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一座香水加工廠（組詩）

枯蝶舞

黃昏中，蝴蝶瘋狂舞動

借以掏空自己，它們

要趕在秋風之前

搬空身體，回到枯

手足展開，定于合身枝杈

或者，足夠多的蝶群

首尾相連，扭成繩結

一條暗灰色的簾幕

遮斷峽谷中的黃昏

然后，扇動彩翅

集體舞動，拒絕進食

直到風穿過空洞的身體

掏空飛的欲念，和茍活

枯蝶負著峽谷舞動時

一些詩意的殘章

正脫離枯竭的筆管

抽空一個詩人的過程

和枯蝶之舞，并無二致

吉日

吉日里我們在山頂

茅草之鋸拉開的天幕

比平日要淺薄一些

露水要大一些，塵埃要小一些

微風壓住的鋒利石面

要寒涼一些。焚盡的紙錢揚起來

帶著通用于天國的巨大面額

香灰濕重處，幻境里的紙形人馬

向小小帝國的中心

搬運著金銀山

煙火明滅中，悲傷黯淡下去

濕地邊砍來的荊棘，柳枝

隨意插下，借著墓石溢出的祥氣

會長成人世背面的綠茵場

暗香來

春光昏昧，酥你的骨

燕子在窗外點數著柳葉

脫落的風沾惹軟語

暗香，一部分來自花絮

一部分來自過漆木質中

幽深的蟲洞，或者

來自摔傷后愈合不久

新肉簇生的骨縫

身體是一座香水加工廠

輕易觸動無比挑剔的味蕾

暗香來，潔面，洗骨

夢里空出的回廊，有時

花容失色，有時意興闌珊

日光叢林

日西斜，山頭翻涌著

黃金之潮，溢出的部分

越過合金安全防護欄

灑在小兒完成的叢林拼圖上

對應窗外的山水

暗一些的是深谷溪澗

適合笨笨熊集體漂流

明亮區域是蜜蜂的花園

集人間所有甜蜜之事

過渡部分，是樹蟻聚居區

集體主義的范式

新時代的小兒，遵從諸多戒律

深居簡出，沿傾瀉過來的日光

拼接起夢里星河

如果不和螞蟻牙牙學語

他不會知道，樹洞里的秘密

包含了童稚期自然世界

所有的秘鑰

無恙

夢中，學習土豆

把自己一卸八塊

丟院角，塞墻縫

擱井沿……凡有露水

或月光處

它們都迅速抽芽

占盡人間地利13hG/chdP8Fje4RE9omyBA==

把家族壯大到極致

原本的傷痕

隱匿至充溢的淀粉中

學習土豆，保存自我的方式

竟是剖開，撕裂

指向自己的摧殘

很多苦楚，傷害

必須親歷或遍嘗

才能內化于精魂

擁有無恙之心

白水鄉

夏秋之交，大水從天邊

奔襲而來，漫過白水鄉

高原上的小城鎮，浮起

來自沖刷和匯聚

大水擁有黃泥肉身

風卷殘云之勢

枯草，斷木，殘破鞋幫

浮腫的乳豬和老鼠

花花白骨和脆薄石片

怒濤翻涌，茫茫白水

翻找著，街巷角落里

失足者，失怙者，失意者

大水灌進棄置多年的電影院

摳出膠盤里的香粉，酒意

彈藥和刀劍聲，往決口處推送

夢境

從一枚熟透的石榴開始

夜晚的秘密都藏在枝頭

當它炸開，閃電的源頭

酸得以改良，一些純甜

包藏著苦。閃電的籽粒

鋪成夜高速，我們的老祖

駕著流星，把封藏墻洞多年

月光的佳釀，全部取回

我們的老祖，醉倒在

回天空的路上。當石榴炸開

我失去多年的親人們

披著星辰或大海

吐納著黑色風暴，他們

咧著嘴笑，多么像

好不容易炸出焰火的石榴果

秋風

吹面不識，唯有

借面瓜拉長的臉

軟下去的骨頭

求其蹤，吹著或吹過

秋風是慣常的風

隨填充的四季

豎起刀子和骨刺

一些風吹過萬山松針

一些風留在玉米的齒縫

一些風原地消亡，吞噬自己

從徐寡婦家里吹過來的風

送來了光棍劉麻子

化不開的旱煙味

年年秋風，吹瘦下去的河水

吹凈身之人蒼老的懷舊

親愛的木耳

在鄉下，我們有腐爛的雨水

和木頭，有橫向斷開

或連根拔除的生長

比如木耳，雨水一來

它們就大過天空的云朵

緊貼地面的弧形耳廓

偷走大地過多的隱秘

它們黑褐，柔嫩，易干枯

替木頭炸開，毀滅的花瓣

黑色的，群居的孤獨

親愛的，野生的木耳

向內卷曲的唇形，忍著

雨水中的荒寒和不安

【作者簡介】胡興尚，80后，大學中文系畢業，詩歌見《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青年文學》《詩收獲》《江南詩》等刊物及選本、詩歷，出版詩集《魚骨中大海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