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與何明清的抗戰情緣

1939年11月11日下午，著名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在彌留之際，寫下了一封感人肺腑的遺書：“親愛的聶司令員：我今天感覺非常不好，也許我會和你永別了。告訴加拿大和美國，我十分快樂，我唯一的希望是多有貢獻……請轉達我對凱瑟琳·霍爾最誠摯的謝意，感謝她對我的幫助。”

凱瑟琳·霍爾是什么人？白求恩為什么要在臨終時向她致謝？

原來，在中國全民族抗日戰爭爆發后，加拿大著名醫生白求恩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時，有幸遇到一位同樣遠涉重洋從新西蘭來華支援中國的進步女士——凱瑟琳·霍爾（中國名字叫何明清），并且得到她的很多幫助，二人之間因此建立起純潔、真摯而高尚的革命友誼。

為了和平之事業，不同國度來神州

何明清與白求恩帶著追求全世界人民和平相處、互促發展的共同事業的初心，千里迢迢來到中國，把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貢獻給了中國人民。

凱瑟琳·霍爾，1896年出生于新西蘭，父親是奧克蘭的土地和地契登記官，她從護士學校畢業后，進入當地一家醫院工作。1922年，凱瑟琳·霍爾受新西蘭圣公會委派，持英國護照來到中國傳教并行醫，后主動放棄了在北京協和醫院的工作，來到農村開辦診所。1927年，她被調往河北省安國縣中華圣公會醫院任護士長，后又主動申請到地處山區的曲陽宋家莊和唐縣牛眼溝開辦診所。1934年，離家12年的凱瑟琳·霍爾一度回到故鄉奧克蘭，到當地圣海倫婦產醫院進修學習，不過，她很快又回到中國，繼續在河北唐縣、曲陽一帶為貧困農民服務。中國全民族抗日戰爭期間，何明清耳聞目睹了日軍的種種惡行，她挺身而出與中國人民站在同一陣線，加入保衛中國同盟，抵抗日軍侵略，不僅負責救人送藥，還善用其傳教士身份作為掩護，為中方一次又一次運送軍用物資；又盡其所能動員知識分子，積極廣泛宣傳抗日。何明清為八路軍建立了一條地下醫療藥品輸送線，多次從安國縣向太行山抗日根據地輸送藥品。她把生死置之度外，是一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

白求恩，1890年出生于加拿大一個叫格雷文赫斯特的小鎮，他的祖父是多倫多三一學院醫學院的創始人，父親是虔誠的牧師。在家庭良好教育的影響下，白求恩從小就做事認真，高中畢業后，進入多倫多大學學醫。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他先后兩次加入皇家陸軍和海軍醫療隊，分別赴法國和英國，冒著槍林彈雨在火線上搶救傷員。他26歲獲得醫學博士學位，32歲獲英國愛丁堡皇家醫學獎，曾任蒙特利爾皇家維多利亞醫院胸外科醫師和圣心醫院胸外科主任，創造和設計了不少新的醫療器具，發表了許多論文。他曾兩次入選美洲胸外科協會執委會成員，并任美國胸外科學會理事，他發明和定名的“白求恩肋骨剪”至今仍在世界各地使用。他同情窮人，長期為付不起醫藥費的病人免費治病，并親手組織了加拿大首個促進社會化醫療的“蒙特利爾人民健康保險集團”。1937年，已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白求恩得知中國全民族抗戰爆發后，便萌生到中國進行醫療救援的想法。隨即，他著手組織醫療隊，并準備了隨身攜帶的器械和藥品。1938年1月8日，白求恩等一行醫護人員，以加拿大和美國共產黨派遣援華醫療隊的名義啟程赴中國。來到中國后，他們謝絕了國民黨方面的挽留，在周恩來的安排護送下，從漢口直達延安。當晚，毛澤東高興地接見了他，并請他留在八路軍邊區醫院工作，但白求恩堅持要到晉察冀前線去。不久，他便如愿以償奔赴抗日前線，在晉察冀邊區一待就是17個月，直到病逝。

相識相知援“八路”，彼此支持助正義

1938年12月底，白求恩率醫療隊去河北唐縣牛眼溝醫院檢查工作時，聽說附近的曲陽宋家莊有位中文名字叫何明清的新西蘭傳教士，她開了家診所并一直在無私幫助當地窮人，聶榮臻司令員對她評價很高。

白求恩當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來自英語國家的人了，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便同他的翻譯董越千一起去拜訪何明清。他還有一個目的：當時晉察冀軍區醫院和醫療隊的醫藥器械十分匱乏，想得到何明清的幫助。

白求恩在宋家莊見到了何明清，知道了她的原名是凱瑟琳·霍爾，看到何明清診療所里的儀器和藥品非常齊全，而且還發現她訂有《泰晤士報》以及許多英文書籍，這對白求恩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喜訊。

更大的喜訊是白求恩了解到何明清會定期乘車去北平，為她自己的診所采購藥品。作為新西蘭人，何明清持有的是英國護照，行動相對自由。可是何明清也有自己的難處，她告訴白求恩：“你知道的，中日戰爭爆發后，教會要求我們都不要介入戰爭中的任何一方，否則，將被開除。”對此，白求恩早有心理準備，向她侃侃而談自己在西班牙和中國的經歷，希望引起何明清的共鳴。

何明清沒有輕易答應白求恩，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直到白求恩告辭時才表示“會考慮一下”。白求恩自信地告訴董越千：“我的‘演講’已經對她產生了作用。”果然，第二天上午，何明清找到白求恩并表示：“我決定幫你。”

白求恩對此感激不已，主動邀請何明清到八路軍后方醫院看看，意在讓她了解八路軍缺醫少藥的情況。不久，何明清來到曲陽縣樹溝村，看到抗日邊區藥品奇缺，基本醫療設備極其簡陋，更加堅定了一定想方設法幫助八路軍的決心。

當得知很多八路軍傷員由于缺醫少藥耽誤治療落下殘疾后，何明清馬上讓身邊的工作人員把自己診所的手術器械和外用藥品都收集到一起，打包到箱子里，慷慨地讓白求恩帶走。工作人員不解地問，那咱們用什么？何明清說，八路軍正缺這些東西，咱們要用可以去北平買。

數日后的一個晚上，白求恩被何明清診所的門房叫醒。原來，安國縣東關村民兵張德欣在埋設地雷訓練中被炸傷內臟，因圣公會醫院大夫大多從軍抗日，無外科醫生做手術，何明清便想到了醫術高超的白求恩，想請他到安國縣為傷員做手術。白求恩連夜騎馬趕到，及時順利地完成了手術，這讓何明清打心眼里佩服。

當白求恩提出了幫忙買藥的請求時，何明清爽快答應下來。兩周后，她從北平購回的藥品和器械裝滿兩匹騾馱，被送到了白求恩手中。

從此，何明清以安國縣教會醫院的名義，以基督教華北教區工作隊隊長、外科醫生、傳教士、醫藥批發商、大學教授等身份，多次往返于北平和河北的曲陽之間，冒著生命危險、克服重重困難，從北平購買了大量根據地急需的醫藥品、醫療器械和電臺材料等物資。這些物資運回安國中華圣公會醫院，隨即再輾轉運送到八路軍晉察冀軍區，最多的時候她一年去北平采購30余次。

當時，藥品輸送的工作危險而繁重，一路上要經過幾道日本人的關卡，何明清的藥品標簽是安國的教會醫院，日本人要逐一將品名、數量全部記錄下來，然后再到醫院去驗證。為了不引起懷疑，何明清要逐步加大藥品的運量，把所有藥品運到安國登記后再轉運到晉察冀邊區，有些只能在夜里悄悄送出。

一次，何明清在北平通過關系采購齊全白求恩所列藥品后，將八路軍急需的一些無線電器材與藥品包裝在一起，裝滿兩輛騾子車，標上教會用品運往安國縣。途經日軍占領的保定城時，進城和出城兩次被日軍盤查，幸好其有英國護照，再加上有良知的偽軍掩護，才安全脫險。為了不引起日軍懷疑，何明清每次外出買藥時，都會穿上全套傳教士服裝，用裝扮刻意突出自己的外國人身份作為掩護，從而順利通過關卡。在接觸八路軍和白求恩之后，何明清更加積極宣傳抗日，還先后動員和引導愛國知識分子和醫務人員40多人到晉察冀軍區參加八路軍。安國縣中華圣公會醫院第四任院長杜錫曾，就是在她的動員下，帶領本院十多名醫務人員義無反顧投奔了八路軍，參加了白求恩的醫療隊。何明清如此大方熱情，這讓白求恩對她更加敬重，視其為十分可貴、最為信賴的摯友，并充滿敬意地稱她為“我們八路軍中的戰地天使”。

此后，教會醫院做不了的手術，只要何明清出面邀請，白求恩就急忙趕來替他們做；而白求恩有傷員需要去北平敵占區醫院治療時，何明清也是立即給予支持，利用自己身份和便利的條件負責接送。后來，他們還商量在晉察冀邊區建立一所醫療衛生學校，為八路軍培養更多的醫護人員。何明清曾在書信日記里寫道：在這里，夜里常常有人敲門，于是，我就拿著手電筒，帶著大黃狗，到山里出診，回來時常常天已經大亮，又要開始準備新一天的工作。這是生活在召喚我，要去該去的地方。

由于在抗戰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白求恩與何明清在生活上也是互相關照、互送溫暖。細心的白求恩看到何明清的住地比較潮濕，就體貼入微地送給她一張行軍床，還時常把一些戰利品如罐頭之類送過去，讓她能夠改善一下生活。

何明清知道白求恩在加拿大生活優裕，而八路軍部隊里物資匱乏、生活條件極其簡單，就常常請白求恩到她那里，坐在一起愜意地喝羊奶、咖啡，有時候還把羊奶送到白求恩的住地。何明清得知白求恩愛抽英國煙，就在去北平購藥時順便為他買一些回來。兩人經常一起交談，一起進餐，一起救治傷員，相互關心，配合默契。

被迫離別兩依依，生死魂牽大中華

何明清支持中國抗戰、幫助八路軍做事的勇敢義舉，讓敵人恨之入骨，日軍蓄謀除掉她。

1939年8月，又一次從北平購藥回到宋家莊的何明清，看到全村被日軍“掃蕩”得面目全非、景象凄慘，她的教堂和診所也都被付之一炬，而她因為去北平購藥，才幸免于難。日軍不僅燒毀了她的教堂和診所，還向英國大使館提出了抗議。何明清知道不能待下去了，來不及與白求恩告別，便急匆匆離開了宋家莊。如果說此前何明清對要不要全部身心投入中國抗戰還有最后一絲猶豫的話，那么此時她已經變得義無反顧了。義憤填膺的何明清決心向教會總部申請資金重修教堂和診所，并準備馬上再去北平采購醫療設備和物資。

白求恩得知何明清及時地撤走了，欣慰她躲過了一劫，但又為再也見不著她而有些悵然若失，他便向聶榮臻提出了和何明清同去北平的要求。但是此時，日軍已經掌握了白求恩的不少情況。聶榮臻不得不提醒白求恩：“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你將必死無疑。”無奈之下，白求恩只能打消了去北平的念頭。

何明清一個人踏上去北平的道路。到達北平之后，她很快被日本憲兵抓獲，并被強行驅逐出境。

不久，白求恩收到了何明清托人轉送來的一批藥品和器械，知道她仍在為八路軍工作，不禁滿懷感激，他曾記憶深刻地說過：“在過去三個月里，醫療供應主要依靠霍爾小姐的幫助，在購買藥品上花了大約1.5萬元。這批藥物應該夠八路軍衛生部門用一個冬天的。”

在日軍驅逐之下，何明清被迫遠赴香港。到達香港后，何明清立即同保衛中國同盟的領導人宋慶齡取得了聯系。宋慶齡對何明清與白求恩的合作有所了解，希望她能夠留在香港參加保衛中國同盟的工作。可是何明清無法忘記曲陽的老百姓和戰友白求恩，在腦海中經常浮現出與白求恩共同為抗日將士療傷的那段光榮歲月，以及惦念著建立醫療衛生學校等工作……

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不期而至。國際紅十字總部緊鑼密鼓地籌建了一支醫療隊，欲奔赴華北抗日前線。何明清聞訊喜出望外，她主動請纓，作為向導返回晉察冀。

1939年10月，何明清帶著宋慶齡委托她護送的兩卡車藥品和物資，和同伴毅然離開香港繞道西南，冒著生命危險歷經千辛萬苦取道越南，進而一路顛簸又輾轉東進，踏上了前往山西八路軍總部的漫長旅途。

然而，極其遺憾的是，當她一路艱辛勞頓輾轉到達貴陽之后，突然接到了白求恩去世的消息。何明清后來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聽到他去世的消息，就像聽到我的兩個哥哥在‘一戰’時戰死的消息一樣令我悲傷……”

在艱苦困難的路途中跋涉了6個月、穿越了大半個中國之后，臨近石家莊時，身患重病的何明清再也爬不起來了。隨即，八路軍只好將她護送去了西安。

其后，何明清因病以及中華圣公會的“驅逐”，帶著極大的遺憾回到了新西蘭。回國后，一生心系中國的何明清繼續傾其滿腔熱忱，從事和平運動與中新友好工作。

永久思念顯大愛，常青情誼留人間

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取得完全勝利后，何明清一直心系華夏。她曾說：“共產黨人的廣闊胸懷像大海，只有共產黨才能使中國改變面貌。他們能給人們帶來積極、熱情和提高生活水平的希望。”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何明清曾在1950年6月底來到香港，當她再次提出要求去中國內地的愿望時，朝鮮戰爭爆發，何明清未能成行，只好在香港一家麻風病醫院工作了一年之后，再次帶著深深的遺憾回國。

令何明清感到欣慰的是，1960年，在新西蘭從事中新友好工作的她終于有機會訪華。作為國際友人，她受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之邀，來到北京參加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一周年活動典禮，周恩來、宋慶齡、聶榮臻等老朋友都與她見了面。

參加完盛大的國慶活動之后，何明清專程訪問了魂牽夢繞的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重新踏上曾經與白求恩并肩戰斗過的熱土，她禁不住回想起與白求恩在一起的許多往事。

這次來到河北，何明清進一步詳細了解了白求恩離世的個中內情：白求恩是于1939年10月下旬，在搶救傷員時左手中指被手術刀割破，終因傷勢惡化，感染敗血癥，醫治無效，于11月12日在河北省唐縣黃石口村逝世的。1939年12月1日，延安各界舉行追悼大會隆重悼念白求恩，毛澤東題了挽詞，并專門寫了《紀念白求恩》這篇著名文章，高度贊揚了白求恩偉大的國際主義和共產主義精神，文中寫道：“對于他的死，我是很悲痛的。現在大家紀念他，可見他的精神感人之深。我們大家要學習他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白求恩的名字從此植根于幾代中國人的心里。

何明清曾經無限深情地回憶說：“我依然記得他目送我走上十字路的情形。他看上去是如此消瘦和疲倦，但仍然面帶笑容地與我作別。我怎會知道這竟是我們的永別。”

最讓何明清動情至熱淚盈眶的是，白求恩在彌留之際，寫下了那封感人肺腑的遺書，其中，最后一句話表達了對她的珍貴情誼：“請轉達我對凱瑟琳·霍爾最誠摯的謝意，感謝她對我的幫助。”

何明清在幾年短暫的工作生活相處點滴中，已經分明地感受到了白求恩是一個極重感情并且感情細膩的人。在加拿大，他曾在患有當時被認為是絕癥的嚴重肺結核病時，懇求年輕貌美的妻子與自己離婚——他寧愿孤身一人與死神搏斗也不愿連累妻子。在唐縣黃石口，他掙扎著寫給聶榮臻的遺書中，還請求國際援華委員會給他離婚的妻子撥一筆款作為生活費并轉達歉意。

當尋訪自己在烽火歲月中曾工作和生活最久的安國縣期間，何明清看到在中華圣公會醫院舊址建起的安國縣人民醫院，她對這里的醫生們深情地說：“你們要好好學習白求恩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精神。”當看到曾經住過十多年的宿舍還保存完好時，何明清禁不住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并且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這次訪問中，何明清終于得償所愿，在同樣也是情系中國、對中國作出巨大貢獻的外國友人路易·艾黎的陪同下，她專程到石家莊烈士陵園為白求恩祭掃了陵墓，并親手獻上了一捧鮮花。在白求恩墓旁，霍爾捧起了一抔泥土，用手帕仔細包好。這抔中國燕趙大地的泥土中，混合著加拿大友人從白求恩家鄉帶來的黑土。何明清站在白求恩墓前，眼含熱淚，仰望面前的白求恩雕像，緬懷良久，思緒萬千……

1970年，73歲的何明清在新西蘭平靜地離開人世。遵照其生前的遺囑，她的骨灰被送回中國，送回她曾經戰斗過的晉察冀，撒在了中國太行山上。

何明清、白求恩等外國友人，已經成為中外友好交往的一個紐帶。如今，在曲陽宋家莊新建的“何明清小學”里，一尊何明清身背藥箱、手持手電筒的漢白玉雕像矗立在校園正中央。站在學校的樓梯上極目遠眺，一座五角亭立于不遠處的蓮花山上。何明清的骨灰就撒在那里，她在那里永遠注視著腳下這一片她深深眷戀的地方。白求恩當年工作過的許多地方也成為受到眾人瞻仰的紅色教育基地。（責任編輯：孔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