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諾斯蒙特鎮的一名醫生,經常幫助警長倫斯破案。1938年,鎮上新開了一家書店。
有一天,我到書店閑逛,書店老板喬希對我說:“我這兒有一起謎案。書店有一位常客,叫德維爾,自從他妻子拉結兩年前因車禍去世后,他很少來店里了,但他喜歡書,他訂閱了《星期六文學評論》,每周都會打電話來購書。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已經三次把書放進他的信箱里了,可是書都不見了!”
“也許是郵差拿走了。”我提醒說。
“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但郵差通常是在下午一點左右送報。我通常下午六點半才把書放進德維爾的信箱。德維爾有時會在一旁看著我,有一次他甚至在前門廊朝我揮手,然后他走到信箱前,卻發現里面是空的。”
西爾維亞在喬希的書店打工,聽到我們談話,說:“可能是德維爾的兒子戴蒙拿走了。他喜歡制造一些謎團讓他父親難堪。”
“我不知道,下次送書時,我能叫上你嗎?如果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會十分感激的。”
“可以。我會盡力幫忙。”
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繞了個彎,特意開車經過德維爾的家。德維爾家的信箱安在一塊較高的木板上,但這塊木板上還有另外三個信箱,彼此間隔幾厘米。信箱的側面都用油漆寫著各家的姓氏,字體雖小,卻很整齊。德維爾的信箱夾在中間,看起來和其他信箱并無二致。
第二天下午,喬希給我打電話:“我又接到了德維爾的訂單,他想要一本《戰爭與和平》。我告訴他今晚我會給他送過去。到時能麻煩你在一旁觀察,看看會發生什么嗎?”
我同意了。下午五點,我來到了喬希的書店。
“準備好了嗎?”我問。
“我只要把書包好就行了。”
我跟著他走到柜臺前,翻開了托爾斯泰巨著的書頁。喬希用印有書店標志的綠紙包好書,并用一截綠色麻繩綁好。“都準備好了!”他把書遞給我,“請你拿好,醫生,我們走。”在去德維爾家的路上,我把書放在我的膝蓋上。
喬希把車停在那排信箱的旁邊。正如我之前看到的那樣,信箱的側面都寫著主人的姓氏:切斯納特、米勒斯、德維爾和布林。“直接把書放進信箱里,醫生。該你上場了。”喬希說。
我打開信箱,把書塞了進去。
我們往前行駛了大約15米,在此期間,我從車后窗看著那些信箱。然后,喬希把車停在一叢灌木后面。我迅速下車,把身體隱藏起來,兩眼仍然盯著信箱。
沒等多久我就看到有人來了。那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粗壯男人,我認出他就是德維爾。
德維爾在他的信箱前停下腳步,打開它。我可以看到他從信箱里拿出了那本綠紙包裝的書,然后塞進了皮夾克的口袋里。我總算松了口氣。喬希錯了,至少這一次書沒有消失。
突然,德維爾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從口袋里把書掏了出來,解開繩子,撕開包裝紙。我看到他就要翻開封面時,突然傳來了一道駭人的閃光和一聲霹靂般的爆炸聲。
倫斯警長讓其他警員清理德維爾的碎尸,自己則開始審問喬希和我。“你是說,醫生,你一直看著那個信箱,沒看到有人靠近它?”
“是的,警長。”
他轉向喬希,喬希站在那里,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你送的書里有個炸彈,喬希。在我看來,你是唯一可以把它放進書里的人。”
“可是我做不到,警長!我包書的時候薩姆醫生就在旁邊,他甚至翻開看了看。來這里的路上,書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
“是的。”我確認道。
爆炸聲引來了幾位鄰居,倫斯警長拜托鄰居切斯納特太太去學校接死者的兒子戴蒙。
“我們進德維爾家里看看。”
警長說。
我瞥了一眼喬希,他站在一邊,警長好像明白了什么,說:“我知道去哪兒找你,喬希。你先走吧。”
倫斯轉向我問道:“你怎么想的,醫生?”
“說實話?”我看著喬希的車開走了,“我覺得他以某種方式騙我去送了一本里面有炸彈的書,但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房子內部就是一個單身漢的住處該有的樣子。墻架上擺著三把獵槍。石砌的壁爐兩邊各有幾個書架,書多得快裝不下了。書架上滿是灰塵。我的目光掃過小說、詩歌以及關于狩獵、槍支和炸藥的書籍。
“德維爾靠什么謀生?”我問道。
“建筑工作,但最近他沒干。他從撞死他妻子的貨運公司那里得到了一筆賠償金。他一直靠這個過日子。”
我看到了拉結曾經在這兒生活過的證據,壁爐臺上有一張帶框的照片,里面是面帶微笑的母親、父親和兒子。
樓上的床還沒有鋪好。角落里有張桌子,應該是德維爾的工作臺,上面放著他給自己的獵槍裝子彈的設備。倫斯警長伸出手指摸了摸裝火藥的容器。“全是灰。他很長時間沒來這兒了。”
“兩年。”我指著墻上釘著的狩獵許可證說,“最后一份是1936年的。”樓梯底下放著一些舊報紙,看日期是幾個月前的。
臺階下放著一個捕鼠器,誘餌發霉了,但彈簧不見了。我不知道過去兩年里是否有人在下面待過,哪怕是一只老鼠。
我們回到外面,警察們正在清理爆炸的最后痕跡。
“書和包裝呢?”我問。
“除了幾塊燒焦的碎片需要實驗室檢驗外,所有的東西都燒沒了。”
我彎腰撿起一張燒焦的報紙,內容大意是“誰因什么而獲得提名”,其他的字已經看不到了,像德維爾一樣被炸飛了。
“醫生,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和小戴蒙談談。”“沒問題。”
我們穿過馬路去了切斯納特家。戴蒙長著一頭沙色頭發,與其年齡相比,他看起來有點瘦弱和矮小。他的眼睛已經哭紅了。
倫斯警長問他:“你最后一次見到你父親是什么時候,戴蒙?”
“今天……今天下午。大約下午三點半,我放學回家取我的樂譜,然后,爸爸開車送我去上鋼琴課。他本該六點半來接我的,但一直沒露面。切斯納特太太……”
“我們知道,孩子。”兩年內,他先后失去了父母,從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那絕望的求助。
“有人殺了他?”戴蒙問道。
“我們認為是這樣的。你今天下午回家時有人在家嗎?誰可能擺弄過這些書?”
“沒人。媽媽在的時候,我從來都不能碰那些書,爸爸很反感別人動它們。”
“那郵件呢?”我問,“你爸爸每天都會去取嗎?”
“是的。我回家后會查看信箱,但它經常是空的。”
我們又問切斯納特太太,德維爾一家過得怎么樣?她說:“拉結活著的時候日子不好過。有一次她的眼睛被丈夫打青了。她試圖逃出這個家。”
第二天上午,我又一次仔細查看信箱。四個信箱都用螺栓固定在支撐它們的結實木板上。兩頭的信箱是切斯納特和布林家的,已經開始松動;中b998f21b83107ae9c03580b8895d8ba5a2581bcc6478350966a50c30c0a5c105間的兩個信箱是德維爾和米勒斯家的,用螺栓固定得牢牢的。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警長的辦公室。倫斯警長正在琢磨炸彈碎片的檢驗報告。我瀏覽了一遍報告。“捕鼠器?”我驚訝道。
“只要翻開書的封面,捕鼠器就會彈起,進而引燃雷管,令炸彈爆炸。整個裝置被報紙包得很好,以防炸彈露出來。”
我確實發現了一片燒焦的報紙,但是報告中最有趣的部分是關于書本身。為了給捕鼠器和炸彈騰出空間,書的中心被挖空了,但它并非《戰爭與和平》,而是賽珍珠的《大地》。
“喬希不可能當著我的面把書調包。”我堅持道。
“但就是有人這么做了。再說,《戰爭與和平》去哪兒了?”
“那么厚的一本書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就在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了。
第二天上午,倫斯警長和我找到戴蒙。
“過來,孩子。”我和藹地說道,“你肯定很不好受,我知道。當你知道是自己導致父親死亡時,就更為難熬了。”
“我?我沒有……”他試圖抽身離開,但我緊緊抓住了他。
“西爾維亞告訴我你喜歡制造謎團為難你爸爸。讓書從信箱里消失正是你做的。我在信箱里放了一本厚厚的《戰爭與和平》,但你爸爸拿出了一本薄到可以塞進口袋的書,連他自己都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當場拆開了它,就在院子里,引爆了你精心安置的炸彈。”
“不!”男孩尖叫道。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你把書調包了,戴蒙,你只要調換信箱就可以做到這一切。”
他喘著粗氣,試圖掙脫,倫斯警長從他的另一側走過來。“冷靜點,孩子。”
“我昨天注意到,你家和米勒斯家的信箱都被螺栓牢牢地固定著,而兩邊的信箱卻有些松動。說明你家和米勒斯家的信箱被剛剛擰緊過,位置也被調換過。郵差在一點左右送郵件,你三點半回到家,很輕易就能把你家和米勒斯夫婦家的信箱對調,天黑后再把它們放回正確的位置。喬希開車過來,看一下信箱上的名字,就會把書塞進左邊的第三個信箱,你父親去世那天我也是這樣做的。而你父親習慣了左數第二個信箱的位置,取郵件時自然不會看信箱上的名字。之前三次,他打開信箱時都是空的,因為他打開的是米勒斯家的信箱。最后一次,炸彈在里面,那是用你在自家地下室找到的材料制成的:一個捕鼠器,你父親裝填子彈時留下的火藥。”
戴蒙哭喊了起來:“不是我,我沒有殺他!”
“你有喬希店里的報紙,因為你偷了之前的書。你為什么選《大地》?是因為它的尺寸適合之前所偷的某本書的包裝紙嗎?”
“可以了,醫生。”倫斯警長決定道,隨后把哭泣的男孩帶走了。我自己也喘著粗氣,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指控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殺害自己的父親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這樣做是因為多年前父親虐待母親?其實,我并沒有真正搞清楚他的動機是什么。如果他怨恨父親虐待母親,他應該早就行動了,不是嗎?我清楚地記得各個信箱的位置,于是,在自己的腦海里又推演了一遍。信箱被調換了。制造炸彈的材料來自德維爾的地下室,兇手必定是能去那里接觸到它的人,所以一定是家庭成員。
“戴蒙!”我怎么會錯得這么離譜?我追上去大喊他的名字。
倫斯警長告訴我,他承認調換了信箱和書,但對炸彈毫不知情。
我跑到車那里,“戴蒙,你得原諒我,我搞錯了。因為認定是你調換了信箱,就斷定炸彈也是你組裝的。不是你。絕對不是你。”
倫斯警長難過地搖了搖頭。“差點犯了大錯,醫生。”
開車回鎮上時,我從警長的車里望著窗外。“戴蒙的動機不成立,他的母親卻有動機,她曾遭受德維爾的虐待。炸彈的材料在地下室。我在德維爾的地下室見過一個捕鼠器,可能已經好幾年沒有老鼠觸碰它了。火藥容器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不僅如此,在那張用來包炸彈而被燒焦的報紙上,有一個羅斯福重新獲得提名的新聞標題,時間可以追溯到1936年,也就是兩年多前。然而,地下室里的舊報紙只能追溯到幾個月前。”
“她那時就做好了炸彈?”倫斯警長問道,“在她死于那次事故之前?她怎么會知道如何組裝炸彈呢?”
“可能是從她丈夫的書里學的。他屋里有關于槍支和炸藥的書。她把《大地》放回書架,等待著自己的丈夫來取。由于不允許戴蒙碰這些書,她知道只有她的丈夫有可能打開它。如果她丈夫沒有打開,我肯定她另有計劃。她可能會打電話給他:‘我要離開你了。《大地》里有一封信,它會解釋一切。’正如命運所安排的,她在完成自己的計劃之前死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戴蒙在書里發現炸彈后,決定執行他母親的計劃呢?”
“因為如果他打開那本書,那現在死的就不是德維爾,而是他了。”
當我們開車回鎮上時,我想起了德維爾家全家照上拉結的笑臉,她早就為現在才實施的犯罪而受到了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