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被訴侵權的勝訴與敗訴抗辯策略研究

[摘 要]分析信息網絡傳播權類案件中圖書館被訴侵權的勝訴和敗訴抗辯策略，能夠為圖書館面臨訴訟時提供抗辯要點，進而提高抗辯有效性。以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類案件中圖書館被訴侵權的案例為樣本，運用扎根理論方法獲取176個初始概念、46個范疇和10個主范疇，提煉出圖書館被訴時的抗辯要點并繪制譜系，總結圖書館被訴侵權的抗辯策略。有效抗辯策略的思路是優先考慮不侵權，其次是侵權不判賠：主張已過訴訟時效可一招取勝，主張無權利來源需分類闡釋權利具體類型，主張侵權不判賠的制勝關鍵是主體性質。無效抗辯策略主要體現為認定侵權時抗辯偏離重點且暗含承認，停止侵害時抗辯遺漏關鍵點且缺乏論證，判處賠償時抗辯沒有針對性且片面化。為提高圖書館可能敗訴時的抗辯有效性，提出優化建議：認定侵權時，以權利來源和行為性質為重點，并按照邏輯鏈條有序展開抗辯；停止侵害時，以主觀方面和主體性質為重點，注重全面舉證和充分論證；判處賠償抗辯時，以主體性質和客觀方面為重點，分層次闡釋以避免抗辯過于片面。

[關鍵詞]圖書館 信息網絡傳播權 抗辯事由 司法裁判 抗辯策略

[中圖法分類號]G258. 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845（2024）04-0014-10

[引用本文格式]鄭令晗，莫靖婷，徐坤杉：圖書館被訴侵權的勝訴與敗訴抗辯策略研究———以信息網絡傳播權類案為例[J].高校圖書館工作，2024（4）：14-23.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民事類案類判的說理依據研究”（項目編號：20CFX002）、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民事裁判說理依據的智能適用研究———以統一裁判尺度為視角”（項目編號：20B577）、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信用法治的概念內核、生成基礎與秩序格局”（項目編號：19YBQ099）的研究成果之一。

引言

2017年7月，《文化部“十三五”時期公共數字文化建設規劃》中提出要加快數字圖書館推廣工程平臺建設。2022年8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中提出要建設智慧圖書館體系。數字圖書館和智慧圖書館的建設都離不開數字作品，這也就難免涉及作品的信息網絡傳播問題。此外，圖書館在為公眾提供數字化服務時，與數據庫提供方的密切合作增大了數字化作品傳播的侵權風險。圖書館因提供數字化服務而產生的著作權糾紛數量在司法實踐中激增[1]，圖書館敗訴率、法院判賠支持率以及經濟賠償金額也均在逐年上升[2]?；诜ㄐ艛祿膦龠M行類案檢索，發現我國圖書館作為被告在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案件中鮮少勝訴。鑒于此，本文運用扎根理論方法，繪制圖書館被訴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抗辯要點譜系供業界參考，并試圖呈現導致圖書館敗訴的無效抗辯和勝訴的有效抗辯。

1 文獻綜述

目前，關于我國圖書館侵權抗辯策略的直接研究成果不多，除了部分文獻直接回應抗辯的具體舉措，多數文獻更注重圖書館侵權的訴前風險預防策略，可歸納為抗辯事由、抗辯對策和風險規避3類。

其一，抗辯事由類。抗辯事由可分為廣義的抗辯事由和狹義的抗辯事由。廣義的抗辯事由是指在侵權案件中，被告針對原告的訴求提出的一切可免除或減輕其民事責任的主張；而狹義的抗辯事由指被告針對原告的訴求，通過針對法律要件的抗辯來免除或減輕其民事責任的主張?，F有成果中，學者多采用狹義的抗辯事由的概念，并側重歸納實體法法律依據。例如，鄧愛貞[3]總結出合理使用抗辯、避風港原則抗辯和過失侵權抗辯等11種適用于圖書館著作權侵權訴訟的著作權法抗辯事由及民法上一般抗辯事由；張健等[4]提出合理使用、避風港條款和無過錯抗辯等5種圖書館著作權侵權抗辯事由；巫慧[5]歸納出合法授權抗辯、權屬抗辯和避風港規則抗辯等4項圖書館陷入侵權糾紛時免于承擔侵權責任的抗辯事由。

其二，抗辯對策類。即從圖書館行為出發，不單考慮實體法方面的內容，更基于立法目的、司法程序、圖書館管理及合同簽署細節等不同層面的考量，據此構建綜合性、可行性較高的抗辯體系。例如，陳傳夫等[6]提出準確把握抗辯事由、堅持非營利服務和注意合同簽署等4項信息獲取侵權抗辯對策；張健等[4]從立法、司法和圖書館自身層面提出3條圖書館著作權侵權應對策略；姚明[7]從立法設計、行政監管、行業組織和圖書館自身層面提出4條公共圖書館著作權侵權防范建議；秦珂[8]就圖書館開展鏡像服務應對著作權糾紛提出收集保全證據、積極抗辯和與著作權人開展談判3條對策；邢變變等[9]提出增強館員法律意識、規范與第三方合作和加強用戶管理等5條圖書館侵權行為的規避策略；梁九業等[10]建議以公有領域為中心構建公共圖書館著作權侵權抗辯體系。

其三，風險規避類。即關注圖書館的訴前階段，通過建立以履行合理注意義務—規范授權—規避侵權—積極應訴等為主要流程的風險規避機制，提出抗辯策略。例如，閆宇晨[11]提出公共圖書館應明確自身責任主體定位、積極履行合理注意義務等公共圖書館電子借閱服務著作權侵權風險規避策略；金雪梅[12]從尋求符合現行法律規定、參考有關出版者規定和圖書館確保自身行為無過錯3個方面提出圖書館避免陷于著作權侵權責任的策略；嚴貝妮等[13]從版權授予、版權確立和侵權維護3個環節提出我國省級公共圖書館有聲讀物侵權風險規避策略；王果等[14]提出應從正確應訴、加強版權管理和利用公有領域擴充自建資源等4個方面應對圖書館著作權侵權訴訟；吉宇寬[15]從超出許可范圍、未經許可和共同侵犯著作權3個方面提出圖書館數字閱讀服務中的著作權侵權規避策略。

現有研究成果呈現了圖書館侵權抗辯對策和訴前風險規避措施，但面對風險預防機制失靈的情形，其細化措施參考性不強。雖然有部分研究成果提出了相對宏觀的圖書館著作權侵權抗辯策略，但其僅提供了具體抗辯事由選擇，還沒有凝練出有效抗辯事由，也未將有效策略與無效策略作出區分，無法形成側重原告指控事由的針對性應訴策略，導致圖書館應對侵權糾紛的效率和勝率都不高。綜上，當前研究成果主要是整體性研究，提供從裁判文書開展圖書館侵權問題實證研究的思路與應對圖書館被訴侵權的諸多策略。分析現有文獻可知，其至少在3個方面存在創新空間：其一，現有成果主要從著作權整體角度出發，沒有深入到具體的著作權類型，故本文聚焦信息網絡傳播權這一具體與智慧圖書館建設密切相關的著作權類型；其二，現有成果主要根據圖書館侵權提出風險規避策略，未提煉出圖書館的應訴策略，故本文采用扎根理論方法直接從實證樣本提煉出圖書館侵權抗辯策略；其三，現有成果沒有區分勝訴和敗訴的情形，故本文從圖書館的視角出發，提煉出圖書館的無效及有效抗辯策略。

2 研究設計

2. 1 信息網絡傳播類案的樣本篩選

2023年11月29日，在法信數據庫進行類案檢索，限定案由為“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審理程序為“一審”、文書類型為“判決書”、當事人為“圖書館”，顯示案例205件。初步篩選，剔除圖書館非被告案例55件、撤訴案例2件與缺席審判案例1件。人工研讀余下案例，可發現多數案例原被告主體重合，同一主體辯稱大致相同，這是因為涉案作品不同，且提起訴訟時間不同，故每一部涉案作品都有獨立案號，呈現為單個案例。

將審理程序限定條件改為“二審”，其余條件不變，獲取43件案例，其中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案件為33件，僅對賠償金額作出修改且認定事實與一審法院判定相同的案件為10件。因此，本文選一審案件作為樣本基礎。考量因素有三：其一，研究一審抗辯內容更有價值，若能夠在一審中就采取有效抗辯策略，可以省去投入二審的經濟與時間成本；其二，研究二審的抗辯內容沒有必要性，在一定程度上一審抗辯內容可以包含二審抗辯內容，如前文所述，二審中有所修改的是賠償金額部分，而是否判賠及賠償金額也是一審抗辯要點；其三，二審改判率較低，超過76%的案件維持原判，可見在一審中就已經奠定了抗辯是否有效的基礎。

本文針對圖書館被訴侵權后的抗辯，基于抗辯內容進行分析，將辯稱不同的案例予以單列，而對涉案作品不同、原被告重復、辯稱相同的案例予以合并。最終，本研究樣本案例為17件，其中涉及原被告重復但辯稱不同的情況的案例9件，駁回原告全部訴訟請求案例2件，認定侵權判賠案例11件，認定侵權不判賠案例4件，摘取出可供分析的原始語段87個，如表1所示。

2. 2 圖書館抗辯策略研究的方法選取

本文選取扎根理論方法進行研究，原因有二：其一，扎根理論方法無任何預設，忠于原始素材，先提取初始概念，再提煉出范疇和主范疇，最后進行飽和度檢驗，能盡可能確保結果的客觀性和全面性；其二，被訴圖書館的辯稱內容涉及主觀方面、客觀方面、主體性質、行為性質等，而扎根理論方法正適合規模大、碎片化樣本的定量和定性分析。目前，扎根理論方法發展出3種范式，即經典扎根理論、程序化扎根理論和建構主義扎根理論。其中，經典扎根理論側重提供指導性步驟，建構主義扎根理論側重提供指導性原則，而程序化扎根理論則側重提供一套嚴格的程序和概念框架[16]。前兩者在一定程度上更依賴研究者的個人能力，而后者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研究過程的主觀性，增強研究的客觀性，故本文選擇程序化扎根理論方法。

3 研究過程

3. 1 圖書館被訴侵權抗辯的開放編碼

開放編碼需要提取原始語段的關鍵語句，得出與其相對應的初始概念，進而提煉出范疇。一個原始語段既可以對應一條初始概念，也可以對應多條，而一條初始概念往往對應一個范疇。由于范疇是對初始概念的進一步提煉，不同初始概念可能會指向同一個范疇，例如，被告不存在明知或過錯和被告盡到了合理注意義務都指向主觀善意這一范疇，因而需要合并相同范疇。經處理，共得到176條初始概念，對應46個范疇。

同時，在樣本處理中加入辯稱類型、裁判結果和是否支持。辯稱類型表明辯稱內容與原告訴稱內容之間的對應性，裁判結果和是否支持表明抗辯的有效性。17份樣本的辯稱類型均為非對抗性抗辯，裁判結果為駁回原告全部訴訟請求和判賠2種，顯示為支持的原始語段有13個，部分支持有8個，因原告撤回導致抗辯無效有1個，因其他抗辯有效而未得評價有4個。因開放編碼內容過多，考慮了篇幅長短、范疇相同等因素后，此處節選第5個樣本作為示例，如表2所示。

3. 2 圖書館被訴侵權抗辯的主軸編碼

主軸編碼需要以范疇為基礎，以此發現各個范疇之間的關聯性，并進一步概括形成主范疇。經統計，以46個范疇為基礎，共形成主范疇10個，如表3所示。

3. 3 圖書館被訴侵權抗辯的選擇性編碼

法院在判定被訴圖書館侵權與否時，需要綜合考量多種因素，主范疇所包含的訴訟時效、事實依據、法律依據、行為性質、法律原則、作品性質、主觀方面、主體性質、客觀方面、權利來源均會對法院的考量產生影響。本文通過梳理10個主范疇之間的作用關系，得到核心范疇典型關系結構，詳見表4?？梢娺@些內容都是組成被訴圖書館抗辯的關鍵點，他們共同構成了信息網絡傳播類案件中圖書館被訴的抗辯要點譜系，故依照各主范疇在樣本中的占比繪制譜系，詳見圖1。

3. 4 圖書館被訴侵權抗辯的飽和度檢驗

全面分析信息網絡傳播權類案件中圖書館抗辯策略有必要處理所有樣本，因而可視為已達到飽和，也可選擇檢驗飽和度。本研究選擇檢驗飽和度：初次編碼時隨機預留17D以作檢驗，先對其他樣本進行編碼，發現06D后不再出現新概念標簽或范疇，接著完成07D—16D的編碼，依舊未得到新概念標簽或范疇。而后對17D進行編碼，結果仍與前一過程所得到的概念標簽和范疇相同，如表5所示。經此雙重驗證，可認為本研究通過飽和度檢驗，達到理論飽和。

4 研究結果：勝訴與敗訴的抗辯有效性差異明顯

4. 1 圖書館勝訴的有效抗辯策略：失效、權源與不判賠

駁回原告全部訴訟請求的案例有2件，認定侵權不判賠案例有4件，總占比為35. 29%，這意味著有效抗辯的情形較少，法院唯在被告主張已過訴訟時效、無權利來源和侵權不判賠3個層面抗辯時給予了支持。現有研究成果中，雖也有部分文獻提出訴訟時效抗辯、權屬抗辯等抗辯事由，但其都以普適性的結論呈現，僅作為抗辯事由的可選項，多項事由間缺少抗辯邏輯論斷，并未明確指出所列舉抗辯事由是否能得到法院支持，其成效又如何。而本文則依據所收集的樣本，準確認定法院所支持的抗辯事由，據此提煉出有效的抗辯策略。

4. 1. 1 已過訴訟時效：得到支持則可一招取勝

僅在01D樣本中，法院支持了訴訟時效抗辯。原告基于其著作權遭受侵害的知情前提對圖書館提起訴訟，而圖書館通過確認原告訴訟行為已超規定期限，提出此抗辯。訴訟時效是判斷后續權利來源、行為性質、主觀方面等抗辯理由的閥門，代表著一票否決，這意味著只要法院予以認可，后續抗辯就不必論述。反之，若未得支持，后續抗辯就需要其他內容來填補。將訴訟時效作為第一層抗辯，并未弱化其他抗辯要點，權利來源說明了原被告權利合法性問題，行為性質作為描述行為正當性的參照，主觀方面表明被告對自己行為與其侵權結果所持的態度等，抗辯要點各有側重，用以辯駁不同的訴求區間，且抗辯事由本身不存在優劣，僅僅是場景適用的問題。另外，需注意法院不能主動釋明被告能夠主張訴訟時效已過。

4. 1. 2 無權利來源：分類闡釋權利精準切入

有效抗辯案例中，權利來源是主要抗辯要點，在全部案例中其包含復制權、發行權、使用權和有效協議等，但在有效抗辯情形下，僅包括原告未獲授權和著作權2類。原告未獲授權方面，被告從原告未有效證明涉案圖書權利人是與其簽訂協議書和授權書的自然人切入，即原告無法證明涉案圖書權利人的合法身份，就無法認定其已獲授權；著作權方面，被告就涉案圖書封底標記了其他公司字樣，提出其他公司可能是涉案圖書著作權人，質疑原告提及的自然人著作權，并要求出示自然人與其他公司簽訂的出版合同，明確著作權歸屬。分析權利來源有利于提示圖書館根據權利產生原因來選擇正確的權利類型。

4. 1. 3 侵權不判賠：主體性質成為制勝關鍵

侵權不判賠案例共4件，占比為23. 53%，較為罕見?！缎畔⒕W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二十四條都對圖書館合理使用進行了地域和數字作品的限定，且未擴充內容，導致被訴圖書館難以援引合理使用來免除責任。本研究發現，法院唯在賠付方面作出了差異判決，故進行分析，以期發現其中的決定性緣由。02D—05D樣本中，作品性質、權利來源、訴訟時效、事實依據四要點均未獲法院支持。06D—09D樣本中，權利來源、主觀方面、客觀方面、行為性質四要點也未被支持。但在上述樣本中，主體性質這一抗辯要點均獲法院支持。一方面，圖書館通過說明自身公益性質，與其在提供服務過程中無獲利或獲微薄利益，以期免除賠償責任；另一方面，圖書館在經營過程中可能意識到侵權行為，已最大程度縮小受損范圍，強調自身性質以博得法院惻隱，將救濟范圍限定在下架涉案圖書等行為規制方面，以避開經濟賠償。總的來說，強調圖書館的主體性質是滅失責任或使責任最小化的最佳抗辯路徑。

4. 2 圖書館敗訴的無效抗辯策略：侵權、停止侵害與判賠

侵權判賠案例為11件，占比為64. 71%。換言之，在此類案件中，法院更傾向于認定被訴圖書館構成侵權行為，并判處一定經濟賠償，這意味著圖書館抗辯無效率極高。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無效抗辯可歸納為3個方面的抗辯失效，即認定侵權、停止侵害和判處賠償?，F有研究成果中亦有建議采用避風港規則、合法授權等抗辯事由，然而在此類案件中，圖書館就算及時停止侵害行為，履行刪除義務，法院也并未支持圖書館此類抗辯事由。本文在對比中發現，現有研究成果并未關注侵權賠付問題，圖書館主體在實踐中或未提及賠付抗辯，或以計算方法不適當為由間接提出抗辯。

4. 2. 1 認定侵權：抗辯偏離重點且暗含承認

無效抗辯案例中，被訴圖書館的抗辯要點除訴訟時效和主觀方面外，其他均有涉及。通常最先采用權利來源，主要包括質疑原告和自證。質疑原告是否適格，意圖是否認其享有涉案作品的信息網絡傳播權，通過質疑原告的證據真實性與授權鏈條的完整性形成抗辯理由，但此項抗辯無效率較高，僅成功1例。此外，惡意訴訟這一特殊行為性質，是基于質疑原告權利來源，對原告訴訟行為性質的認定，此項抗辯僅出現1次且未得支持。

自證主要說明作品性質或自身的行為性質，作品性質意在證明涉案作品均為電子書，而電子書是智力成果固定在計算機程序里的數字代碼形式的計算機軟件復制件，即涉案作品為復制件，并非信息網絡傳播權所保護的客體，但這未說明自身是否享有正當合法的權利，抗辯不直接，并未得到法院認可。行為性質意在證明自身行為不具有侵害性，但已支付合理對價、未從中獲取利益、僅提供技術服務等描述不能說明自身沒有侵害行為，反而暗含承認之意，未起實際作用。

此外，部分案例還引用其他抗辯要點以證行為無過錯。如事實依據和法律依據大多體現為“原告的訴訟請求沒有事實與法律依據”，缺少實際論證；法律原則出現較少且法院均未認可。而客觀方面主要列舉圖書館審查能力有限、無法提供營業執照、圖書館行為影響力小等內容，側面承認了已有侵權行為，亦無實際作用?？偠灾?，此時抗辯重點偏離，甚至部分抗辯暗含已侵權之意，無法實現有效抗辯。

4. 2. 2 停止侵害：抗辯遺漏關鍵點且缺乏論證

侵權行為持續進行會削弱圖書館的主觀善意，同時很可能造成原告經濟持續損失，判賠金額持續累積。因此，是否已停止侵害極大地影響了法院對主觀方面、是否賠償與賠償金額的判定，因而成為圖書館較常關注的一項抗辯內容。但在無效抗辯案例中，僅有3件案例對此作出回應，其余案例均未提及，尤其是在17D樣本中，裁判結果中寫明支持原告停止侵害的訴請，這意味著原告對此項的訴請十分明確，而抗辯中卻未提及，更加說明圖書館的抗辯策略出現了關鍵點的疏漏。分析3件作出回應的案例后發現，抗辯表達均為“已立即停止侵害行為，未造成原告經濟損失，故不承擔賠償責任”。然而，已立即停止侵害行為與未造成經濟損失之間無必然聯系，侵權行為時長、范圍、方式才是計算經濟損失的考量因素，但在抗辯時無舉證，亦無說明，便無法作出“故不承擔賠償責任”的因果判斷。由于此項抗辯明顯缺乏論證，最后也未被法院認可。

4. 2. 3 判處賠償：抗辯沒有針對性且片面化

原告無一例外訴請侵權損害賠償，法院均予以支持，故圖書館在抗辯時也需要重點關注賠償。在賠付金額上，各地法院出于裁判的中立考量，均選擇了支持部分金額請求。這意味著被訴圖書館在已經被認定侵權后，仍可以作出兜底抗辯。將判賠納入抗辯策略的案例為4例，其余案例中被訴圖書館均未針對賠償金額進行抗辯。作為被告未針對性回應原告訴請，其抗辯針對性下降，有效性被削減，抗辯成功率自然較低。

分析4個側重判賠抗辯的樣本后發現，其重心放在了原告請求賠償金額的計算方法無法律依據、被訴圖書館是公益單位且實際上沒有獲得經濟利益上，即抗辯重點落在了法律依據、主體性質和客觀方面。其中，原告計算方法缺少法律支撐是直接針對原告訴請的抗辯，起直接對抗效果，而圖書館是公益單位且未獲利益是間接抗辯，意在用公益屬性和無實際收益來獲取酌情減少金額的判罰，起間接對抗效果。這樣既保證一定的針對性，也給出了更豐富的論證。但回歸樣本，即使是側重判賠抗辯的案例，被訴圖書館也未采取這樣的策略，以致抗辯過于片面，收效甚微。

5 優化建議：提升圖書館可能敗訴的抗辯有效性

根據圖書館上述敗訴的無效抗辯策略提出優化路徑，有助于提高圖書館的抗辯有效性。其一，面對被認定侵權時，應找準抗辯重點，按邏輯鏈條有序呈現；其二，應提高停止侵害的抗辯比重，進行全面舉證和充分論證；其三，在判賠情形下，應進行針對性抗辯，同時分層次闡釋要點以避免片面論述。

5. 1 認定侵權：抗辯重點需明確突出

5. 1. 1 抗辯內容：以權利來源和行為性質為重點

認定是否侵權時，抗辯策略首先需要規劃重點。是否侵權的前提條件是對方有無正當權利來源，即原告權利來源有待確認。例如，論證原告權利來源不明或未提供相關合同而未獲得相關授權，以及與原告簽署合約的原著作權人缺乏著作權，故原告不能根據與不合格的原著作權人簽署的合約獲得合法授權等。此外，圖書館應對自身權利來源合法、未實施侵權或及時停止侵權行為等進行舉證和論述，證明圖書館的權利來源和行為性質的合法性。總的來說，抗辯重點應落在權利來源和行為性質兩大要點上，論證內容要明確突出。

5. 1. 2 抗辯方式：抗辯邏輯鏈條有序呈現

在抗辯方式上，抗辯要點應按抗辯邏輯有序排列。權利來源一方面是權屬抗辯，意在質疑原告的權利基礎，若原告非享有涉案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合法主體，其必然不是案件適格原告，法院應駁回訴請；另一方面是合理授權抗辯，意在說明自身行為有正當合法授權，通過舉證合法有效的合同或協議以證明有權。因而，順序應為權屬抗辯在前，合理授權抗辯在后。行為性質包含兩類：其一，未實施侵權行為，既可以是沒有行為，也可以是實施的行為本身不是原告所訴行為，例如可能是網絡發行行為，而非信息網絡傳播行為；其二，實施了侵權行為，但危害程度低。前者應當在認定侵權時提出，后者則是判處賠償時可選擇的抗辯，因而在合理授權抗辯后，應當輔以舉證不存在侵權或并非侵權行為。

5. 2 停止侵害：抗辯關鍵點需論證充分

5. 2. 1 抗辯內容：以主觀方面和主體性質為重點

在停止侵害方面，抗辯策略亟需補足關鍵點并補充論證。如前所述，提及停止侵害抗辯的案件較少，而原告訴請均含停止侵害行為。結合來看，停止侵害是抗辯策略中不可遺漏的關鍵一環，而多數被訴圖書館都忽視了這一點。停止侵害的隱含前提是存在侵權行為，既涉及主觀方面（如主觀善意，則被訴圖書館可以免責），又涉及主體性質（被訴圖書館屬公益單位，行為無收益，且未造成較大經濟損失等事實），均可以增加免責可能性。故抗辯重點為主觀方面和主體性質。

5. 2. 2 抗辯方式：全面舉證和充分論證并重

在抗辯方式上，應當采取全面舉證且充分論證的策略。被訴圖書館需正視自身行為，說明行為持續時長、存在范圍、實施方式等關鍵要素，通過論證時長較短、范圍較小、方式較輕來證明其主觀為善意。例如，被訴圖書館僅主張“提供鏈接服務是輔助行為，故不應被判處賠償”，這就違反了全面舉證和充分論證的要求。此時，被訴圖書館應既說明實施輔助行為前已盡到合理注意義務，又說明事后及時停止提供服務，且需要提交充足證據，如合同、協議、審查記錄、停止服務的頁面證明等。同時，被訴圖書館可以兼證主體性質，因為被訴圖書館一般屬公益單位，提供公共服務，行為具有公益性，且不以營利創收為目的，以此削弱可責性，可能實現不被判賠的抗辯目標。

5. 3 判處賠償：抗辯全面且有針對性

5. 3. 1 抗辯內容：以主體性質和客觀方面為重點

在判處賠償情況下，抗辯策略應具有針對性。如前所述，原告均請求侵權損害賠償，且在侵權不判賠案例中，主體性質是被訴圖書館的制勝關鍵，即首先應當以主體性質作為抗辯重點。同時，客觀方面有助于被訴圖書館在被認定侵權后不被判賠。因此，既可以對自身具有公益屬性和被處罰具有一定的不良社會影響等進行說明，又可以對事實上未獲利、其行為造成的負面影響較小等進行說明。例如，在05D樣本中，被訴圖書館舉證其具有公益性質，并認為其在提供服務過程中自身未獲利或者獲得微薄利益，提請法院免除賠償責任。

5. 3. 2 抗辯方式：分層闡釋以避免片面抗辯

在抗辯方式上，應分層次進行抗辯，避免過于片面。是否賠償是此項抗辯的首要出發點，賠償金額則是在此基礎上的兜底抗辯選擇。判定是否賠償，被訴圖書館主要以客觀方面進行抗辯，而若判處圖書館賠償，賠償金額如何確定則主要以主體性質進行抗辯。通常原告請求的賠償金額均虛高，需要被訴圖書館有針對性地提出合理計算賠償金額的方案或者官方規定。例如，在17D樣本中，被訴圖書館提出本案不適用原告提出的《使用文字作品支付報酬辦法》，而應當以涉案作品點擊率減少次數與點擊費用的乘積作為計算賠償金額的依據，最后獲得了法院支持。

6 結語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出要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創新實施文化惠民工程。數字圖書館建設作為關鍵環節，其過程中難以避免信息網絡傳播權侵權問題。除了依據合理使用、法定許可、強制許可等著作權限制制度規避超出許可范圍的著作權侵權[15]，圖書館還通過簽訂授權協議，設立權利審查程序和規制用戶行為等事前預防措施規避侵權風險。然而，在事先預防機制未能起效的情況下，面對糾紛數量激增、圖書館敗訴率與經濟賠償走高等情形，圖書館應提前布局抗辯策略。除此之外，還應當注重數字圖書館的應訴抗辯策略。數字圖書館的最大特點是能夠對信息資源進行整合，并使之產生更大的價值[17]。隨著人工智能驅動的科學研究（AI for Science）時代的到來，提供以作品數據為內容的信息資源時通常面臨著版權風險，畢竟“作品數據本質上仍荷載版權法益，因此即便是數據形態，仍受到版權法約束”[18]。

本文運用扎根理論方法，描繪信息網絡傳播權侵權類案件中圖書館的抗辯要點譜系，總結出圖書館勝訴有效抗辯和敗訴無效抗辯的策略，以期幫助圖書館進行有效維權。本文的創新之處為：其一，細化研究領域，體系化研究信息網絡傳播權類案件中圖書館被訴侵權的抗辯策略，后續可研究其他特定類型的著作權侵權抗辯策略；其二，繪制圖書館被訴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時的抗辯要點譜系，包括權利來源、訴訟時效和主觀方面等，后續可遷移到其他類型著作權的抗辯策略；其三，提煉圖書館敗訴的無效抗辯策略和勝訴的有效抗辯策略，后續可沿著無效和有效策略分別開展針對性研究。

注釋：

① 全稱“法信———中國法律應用數字網絡服務平臺”，網站地址： https：// www. faxin. cn/。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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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Winning and Losing Defense Strategies of Libraries Sued for Infringement： A Case Study of Information Network Transmission Rights

Zheng Linghan1，2 Mo Jingting3 Xu Kunshan3

1. School of Credit Risk Management of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2. Hunan Data Governance and Smart Judicial Research Center， Xiangtan， 411105 3. Faculty of Law of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Abstract Analyzing the winning and losing defense strategies in cases of libraries being sued for infringement of information network transmission rights provides key defense points that can enhance the effectiveness of defenses when libraries face litigation. Using cases of libraries sued for infringement of information network transmission rights in China as samples， the study applies the grounded theory method to derive 176 initial concepts， 46 categories， and 10 main categories. The research extracts key defense points for libraries when sued and maps their genealogy， summarizing the defense strategies used in infringement cases against libraries. The approach to effective defense strategies prioritizes arguing no infringement， followed by arguing infringement without compensation： asserting the expiration of the statute of limitations as a decisive winning tactic， classifying and explaining specific types of rights when claiming no source of rights， and emphasizing the nature of the subjects as the key to successfully arguing for non-compensation despite infringement. Ineffective defense strategies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defenses that deviate from key points and imply admission when infringement is determined， miss critical points and lack reasoning upon cessation of infringement， and are unfocused and one-sided when awarding compensation. To enhance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library’s defense in the event of a potential loss， the following optimization suggestions are proposed： when infringement is determined， the library should focus on the source of rights and the nature of the conduct， developing the defense systematically according to a logical sequence； upon cessation of infringement， the library should emphasize subjective aspects and the nature of the subjects， ensuring comprehensive evidence and thorough argumentation； when awarding compensation， the library should concentrate on the nature of the subjects and objective aspects， providing layered explanations to avoid one-sided defenses.

Keywords Library； Information network transmission right； Defense； Judicial decision； Defense strate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