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重要特征與本質要求。農戶既是共同富裕這一目標所囊括的重要對象,也是農村金融最基本的服務對象。共同富裕強調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我國的農村金融發展,不論是農村金融服務供給方的改進,還是各類相關制度的改革,都必須把服務對象即需求方放在首位。農村金融發展必須緊緊圍繞農戶,才符合共同富裕的現實需要。
一、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的三重邏輯
從農村金融供給與需求的角度看,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基本邏輯的形成來源于三個行動主體:農村金融設計主體(國家)、農村金融供給主體(農村金融系統)和農村資金需求主體(農村經濟組織與農戶),三者圍繞農村金融體制遵循三個路徑:一是自上而下地從供給端踐行金融工作的政治性;二是自下而上地從需求端樹立金融工作的人民性;三是講究供求均衡的金融工作的專業性,從而形成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的三重邏輯。
(一)自上而下的國家政治經濟邏輯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農村金融改革一直不斷向前推進。每一次的農村金融改革均依賴于當時政治經濟環境下的制度路徑,均是適應大國格局的經濟發展需要而漸進推動的。具體表現為以恢復和設立國有大型商業銀行和農業政策性銀行、探索新型農村合作金融機構等增量改革為主,輔之以農信社的管理體制存量改革。過去的中國農村金融改革與發展主要是行政主導、自上而下的過程,政府外生推動的行政指令、戰略和政策,對農村金融體系產生了直接、深刻的影響。當下,農村金融肩負著共同富裕的使命,只有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集中部署下,才能走向高質量發展之路。
(二)自下而上的以人民為中心的金融服務邏輯
雖然農村金融體系一直在不斷完善,推動建設了政策性、合作性、商業性金融機構,但是農戶資金需求的緊張局面并未得以緩解,“有機構、缺服務”“有存款、缺貸款”仍是農村金融供求狀況的典型特征。從供求視角來看,農村金融既存在供給型金融抑制,也存在需求型金融抑制。我國實際的農村金融需求是多種多樣的,不同類型的需求應該依靠不同的金融組織或形式的金融供給來滿足。現階段,我國農村金融供給安排的重點應以農村經濟社會的需求為導向,樹立起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在鄉村振興道路上以高質量金融發展促進共同富裕。
(三)充分認識和全面發揮金融功能的專業邏輯
通過農村金融市場化改革、完善產權保護等法制化建設、平衡金融機構的支農目標與可持續性,全面發揮金融功能從而助力促進共同富裕。我國農村金融系統在市場化法制化的軌道上穩步運行,在法制化框架下開展金融管理與服務,依法保護產權,降低農村金融市場交易成本、維護農村金融市場交易秩序,促進農村金融市場健康發展,并最終使農村資金高效轉化為農村生產資本,加快農村經濟發展,表明提升金融工作的專業性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有效保障。
二、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的現實困境
(一)政府與市場的多元目標沖突
從自上而下的國家政治經濟邏輯來看,原有的工業導向和城市導向的金融目標轉向了公平普惠的支農目標,農村金融體系也經歷了行政干預和市場運作的交替變化。對于政府層面,其賦予了金融機構促進經濟增長的目標,同時又肩負金融支農的政策性負擔;對于市場層面,金融機構效率的提高是商業化進程的表現,在配置金融資源時,既要完成自身的利潤目標,又要落實金融支農的政治任務。這就造成政府與市場的多元目標沖突,金融機構會根據國家有關政策條文的明晰與難易程度的不同,選擇性地做出抉擇,從而導致持續多年的選擇性信貸政策和金融抑制。
金融的本質是資金跨時空轉移及相應的風險與收益,在這個過程中對風險進行定價。站在需求主體的社會公平角度,農信社、農商行等農村金融機構一旦實行較高的貸款利率,會受到來自于省聯社的關注以及政府監管層面的窗口指導。然而在競爭性市場條件下,只有貸款利率能自由差異化調整從而覆蓋其信貸風險和成本,金融機構才有足夠的激勵進行涉農貸款服務,所以,這種情況下易出現供給不足所造成的信貸配給問題。另一種情況是,完全實現利率市場化極易導致有效需求抑制和風險積聚。因為,站在供給主體的效率至上的角度,農村金融機構確實可以通過較高利率覆蓋因服務農村小規模客戶而花費的高交易成本,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信貸配給;但當利率浮動過高后又可能引發道德風險與逆向選擇問題,農村相對優質客戶的有效需求可能被抑制,相對劣質的客戶卻充斥在農村金融市場中。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的“兩只手”邏輯始終在互相牽絆。
(二)財產差距下的金融抑制會造成持續不平等
從自下而上的以人民為中心的金融服務邏輯看,把人民放在首位,就需要關注農戶的需求,而非正規金融市場的日漸活躍,正是由于農戶的正規金融需求在很大程度上無法得到滿足而導致。土地產權是影響農戶切身利益、資金需求以及是否能獲得信貸服務的關鍵因素。雖然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對農村“三塊地”(即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農民承包地和宅基地)的依法有序流轉做了系統性的頂層設計,嘗試為農戶開辟可以增加財產性收入的渠道。但目前財產差距下的金融抑制仍會帶來兩方面的不平等:一是雖然在理論上,更多基于還款能力而不是抵押品的貸款是金融體系發達的標志。但在實踐中,即便是發達經濟體的金融體系,仍然主要依賴于抵押貸款。對于農村居民家庭來說,抵押問題,本質上是信任問題,而對農民土地財產權利的保護才可能是根本的信用保障。農村土地產權比較模糊,使得金融機構針對農戶家庭債務清償風險和流動性風險產生供給型金融抑制,從而導致信貸服務不均等,阻礙共同富裕。二是從統計數據來看,近年來,我國無論是非金融企業杠桿、政府杠桿還是居民杠桿,都全部創出歷史新高,杠桿率的攀升為資產規模大幅擴張創造了條件。在信貸大幅增長推升資產價格的同時,與大量低收入群體的農戶相比,擁有更多房產和股票的人,既獲得了財富的快速增長,又享有了比低收入農戶更低的信貸成本。
(三)三農特性下的“數字援手”異化為“數字鴻溝”
從充分認識和全面發揮金融功能的專業邏輯來看,農村金融與科技手段相結合的數字普惠金融,的確有助于彌補信息不對稱和交易成本等農村金融市場的短板。但當前農村數字金融服務基礎設施仍然相對薄弱,我國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較低,城鄉家庭在數字設備方面的差距較大。此外,農村居民本身對傳統金融的基本認知就較為貧乏,對從傳統金融基礎上智能化、數字化發展起來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就更加缺乏使用意識和相關技能。因此,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初衷是通過“數字援手”能有效調節城鄉家庭的金融可得性差距,而在實際中,卻容易演變為傳統金融知識和數字金融操作技術的雙重“數字鴻溝”,共同制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
(四)監管滯后于金融創新將難以避免金融風險
大數據風控技術、區塊鏈、第三方支付、人工智能等新興科技在農村金融領域的應用,不僅使傳統金融機構的服務質量和水平得以提升,還讓新型金融中介(如以正大集團、正邦集團、溫氏食品集團等為代表的農業產業平臺和以螞蟻金服、京東金融為代表的電商平臺)有機會參與到農村金融市場,并改善農村金融供給問題。雖然目前這些新型金融中介里已經看不到P2P網貸機構的蹤影,但是之前眾多P2P網絡借貸平臺在農村金融市場充斥時,一開始是由于中小微企業和農戶的資金需求難以滿足,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農村金融系統的空缺,隨著P2P逐漸異化為信用中介的同時,出現監管缺位,導致金融創新過度,亂象頻發,風險驟增,對金融市場和實體經濟都造成沖擊。
除了與新興科技結合的金融創新,還需要注意的是現階段圍繞農村土地的金融創新,也極易處于風險地帶。無論是土地信用合作、土地抵押貸款、土地流轉信托還是土地證券化,這些金融創新都伴隨著與土地權益及其附著有關的法律風險、抵押品處置變現風險、農戶經營違約導致的信用風險。而相對應的監管制度和手段是不完善的,在我國獨特的農村社會現實中,即使這類土地金融創新增加了信貸獲得機會,但農村金融機構往往也只能通過較高利率讓需求方承擔較高的信貸成本,以此來覆蓋其所面臨的較高風險,不利于促進共同富裕。
三、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的對策建議
(一)依托有機結合的三重邏輯,化解政府與市場的二元矛盾
政府與市場的“兩只手”邏輯均是外生于農村經濟社會的金融制度安排,這種出于好意的外生性制度設計,忽視了政府與市場的多元目標沖突。為使二者目標趨同,可以推動自上而下的國家政治經濟邏輯和自下而上的以人民為中心的金融服務邏輯有機結合,在政府秉持著利好于農戶的目標,外生推動農村金融制度和政策的基礎上,農村金融機構踐行政治性和人民性的同時,自然會主動發揮為農戶進行合理資源配置的功能。
從充分認識和全面發揮金融功能的專業邏輯上看,要想充分發揮金融功能和切實提升專業服務能力,良好的農村社會信用環境和社會資本的介入是必然要求。首先,由于任何金融形式的發展均依托于內在的融資需求,正式金融的供給與農村金融市場的需求長期失衡,為非正式金融機制內生于農村經濟社會提供了生長土壤。這種以社會信任為基礎的非正式組織等社會資本,可以與政策性、商業性金融組織互為補充,構建出“政府—市場—社會”的三角框架。其次,農村信用機制建設同農村金融市場化改革、完善產權保護等法制化建設一樣,能讓社會資本自發地為農村社會注入活力,為以合作金融為主要形式的各類社會金融組織,政策性、商業性金融組織共同有效發力創造條件,為農村金融體系充分發揮其金融功能保駕護航。
依托有機結合的三重邏輯,就能形成目標一致又創造機制保障的政府有為、市場有效、社會有力的新局面,從而發揮農村金融促進共同富裕的主力軍作用。同時需要注意的是,對于我國現階段的農村現實,明晰的土地權利是信用機制能起作用的核心要素。土地產權的明晰與建立在之上的利益關系所體現出的價值,是減少農村土地糾紛、降低交易成本,增加農村家庭的社會信任與社會資本對其信任、疏通農村金融機構定價機制的關鍵。
(二)落實農戶土地財產權利,縮小城鄉差距
未來,農村向高值農業、非農就業、可持續發展的城鄉融合方向轉型是縮小農業與工業、服務業勞動生產率或勞動收入差距的有效路徑。一方面需要政府部門通過堅持“房住不炒”和加快完善以公租房、保障性租賃住房和共有產權住房為主體的住房保障體系等有效舉措,降低居民部門杠桿率,緩解非農就業壓力;另一方面需要政府部門務必落實農戶的土地財產權利。
明晰的土地產權可以助力高值農業的集約化生產,為金融下鄉創造有利條件。首先能通過更易形成農業產業鏈提高農業生產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其次是可以在單位農產品價格不變的情形下降低生產成本,從而擴大利潤空間。明晰的土地產權可以保障土地的穩定性,降低因閑置而喪失土地的風險,避免“人走地失”,從而促進非農就業、城鄉人口流動和融合發展,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有保障的土地產權還可以讓農戶在土地租賃市場上更好利用土地價值,通過將土地經營權作為用益物權進入市場,以出讓、入股、抵押等方式來進行資金融通,拓寬融資渠道。
在推進土地要素市場化改革過程中,激活農村土地由資源變資產、資產再向資本化的轉變過程需要時刻注意的是,要通過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推進宅基地流轉、置換方式創新等一系列舉措,真正將農戶的土地財產權利落實到位,解決土地收益分配的難題,讓農戶能合理分享土地增值收益,抓住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機會。
(三)建設外部環境和完善內部業務,跨越數字鴻溝
金融機構作為發展數字普惠金融的具體業務部門,應當從以下兩個方面拓寬數字普惠金融服務的廣度與深度:一是銀行等大型金融機構可以內設數字普惠金融的專業部門,聚焦不同類型人群的日常高頻金融應用場景,打造針對各層次客戶的多元化智能金融服務產品;中小金融機構可以利用其比較優勢與大型銀行、保險、政府風險補償基金展開通力合作,實現優勢互補。二是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衛星遙感等先進科技手段,完善信用評級的數字風控體系和機構內部關于普惠金融的流程優化與評價考核,開發適合農村地區特色產業發展的數字化信貸產品和特色產業險種,提供包括綠色信貸、綠色保險在內的特色金融產品和服務。
為數字普惠金融的健康發展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也十分重要,對于政府來說,有兩方面的主要工作:一是做好數字普惠金融制度體系的頂層設計,通過完善相關法律政策依法加強數字普惠金融的治理手段和治理能力,充分發揮數字普惠金融在解決傳統金融資源錯配中的優勢,并積極支持數字技術的軟硬件設施建設。二是注重提升農戶的數字金融素養,具體可以引導金融部門開展線下巡回或線上宣講等方式促進金融知識下鄉,向農村居民家庭普及與數字普惠金融相關的金融知識、金融產品、金融服務、信息操作技巧、風險知識及權益保護方法,從而幫助農戶跨越“數字鴻溝”,獲取數字紅利,促進共同富裕。
(四)重視金融創新的雙刃劍效應,防范化解金融風險
現代金融與科技創新的協同發展,包括林地、農業用地、宅基地、集體建設用地在內的這些土地和金融業務的結合創新,都是農村金融提質增效的推進器。但在金融功能得以更好發揮的同時,也面臨數字金融風險和農地金融風險等方面的挑戰。
數字金融風險方面。構建符合促進共同富裕的金融監管體系,以充分發揮農村金融功能和切實提升農村金融服務專業能力作為監管目標。一是要體現安全性。在完善涉農數據隱私保護和開放共享之間的數據治理體系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挖掘出數據要素的潛在價值。二是要體現穩定性。及時根據農村金融不同發展階段調整金融監管目標的同時,務求金融立法的系統性、協調性,有效防范涉農金融機構發生風險連鎖反應。三是要協調公平與效率。在引導金融機構拓寬支農服務的廣度和深度的基礎上,不能盲目阻礙金融機構尋求利潤的行為,實現財務可持續才是金融機構持續促進共同富裕的先決條件。
土地金融風險方面。以充分保障農戶利益和防范化解風險為目標,建立符合促進共同富裕的土地經營權處置、農戶權益保護協同機制以及土地金融風險監管和分擔機制。一是監管部門制定統一的土地價值評估指導標準,培育農村土地評估機構,通過監督、審核確保土地評估業務工作的有序進行、合規運轉,完善土地產權定價機制,以此改善土地經營權流轉和抵押處置成本問題。二是發揮包括財政資金、社會慈善公益事業資金、商業性金融和政策性金融資金等融資渠道在內的融資功能,從供給端降低從事土地金融創新的金融機構的運營成本。三是通過設置風險補償基金,降低農地入股支付困難、信用違約以及抵押物處置難等復雜性問題所引致的風險。
(馮彩虹,國家公共信用和地理空間信息中心副處長、經濟師。陳宗楠,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