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黑洞：孤獨老父磕上“電子補品”

2024年8月27日，福建一個老人因貪玩手機，導致3歲孫子溺亡的視頻曝光后，迅速沖上熱搜第一。

如今，老年人沉迷手機儼然成為一個社會現象。這不，又有一對老夫妻因雙雙沉迷手機，釀出了慘案——

都是手機惹的禍

涂安山和李巧英本是一對恩愛夫妻，直到2022年初，兒子讓他們去深圳照顧孫子。

時年63歲的涂安山是南方人，妻子李巧英小他3歲。夫妻倆育有一子，名叫涂子俊，研究生畢業后定居深圳。

到深圳后，李巧英很快和小區里的好幾個來帶孫子外孫的老太太打成了一片。

在她們的影響下，李巧英不僅迷上了短視頻和短劇，還注冊了自己的賬號，沒事的時候就發些自己跳舞的視頻和照片到自己的賬號上，還讓涂安山給自己點贊。

涂安山對這些社交媒體敬而遠之。李巧英說時下老年人都這么玩，笑他是老古董，跟不上時代。涂安山不以為意，最多拿手機聽聽小說。

可漸漸地，他發現李巧英越來越依賴手機。以前她會主動拉著自己去遛彎，逛逛超市，甚至還會霸著電視遙控器不放。可現在，她沒事就刷手機，即使出去也是為了拍照和拍視頻。逛超市也變成團購秒殺，每天定時定點在手機上一通猛操作，然后讓涂安山去附近的各個團購點取貨。有時候為了圖便宜，同樣的菜買一大堆，連吃好幾天。

涂安山說了李巧英好多次，可李巧英依然我行我素。最讓涂安山接受不了的，是李巧英特別著迷微短劇。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充值記錄，涂安山氣不打一處來。可李巧英卻說，一集才幾毛錢，她又不是看不起。

以前在老家，涂安山跟李巧英都是分房睡，可來了深圳，由于房子小，他只能和李巧英住一個臥室，而李巧英天天刷手機刷到很晚，影響他的睡眠。

因為手機的事，他和李巧英吵了好多架，兒子媳婦夾在他們中間很是為難。

不僅如此，涂安山因為愛抽煙，和兒媳婦也有點合不來。時間長了，涂安山覺得過得很憋屈。2022年下半年，涂安山一個人回了老家。

剛開始一個人生活，涂安山很愜意。特別是他出門找人下棋，再也不用擔心回家遲了被李巧英河東獅吼，他可以隨性為之。可時間久了，孤獨寂寞還是如影隨形。

為了排解寂寞，他有事沒事就給李巧英打視頻電話。可李巧英忙得飛起，有點時間就恨不得鉆到手機里，哪里顧得上他，常常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涂安山氣得在心里埋怨：“難道手機比我還重要？手機真的這么令人著迷？”

涂安山還發現，不止李巧英迷手機，自己周圍的老伙伴們也都對手機愛不釋手。早上去公園里鍛煉，鍛煉完了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可大家聊的都是短視頻里看到的奇聞逸事，涂安山基本插不上嘴。

等聊到意興闌珊，大家又各自拿起手機看得津津有味，有些甚至看到午飯時間才回家。晚上出去遛彎也還是如此。

這樣次數多了，涂安山覺得很沒意思。

姍姍來遲的網癮

2023年新年，李巧英和兒子一家都回老家過年，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兒子看涂安山的手機太舊，特意給他買了個新手機當禮物。

涂安山去參加同學聚會，酒過三巡后，大家紛紛掏出手機，讓對方關注自己的視頻賬號，點贊、評論。有些會玩的同學，一邊拍視頻，一邊開直播。

可問到涂安山的時候，他竟然沒有自己的賬號，當即有人揶揄道：“老涂，你這不行啊，用的手機是新款，卻跟不上時代！”

涂安山一直是同學里混得比較好的，兒子又在深圳定居，深受大家羨慕，如今被人笑話，當下面子掛不住。他掩飾道：“我以前的手機不行，現在換了個新手機，準備重新注冊個新號！你們到時候都關注一下。”

回到家后，涂安山氣呼呼地說了這事。兒子沒多想，忙給他注冊了賬號，并把他特意記下來的同學們的賬號一一關注，打招呼。在兒子手把手地指導下，涂安山發了第一條視頻：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聚餐。很快，同學們紛紛點贊，還留言評論說新年快樂。找回了面子，涂安山的內心有了些許安慰。

轉眼，兒子孫子和老伴又回深圳了，涂安山的獨居生活再次開啟。

老同學們在網上看到什么好玩的，都會發到群里。為了跟上趟兒，涂安山花了很多時間研究手機，很快就關注并收藏了一大波自己感興趣的主播和視頻。從講歷史、國際形勢的，到和網友下棋、斗地主的，再到各種唱歌跳舞的，手機一拿，視頻一刷，不知不覺間，一天的光陰一晃而過。

聽說涂安山也開始搗鼓手機，李巧英把自己愛看的霸總短劇分享給他。涂安山一看，狗血、惡俗，對此嗤之以鼻。李巧英也不客氣，說他不懂情趣。

涂安山不僅看短視頻，還愛看直播。直播可比聽小說有意思多了，隨時隨地有人跟自己互動。只要他在公屏上提出問題，主播立馬停下來跟他解答。他晚上刷直播，那就更多了：跳舞的小姐姐、唱戲的老阿姨、唱歌的粗獷漢子、賣貨的明星……讓人應接不暇。

偶爾，李巧英給他打電話，他匆匆應付幾句就掛了。

有了手機這個寄托，涂安山沒那么孤獨了。他喜歡唱歌，不僅自己錄制歌曲，制作成視頻發布到網上，還可以聽主播現場唱，甚至有時候還可以來個連麥對唱。涂安山天生有副帶磁性的嗓子，唱起男中音來還真是那么回事。

時間長了，有些主播都跟他配合出了默契，每次直播都會邀請他高歌一曲。涂安山也不扭捏，每次都能獲得各種好評。涂安山越發得意，不僅頻頻獻藝，還多次給主播打賞。

每次打賞，主播都很熱情，山哥、山總地感謝個不停，各種表情包逗得涂安山笑得合不攏嘴。涂安山很享受這種被人重視的高光時刻，打賞更勤了。雖然每次打賞的金額不多，但架不住他喜歡的主播多。加上涂安山本就是性格豪爽，只要主播們熱捧幾句，他越發打賞得勤了。為了跟其他粉絲斗氣，他好幾次都花重金榮登了榜一大哥。

涂安山自從迷上直播打賞后，花錢如流水。自己的退休工資不夠花了，他就動起了和李巧英的養老金。本來，每次從賬戶里轉錢的時候，涂安山還心懷愧疚，可李巧英在深圳那邊也不消停，每個月也是大筆大筆地花錢：網購、網劇充值、買保健品等等。

看著李巧英也如此，涂安山那點愧疚感也就蕩然無存了。

沒多久，他被幾個群友推薦進了養生課堂。群友告訴他，線上的養生課堂跟那些騙老人錢的線下賣保健品的可不一樣，在這里沒有強制購物，都是自愿下單，不買東西也行，只要每天準點來打卡，就能獲得獎品。

涂安山將信將疑地試了一段時間，發現果真如此。而且他觀察發現，養生課堂的主播都是正兒八經的醫生，不僅講得頭頭是道，推薦的產品也物美價廉。最重要的是，這些商品都是限量供應，而且全平臺“獨家”銷售，跟那些大眾貨自然不能比，不靠搶的話，就會秒光。

搶到的群友洋洋得意，沒搶到的懊惱自己手慢，涂安山受到感染，也恨不得定鬧鐘來搶。幸運的是，他運氣向來不錯，從養生酒到按摩儀，從艾灸貼到足浴包，搶了不少好東西。

豪氣花錢釀慘案

沉迷在手機里的日子過得飛快。有一天，涂安山驚覺，家里十幾萬的存款快見底了。

那段時間涂安山很惶恐，他不敢接李巧英的電話，更怕李巧英找他要錢。所以，每當李巧英來電話，他總是借口很忙快速結束通話。

他也不敢再去看直播了，因為兜里沒錢。閑得無聊，涂安山去公園看人下棋，剛指點了幾句，就被別人懟。他氣呼呼地回家，打開電視機，遙控器快按出火星子，也沒找到一個愛看的節目……

沒幾天，涂安山受不了了，他告訴自己，只是進直播間消遣下就出來。可他一進入直播間，主播們一番賣力的吹捧，涂安山不禁心馳搖曳，又一通豪邁地打賞。

眼見兜里快比臉干凈了，涂安山愁眉不展。但他人脈廣，群友多，很快，群里有人私聊他，介紹他去網貸，還說像他這樣有穩定退休金的老人屬于優質客戶。

涂安山很警惕，他沒有輕易相信群友的話，而是搜了搜網貸的相關知識。主播都說，這幾年經濟形勢不好，錢放到銀行里，相比較于通貨膨脹來說，基本都是虧本，不如消費在自己身上最劃算。對于這種觀點，涂安山很是贊同。

主播還說，如今有實力的人才能向銀行或者平臺借貸到錢，信譽不好的人是無法享受這種福利的。涂安山被說得心動了。

還沒下定決心，教授如何網貸的視頻就絡繹不絕地向他砸來，一看，手續十分便捷。涂安山按照那些流程點了點手指，很快錢就到賬了。

然而，這錢也經不起花。反復幾次后，涂安山在幾個平臺總共欠下了好幾萬。

得想辦法堵住窟窿。涂安山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敢想敢拼的人，在網絡里也不例外，一番研究，他迷上了讓人一刀富一刀窮的“賭石”。

涂安山在直播間里蹲了很久，畢竟也是在商海里打滾過的，不會輕易著道。所以，即使主播說得再好，他也出手很謹慎，只是偶爾花個幾十元、幾百元，買個自己覺得品相不錯的“原石”。但架不住好運氣爆棚，每每出手都能切出不錯的成色。而且直播間也是講信譽的，真的派人來高價回收。

一來二去，涂安山的防備心理放下了，對這個直播間深信不疑。2023年6月，涂安山終于孤注一擲，花了幾萬元在直播間購買了一顆“原石”。可這一次，好運氣沒有關照他，切出來的石頭只值幾百元。涂安山崩潰了，但除了自認倒霉，別無他法。可此時，還網貸的時間迫在眉睫，涂安山萬般無奈下又在幾個平臺借了錢。

7月，孫子放暑假去了親家那里，李巧英也回來暫歇。可相處沒幾天，李巧英就發現涂安山總是魂不守舍的，一天到晚抓著手機不放。李巧英嘲笑他：“你以前不是總說我拿著手機不放，現在你怎么也離不得手機了？”涂安山只有苦笑。

一天，李巧英問涂安山：“家里的存款是不是快到期了？”涂安山有些心虛：“你問這個做什么？”

李巧英嘆口氣道：“我在深圳聽兒子說，他們單位效益下滑，降薪了。我就琢磨，不如把存款取出來，讓他們提早把房貸還了，這樣日子過得也輕松些。”

涂安山不同意：“我們給他們付首付已經用盡全力了，不能連個棺材本都不留吧？再說，孩子們也需要點壓力。”李巧英又勸：“聽說現在存款利息比房貸低，錢放在銀行不劃算。”李巧英說著就要去找銀行卡。

涂安山慌了，一把攔住。李巧英起了疑心，說再不把卡給她，就打電話把兒子叫回來。涂安山不敢再攔，低聲說：“你別找了，銀行里的錢我都炒股虧了。”

李巧英一聽18萬都虧了，當即捶胸頓足道：“你怎么越老越瞎折騰？”涂安山回懟：“就我折騰嗎？你天天充值追劇網購的，難道不是折騰？再說，這錢都是我賺的，難道只能給你們花，我就不能花？”

李巧英目瞪口呆地看著涂安山，她想不到，以前體貼入微的老頭子怎么性情大變。突然，涂安山的電話響了，她想也沒想就拿起電話接聽了，哪知竟是催款的電話。李巧英更加一頭霧水。在她再三逼問下，涂安山這才一五一十地說出實情，坦陳自己還有近10萬元的欠債。

李巧英氣血上涌，指著涂安山罵：“你干什么花這么多錢？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涂安山指天發誓，說自己沒有在外面亂來，只是沉迷網絡花了不少錢。可不管他怎么解釋，李巧英都不信，直接在涂安山身上動起手來。

剛開始，涂安山還盡量讓著她，可架不住李巧英瘋了般地廝打，最終惱羞成怒也動了手，李巧英被推到了墻角。慌亂中，她順手抓起餐桌上的水果刀朝涂安山戳過去。頓時，涂安山倒在血泊中。李巧英嚇得趕緊撥打了120。哪知因不慎刺中要害，涂安山經搶救無效死亡。

案發后，涂子俊也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讓父母分開。2024年初，當地法院認定被告人李巧英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華勤律師事務所姚璐律師認為，老年人沉迷手機上當受騙的現象已屢見不鮮。追根溯源，還是因為社會發展太快，讓其無所適從——怕生病、怕窮、怕被時代拋棄、怕無趣的生活淹沒自己。而通過社交軟件，老年人群體迅速集結，并快速形成信息繭房，迅速統一思路并深信不疑，在群體氣氛的加持下失去理性控制，往往會做出平時不敢或不會做的行為。

其實，互聯網的“好和壞”，從來都是看人如何用，但很大一部分老人在對這個工具并未有更深和更廣的了解之前，迅速被裹挾進信息“黑洞”中，惹人擔憂。

如果子女能多關注老年人的生活和心理問題，多和父母聊聊他們的困惑，多幫父母把把關，如果全社會能給老年人創造更加豐富多彩的晚年生活環境，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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