要素市場，加快建立數據產權歸屬認定、市場交易、權益分配、利益保護制度。深化科技體制改革，激發各類經營主體科技創新活力，夯實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深化科技成果轉化機制改革，允許科技人員在科技成果轉化收益上有更大自主權，加強技術經理人才隊伍建設，大力促進先進適用技術向新質生產力轉化。深化科技金融體制改革，鼓勵和規范發展天使投資、風險投資、私募股權投資，更好發揮政府投資基金作用，發展耐心資本，為滿足不同生命周期科技企業的資金需求提供必要支持。深化教育體制改革，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統籌推進育人方式、辦學模式、管理體制、保障機制改革；持續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建立同人口變化相協調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供給機制。提升新質生產力對人力資本需求的戰略支撐水平。深化人才體制改革，完善人才培養、引進、使用、評價、流動機制，激發形成新質生產力的全球人才資源支持。加快暢通人才社會性流動渠道，打通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人才交流通道。深化收入分配體制改革，構建充分體現知識、技術價值的收入分配機制，激發新質生產力的核心內生動力。營造鼓勵創新、寬容失敗的良好氛圍，讓各類經營主體、各類人才的創造活力競相迸發、創新動力充分涌流，匯聚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強大動能。

（作者為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