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藝術歌曲《冬之旅》的悲劇風格與演唱特色研究

摘 要：在歐洲音樂歷史中，藝術歌曲是一種獨特的聲樂形式。弗朗茨·舒伯特是藝術歌曲領域的杰出典范，其創作的聲樂套曲《冬之旅》在浪漫主義音樂領域有著較大的影響力。該作品以悲劇風格為代表，深刻體現了當時的社會給人民帶來的恐懼與無奈。從作品的呈現風格來看，整部作品的歌曲序列、詩歌文本、鋼琴伴奏、旋律起伏四個方面均體現了一定的悲劇色彩，同時，從演唱特色來看，歌曲的韻腳精準，有節奏層次，音色與情感高度融合，是當前浪漫主義音樂作品中的杰出典范。

關鍵詞：舒伯特；藝術歌曲；《冬之旅》；悲劇風格；演唱特色

19世紀的西方音樂在浪漫主義浪潮的推動下，迎來了跨藝術形式融合的鼎盛期，文學與音樂的結合尤為顯著，促成了藝術歌曲這一兼具文學美感與音樂深度的藝術體裁的發展。在此背景下，被譽為“歌曲之王”的弗朗茨·舒伯特，作為西方音樂史上的引領者，開創性地將藝術歌曲引入核心創作領域，對德國及奧地利藝術歌曲的發展產生了劃時代的影響?！抖谩愤@套曲目構思于舒伯特生命尾聲的前一年，見證了作曲家音樂語言的進一步成熟與深化，不僅增加了鋼琴伴奏的音樂表現力與心理描繪深度，還巧妙地透過詩歌敘述的流浪者悲劇投射了自己對生命終結的深邃哲學反思?！抖谩凡粌H成了他藝術歌曲創作中悲劇性最強烈的一筆，而且成為浪漫主義潮流中情感表達的巔峰之作。

一、《冬之旅》的創作背景

《冬之旅》是舒伯特在1827年創作的聲樂套曲，代表了他藝術歌曲創作的巔峰，也深刻反映了他個人對生命終章的沉思。從作品產生的時代背景來看，19世紀初，在法國大革命引發的系列戰爭的影響下，多數西歐國家遭受了深刻的社會動蕩與變革。這一系列沖突不僅對各國的物質基礎造成了巨大影響，而且在精神層面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創傷，為悲劇主題藝術作品的誕生奠定了社會環境基礎[1]。舒伯特誕生于一個普通的鄉村家庭，年少時，他直面戰爭帶來的創傷和社會生活動蕩，步入成年，貧困的陰影與愛情的波折接踵而至，進一步加深了他內心的苦楚。這些累積的生活重壓，塑造了舒伯特憂郁的個性特質，使他的音樂浸透著悲劇色彩。這些真實而深刻的情感體驗成為舒伯特音樂作品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展現出其獨特的創作風格。舒伯特的《冬之旅》以其獨特的音樂敘述，捕捉并傳達了那個時代人們內心的苦楚與社會環境的動蕩不安，成為音樂史上對特定歷史時期社會心理狀態的藝術再現的范例。

二、舒伯特藝術歌曲《冬之旅》的悲劇風格

（一）聲樂套曲：音樂敘述，闡述主角的悲劇旅程

19世紀20年代，藝術家們傾向將流浪者形象作為創作的核心符號，詩人們則在精神上追求流亡，以此作為對嚴苛統治的無聲反抗[2]。舒伯特也沿用了這種流浪風格的創作方式?！抖谩纷髌凡捎谩奥晿诽浊边@種藝術形式，基于統一的創意框架，集成了若干結構獨立卻情節相互關聯的歌曲，以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構建了一段深刻的內心旅程?！抖谩酚啥嗍赘枨M成，始于《晚安》的序曲，終于《老藝人》的尾聲，構筑起一個完整的敘述閉環。整個歌曲序列中以第十三首《郵車》為界，被自然分割為兩個篇章：前篇主人公雖被悲傷籠罩，仍偶爾沉浸在美好回憶之中；后篇則完全沉入絕望深淵，渴望死亡，以求解脫。因此，音樂中的主人公被塑造成一個因愛而傷的中年男子，他在生存與死亡間徘徊，渴望重生卻遭遇現實的冷酷拒絕，試圖尋死又得不到死亡的接納，陷入了一種苦不堪言的生存狀態。舒伯特通過這一系列音樂敘事，將詩歌與旋律完美融合，營造出一個多維度、立體的敘述場景，使“流浪者”這一形象更加凸顯，并且用音樂語言更為全面地闡述了主角的悲劇旅程。

（二）詩歌文本：詩意敘事，深化作品悲劇性內核

在《冬之旅》中，歌詞運用了一種詩意化的敘事形式，且翻譯成中文之后也在較大程度上通過歌詞深化了作品的悲劇性內核，例如《風向標》的歌詞“我心愛女郎的屋頂上，有一個風向標，她房子上的風向標在風中嘎吱嘎吱作響。在他聽來就像是嘲笑著他這位逃亡者。他嘆息著愛人的離去。他們又可會在乎我的痛苦？他們的孩子已是富人之婦”以及《結末之望》的歌詞“他將他最后的希望寄寓于樹上的一片樹葉。那樹葉正在風中瑟瑟作抖。如果它也隨風飄落的話，他的希望也會隨之而去。而他也會俯伏地面，在埋葬希望之地哭泣”。從這兩段歌詞來看，藝術歌曲《冬之旅》中大部分的歌曲采用敘事性的結構，讓聽眾在感受套曲情緒跌宕起伏的同時，也能深刻地感受到流浪者內心的變化。流浪者一次次燃起的希望都被現實無情撲滅，這種輾轉地表現“痛苦”和“死亡”的詩歌文本，成為《冬之旅》悲劇性的另一種表現手法。

（三）鋼琴伴奏：音樂模仿，增強悲劇的戲劇張力

《冬之旅》作為舒伯特藝術歌曲的巔峰之作，其鋼琴伴奏的精妙設計不僅體現了音樂與詩歌的完美融合，更展現了音樂模仿自然與心理活動的高超技藝，增強了整部作品的悲劇色彩和戲劇張力。從《冬之旅》開篇的《晚安》過渡到第二篇的《風向標》時，可以觀察到主人公“流浪者”的情感軌跡發生了顯著變化。在《晚安》中，他以一種近乎靜謐的姿態，默默地向昔日愛人告別，情緒上呈現出一種壓抑的平靜。然而，進入《風向標》一曲，場景轉換為寒風中的風向標，這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傷痛，讓他聯想到愛人決絕離去的無情瞬間，情感層面經歷了從沉靜到洶涌的劇烈波動[3]。此時鋼琴伴奏通過使用連續的三連音，與歌唱部分在旋律與節奏上緊密貼合，采用音樂模仿的形式塑造悲情的音樂，進一步強化了場景的描繪?？梢哉f，《冬之旅》的鋼琴伴奏通過精準的音樂模仿，不僅為歌曲增添了豐富的視覺意象，還提高了情感層次，增強了歌曲的戲劇性，使聽眾能夠在旋律的起伏中感受到主人公內心世界的復雜變化[4]。

（四）旋律起伏：重復變奏，反映人物的內心掙扎

在舒伯特的《冬之旅》中，旋律的設計是深刻揭示人物內心世界的藝術手段。尤其在運用下行旋律過程中，舒伯特通過獨特的處理技巧，細膩地映照出流浪者的內心掙扎與絕望。以《晚安》為例，這首開篇之作便奠定了全劇的基調。d小調的主和弦分解為下行旋律，預示著主人公將踏上一條充滿未知與苦痛的道路。旋律的每一次下行，都不只是簡單地遵循音階規則，而是伴隨主人公沉重的腳步，一步步深入他的心靈深淵。這種音樂上的下行趨勢，不僅表達了流浪者對美好過去的懷念，還預示著黯淡無光的前景，營造出一種難以擺脫的悲傷氛圍。值得一提的是，在第24—28小節中，當歌詞“wie weit noch bis zur bahre！”響起時，伴隨著旋律的模進式下行再現，兩次重復不僅加強了音樂的緊迫感，更深層次地揭示了流浪者內心對生命盡頭的恐懼和對現狀的絕望，悲傷的情緒層層累積，直至達到情感的高潮[5]。這種重復變奏的手法，不僅在音樂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推進，更深刻反映了人物內心從最初的迷茫逐漸轉向深刻的自我拷問和對命運的沉痛接受。舒伯特通過對下行旋律的巧妙布局與變奏重復，構建了一個既統一又富有變化的音樂世界，使《冬之旅》的每一首歌曲都能展現出主人公在漫長旅途中的心理變化。

三、舒伯特藝術歌曲《冬之旅》的演唱特色

（一）韻腳精準，咬字清晰

在演繹舒伯特的藝術歌曲《冬之旅》時，演唱者精準把握韻腳與咬字清晰是至關重要的藝術特色。首先，演唱者必須精細地雕琢每一個字詞，確保韻腳的準確落下。這不僅強化了詩歌的節奏感和音樂性，還加深了聽眾對歌詞內容的理解與感知。其次，咬字清晰要求演唱者不僅要掌握標準的德語發音，還要能夠根據歌曲情緒的起伏靈活調整發音的力度與清晰度。演唱德語作品時面臨的挑戰尤為顯著，因為其富含輔音群，且元音與輔音間的自然間斷可能會影響旋律的流暢性。以德語音系中的輔音b為例，位于詞末時，其發音須轉變為清輔音形式，此過程要求雙唇緊閉，舌面平展，并通過強勁氣流的瞬時釋放，形成類似[p]的爆破音。相反，在發濁輔音b時，盡管口腔構形與清輔音類似，但氣流的排出應更加柔和，同時須保持聲帶的振動，確保發出飽滿的[b]音。如此細膩的處理，體現了德語演唱中兼顧語音清晰度與音樂連貫性的要求?？梢哉f，藝術歌曲《冬之旅》中的發音類型讓舒伯特的旋律的每一處停頓、每一個重音都具有意義。

（二）以弱為主，控制節奏

在詮釋《冬之旅》這套深情而復雜的曲集時，演唱者須以沉穩的音質、細膩的語調、多彩的音色和明晰的音樂層次，搭配一種失落的內在心態來全面展現作品蘊含的深沉情感。因此，掌握每首曲目的節奏韻律、速度變換、音色調整及力度分布至關重要?！抖谩酚葹閺娬{柔弱音的表現力，要求演唱者精于輕吟淺唱，以弱顯強，通過弱音的精湛處理來襯托強音的沖擊力。在技術層面，這意味著演唱者須進行專門練習，如練習聲音的漸強漸弱，理解聲音強度與氣息支撐之間的微妙平衡，使強音伴隨氣息的增強而自然涌現。在表情層面，優秀的演唱不僅僅是聲音的藝術，更是情感的載體。演唱者應借助眼神、面部表情和身體語言，將樂I1yilWLYitU19Rpn8y2W+w==曲中的各種情緒（喜悅、憤怒、哀愁、歡樂等）生動地傳達給聽眾，實現情感的共鳴，即所謂的“音樂傳情”。以《野玫瑰》為例，演唱者須通過變換音色來生動描繪野玫瑰與粗獷少年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讓聽眾仿佛置身故事之中。而在《晚安》一曲中，從d小調的暗淡啟程，通過調性對比的巧妙運用，最終轉向D大調的明媚，這一過程要求演唱者細膩地控制氣息與音色，起初以柔和、夢幻的音色開場，轉調后適時調整為明亮而充滿希望的音色，同時確保聲音與氣息的流暢與自然，避免任何生硬與緊繃，以展現音樂中細膩的情感變化。

（三）多元音色，滲透情感

在演唱《冬之旅》的過程中，音色的多樣性與情感的滲透性是衡量演繹質量的兩大核心元素[6]。舒伯特的歌曲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在曲調上鮮有激烈的場面，而是以輕柔、感傷、甜美的基調為主。由于本套曲所反映的人物內心復雜、多變，因此，演唱者須具備隨情感波動調整音色的敏銳能力。例如：面對熱情澎湃或自由奔放的樂章時，如《郵車》，演唱者應采用明亮、開放且富有彈性的音色，同時積極運用面部表情，加強咽部控制，保持有力的呼吸支撐；轉至溫馨和諧或充滿幸福感的樂章時，如《菩提樹》與《淚洪》，演唱者應采用柔和而溫馨的音色，面部放松，硬腭適度降低，呼吸輕柔且富有彈性，傳遞溫暖之情；至于體現怨憤與抗爭情緒的部分，如《勇氣》，音色應轉為深沉有力，要求低喉位，呼吸與咬字力度協同，展現出力量與堅韌。此外，還有一種淡漠而深刻的音色，用于表達極度悲傷或憤怒。這時演唱者應采用低喉位，輕嘆式的呼吸，聲門放松，氣息主導，甚至偶爾模擬生活中的呼喚聲，以求音樂情感的真實與動人?？梢哉f，不同的情感造就不同的音色，不同的環境和經歷又產生不同的情感。因此，在演唱《冬之旅》這部作品時，演唱者需要把握好每曲、每段、每句的音色與情感特征。

四、結語

《冬之旅》的主題詞為流浪，其本質是悲劇性的。舒伯特用他特有的方式，讓詩歌集《冬之旅》活了起來，其敘述形式便是以一個失戀者流浪的腳步為引子，為演唱者創作了一部“默片電影”，更好地將藝術歌曲《冬之旅》的悲劇風格展現了出來。《冬之旅》的演唱特色不僅在于技術上的精湛，更在于通過音樂傳達人類共通的情感體驗，觸及靈魂深處的共鳴?？梢哉f，音樂藝術之所以擁有非凡的力量，就在于它能穿過時空，將個人的哀愁升華為廣博的人文關懷，深化聽者對生命意義的理解，并以頌歌的形式彰顯人性中璀璨的光芒。

參考文獻：

[1]趙馬登峰.社會歷史觀照下舒伯特作品《冬之旅》對于人性悲情的思想和表達[J].當代音樂，2024（2）：126-128.

[2]蘇航.藝術套曲《冬之旅》中流浪者的腳步[J].黃河之聲，2023（8）：102-104，108.

[3]朱歆怡.淺談舒伯特《冬之旅》的藝術特點：以《風信旗》為例[J].音樂天地，2022（5）：58-61.

[4]王冬陽.從鋼琴伴奏的視角解讀聲樂套曲《冬之旅》的創作風格[J].黃河之聲，2022（12）：46-48.

[5]孫煜昕.論舒伯特聲樂套曲《冬之旅》視角下的悲劇人生[J].中國民族博覽，2021（10）：184-186.

[6]林銳.舒伯特《冬之旅》中聲樂演唱的敘事性與情感體驗分析[J].黃河之聲，2024（6）：126-129.

作者簡介：

曹義，沈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音樂表演、聲樂演唱。

張寶國，碩士，沈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聲樂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