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植是新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被公認為中國警界痕跡鑒定的“定海神針”。1955年從警至今,他先后參與辦理1200余起重特大案件,經他檢驗鑒定的痕跡物證超過7000件,無一差錯。
一次等待,改變命運
崔道植的童年充滿不幸。3歲時,父親感染鼠疫,不治而亡。守孝3年后,母親決然離開了。從此,崔道植和爺爺、姐姐相依為命。苦難的生活中少不了饑餓。“自己種的白米,日本人不讓吃。干柴爛在山上,地主家不讓撿拾。”種種不平讓崔道植心里充滿憤恨和疑問,當好友金正鯤說“我要去參軍,參加共產黨的八路軍”時,崔道植不禁心生向往。
1947年,共產黨解放了梅河口(今屬吉林省通化市),崔道植不僅吃到了米飯,還在政府的資助下走進了學校,13歲的少年宛若重生。懷著感激與崇敬之情,他手握紅纓槍,加入了兒童團。新中國成立時,他已是遠近聞名的兒童團團長了。
15歲時,崔道植去縣政府要求參軍,盡管那時他已得知童年好友金正鯤犧牲了。因為年齡小,崔道植被拒絕了。但他沒放棄,兩年后再次申請,可他身體羸弱,體檢沒過關。崔道植很難過,一直到天黑,他還坐在縣政府門前,不肯離去。這次等待,改變了崔道植的命運——一名新兵錯過了報到時間,而軍列又不等人,他作為替補被允許入伍了。
穿上軍裝,登上悶罐車,崔道植如愿成為一名抗美援朝戰場上的志愿軍戰士。步入軍營,他奮發向上,在練兵和學習中很快名列前茅。1952年底,朝鮮戰場第五次戰役結束后,崔道植跟著部隊來到哈爾濱附近的拉林集訓。由于有文化功底,又熟練掌握漢語和朝鮮語,他承擔起培訓朝鮮族學生的工作。因工作表現突出,1953年12月,崔道植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許多年后,他說:“從小,我的父親就不在了,母親的關愛,我也記不清。對我而言,黨就是我的母親,對黨忠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p>
結緣痕跡鑒定,開先河補空白
1955年,崔道植從部隊轉業,被分配到黑龍江省公安廳,成為新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觸到痕跡鑒定。
那是樁刑事案件,現場有根被剪斷的電話線。當時,警方已認定電話線是用鉗子剪斷的。細心的崔道植卻另有發現。他觀察到,電話線的斷面肉眼看非常光滑,看不出摩擦的線條,但在顯微鏡底下看,卻有一條一條比頭發絲還細很多的紋路。崔道植認為這根電話線不像鉗子剪的,應該就是平常使用的剪刀剪的。
果然,偵查人員從被鎖定的嫌疑人家中搜出了一把剪刀,但電話線是不是被這把剪刀剪斷的,還需要進一步鑒定。崔道植便用剪刀反復剪鉛片,再一次次把鉛片上形成的痕跡和現場的痕跡進行比對。5天時間,他就琢磨這么一件事。當比對出某個一致細節的時候,再放大倍數看,同一認定的結果越來越清晰,最后確定電話線就是用搜出的剪刀剪斷的。
崔道植的鉆研精神贏得了大家的認可,他被安排去公安部第一人民警察干部學校(現中國刑事警察學院)學習。此后,崔道植又被選派到哈爾濱業余職工大學、哈爾濱醫科大學等學校學習,對醫學、數學、邏輯學均有涉獵。幾年時間里,他已快速成長為刑偵領域的后起之秀。
1975年,崔道植被公安部委派,和幾個同行共同承擔《人手各部位長寬度與身高、年齡、體態的關系》的科研課題。4年間,他們搜集了1.25萬人的12.5萬份指紋。每份指紋卡片都需要統計分析,從此,一個破舊的顯微鏡成了他的“伴侶”。整整4年,課題完成時,崔道植也名聲在外。
1981年,黑龍江省牡丹江市發生一起命案,因線索有限,案子很長一段時間沒進展。崔道植被請了過去。由法醫在死者腹部發現的一小截指甲,他迅速建立課題,研究“指甲能否成為鑒定證據”。崔道植收集了黑龍江警校4個班共200名學生每隔20天剪下的指甲,在顯微鏡下觀察這些指甲自提取后一年半內的變化。最終,他發現,指甲上的豎線排列因人而異,且沒有重復,其鑒定價值和指紋一樣。此外,不同年齡階段指甲的特征和穩定性不同,發案后越早提取指甲,越有利于認定犯罪嫌疑人。
之后,崔道植讓偵查人員提供嫌疑人的指甲,與現場遺留的指甲進行比對,找到吻合的那一個時,他篤定地說:“就是他,沒問題!”果然,后來這名嫌疑人承認了犯罪事實。當時,DNA(脫氧核糖核酸)技術尚未面世,崔道植用不到兩年時間完成“人類指甲同一認定”研究,為刑事技術領域填補了一項空白。一切與犯罪有關的痕跡(包括手印、足跡、破壞工具痕跡、槍彈痕跡及特殊痕跡五部分),都是崔道植的科研范疇。此后,他圍繞槍彈痕跡檢驗撰寫了多篇論文,而這背后是他用同一把手槍打了3000發子彈,對每一條彈痕進行一一驗證的“笨功夫”。一般情況下,檢驗一個彈頭要在顯微鏡下觀察4-6個小時。
英雄暮年,壯心不已
1999年,崔道植被公安部聘為“特邀刑偵專家”,同時正式辦理退休手續。但崔道植并沒完全頤養天年,只要刑偵事業需要,他“召之即回”,只要一個電話、一聲邀請,崔道植就立刻奔赴案件現場。很少有人知道的是,他總是隨身攜帶著速效救心丸;更少有人知道,這個背著電腦擠公交、趕火車的清瘦“小老頭”,就是中國警界痕跡鑒定領域的“定海神針”。
多年來,崔道植忽略了自己,也忽略了妻子。2011年的一個清晨,妻子金玉伊照例把崔道植送上去外省案件現場實地勘查的大巴。在回家的路上,金玉伊迷路了。后來,她被確診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
為了省去一些生活起居上的麻煩,崔道植帶著金玉伊搬進了老年公寓,不多的行李中,痕跡鑒定設備占據了“半壁江山”。在養老院的一間小屋里,崔道植繼續為各地送來的物證作痕跡鑒定。
2016年底,黑龍江公安刑偵系統開展全省命案積案指紋比對專案行動,70余起疑難命案的現場指紋擺在了崔道植的面前。起初,大家只是希望他閑暇時幫著看一看,沒想到,他連續奮戰3天,不僅全部看完了,而且用圖像處理軟件對每一枚指紋都作了詳細的標注,不少積案因此得以偵破。對此,崔道植的說法非常樸實:“物證送到我這里時,基本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了。如果我不能攻破難題,就要有人含淚蒙冤,有人逍遙法外。為了真相,我辛苦一點又算什么呢?”
同年,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專案組請他去作鑒定,82歲的崔道植獨自坐火車前往,兒子們看不下去了,勸他:“坐飛機吧,錢我們出,不花國家錢,還不行嗎?”然而,這個“倔”老頭不為所動。專車不坐,宴請不去,有司法鑒定機構高薪聘請他去兼職,他果斷拒絕。他對兒子們說:“以前我是人民警察,不能拿老百姓一針一線,也不能用公家的一個便利條件去干自己的事;現在退休了,更要嚴格要求自己,決不能占公家一點便宜。”
從警近70年,崔道植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奉獻給了刑偵事業。2023年,崔道植以89歲高齡受聘擔任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榮譽教授。“我從來沒有退休的概念,工作是我的樂趣,我覺得每破一個案子,就年輕了一次,每攻下一個難題,就年輕了一回?!贝薜乐舱f。
(摘自《名人傳記》潘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