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疆可克達拉,每一種食物都浸潤著陽光,每一口都甜蜜得讓人想沉淪,一種叫作幸福的感覺,迅速地將你包裹。仿佛在這片每天日照長達十五小時的土地上,每一顆水果、每一株麥子、每一粒稻谷,都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生成一種其他地域沒有的神秘基因。
一千多年前,人們就將這片瓜果飄香的大地,稱為“蘋果城”。在可克達拉,你吃到的每一種瓜果,都與其他地方的不同。你咬下一口西瓜,甜美沁涼的汁液仿佛來自天山上最高的雪峰,只有在那里,千年不化的積雪,才會向人類奉獻出如此純凈的甜。鮮亮的紅色瓜瓤,是一粒種子隱匿在肥沃的泥土里,收集的一整個夏天的陽光雨露。當你打開一枚熟透的西瓜,熱烈的夏日便重現在你的面前。那時大地遼闊,芳香溢滿每一條山谷,每一株草木都在這一刻盡情地燃燒。
小而素樸的吊樹干杏,更是太陽忠貞的追隨者。干燥的季風吹不落它,它要將甘甜的一生都掛在樹上,享受陽光的愛撫。即便鮮美的汁液被暑氣蒸發殆盡,它們依然在枝頭隨風搖曳,將最后的甘甜奉獻給人類。人們為這種強大的生命動容,于是將它們稱之為“吊死干”。可是,一枚杏并不關心死亡,它們只夸父逐日一樣追尋著光明與自由,一生永不墜落,即便在枝頭風干,也要留下甜美。它們還將陽光的蜜,隱藏在更小巧的杏仁之中,熱愛它的人只需輕輕一咬,就能將杏核打開,品嘗到香脆可口的果仁,那是一顆不肯墜落人間的杏最后的熱烈。只有真正懂得它的人,才會既愛它金黃的色澤,也愛它風干后透亮的美。
我將這種小小的杏,吃了一顆又一顆。我無法向人確切地描述它的甜,甘甜,綿甜,香甜,似乎都不對。我的味蕾被它深深地吸引,無法停止享用這世間奇妙的美味。我想做一個在新疆大地上游蕩的詩人,騎在溫暖的馬背上,一邊在醉人的陽光里嚼著金黃的甜杏,一邊穿過空蕩無人的原野。我相信大地上所有的甜,都沿著枝干輸送給了一枚質樸的杏。這枚杏生長在遙遠的山谷,我需要乘坐飛機,花費四五個小時,才能輾轉抵達它的身邊,看到它在婆娑的枝葉間,靜享充裕陽光的某個瞬間。
這里的土地如此廣袤,好像人們漫長的一生。在這片曾經荒涼的土地上,人們種下蘋果、哈密瓜、西瓜、葡萄、獼猴桃、大棗、杏、李、香妃海棠,也種下高粱、小麥、大米、玉米、豌豆,以及黃瓜、西紅柿、葫蘆瓜、辣椒……仿佛誕生于山谷的太陽,以濃郁的色彩,肆意涂抹著人們種下的蔬果和糧食,并將天山雪水和伊犁河水匯聚而成的甜注入整個秋天。
這還不夠,人們在寒冷的冬天里圍爐取暖,窗外大雪紛飛,天地蒼茫,這洪荒般的孤獨,讓人們想要起舞、歌唱,更想要點燃激情的美酒。于是人們將在夏天用糧食釀成的甘美的伊力特白酒,將在秋天用葡萄釀成的清甜的紅酒,從地窖里搬出來,讓大地上飄蕩的瓜果糧食的香氣,在雪天重現生機。
無數冰封的冬日里,人們就這樣關起門來,在呼嘯的大風中忙碌。糧食可以做成香甜的糕點,糕點上還要涂抹一層晶瑩剔透的果醬,樹莓醬、草莓醬、杏子醬、櫻桃醬,把素樸的糕點變得色彩斑斕。軟糯的黃米糕上,也要涂抹一層甜潤的蜂蜜,那是一只黑蜂飛遍整個伊犁河谷,采集百里香、甘草、薄荷、貝母、益母草、黨參等一百多種山花,釀成的人間精華。人們還將清油、酥油、芝麻、牛奶、洋蔥和雞蛋揉入面粉,做成香氣四溢的馕,每吃下一口,就仿佛看到大地上翻滾的麥浪,和草原上四處漫游的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