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圍城”之困

[摘 要] 《圍城》是錢鍾書唯一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主人公方鴻漸的生活和情感困境。方鴻漸在經(jīng)歷了求學(xué)無果、求職不順、婚姻不幸后，在圍城中不斷尋求出路，卻又被困在新的圍城。錢鍾書通過對方鴻漸這一人物的塑造，反映了當時知識界的樣態(tài)，通過描寫以方鴻漸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在職場、婚姻中的生存體驗，傳達出“圍城”這一人生主題意蘊。本文對《圍城》的生存體驗進行分析，以期更加深入了解作家在作品中反映的人生哲理。

[關(guān)鍵詞] 生存體驗 作品存在 《圍城》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9-0028-04

錢鍾書的《圍城》講述了以方鴻漸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的人生困境。作為一部著名的諷刺小說，《圍城》融入了作者對人生的體驗。本文就《圍城》中蘊含的生存體驗進行分析，挖掘作品背后蘊含的超越性價值。

一、知識分子的生存困境

1.迷茫的未來

小說對方鴻漸的海外求學(xué)經(jīng)歷并未過多描寫，他接受準岳父周經(jīng)理的資助去國外留學(xué)，出國之后他見到了更廣大的世界，卻把求學(xué)這件最重要的事情拋在腦后，到了要回國的時候，只能匆匆買一個假博士文憑去敷衍家里人。留學(xué)這條路并未給他“鍍金”，他只是像游客一樣去歐洲游歷了一番，并沒有學(xué)到真知識。在國外換了三家大學(xué)的他，最后只能拿到“克萊登大學(xué)”的假文憑。回國之后家里人卻認為家族里出了個留洋的“博士”，要帶他“出出風(fēng)頭”，于是讓他以留洋博士的身份去演講，結(jié)果他拿錯了衣服，把衣服里的講稿弄丟了，只能脫稿演講，出盡了洋相。

方鴻漸沒有獲得博士學(xué)位，他沒什么真才實學(xué)，騙不了真正有學(xué)問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學(xué)什么、要選擇什么，最后什么都沒學(xué)到。這種迷茫心理使他仿佛困在一座圍城之中，一直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方向。

回國之后他通過周經(jīng)理的關(guān)系進入了一家銀行，而這樣的生活讓他感到無聊和空虛，每天都過著一樣的日子，做著機械的工作，同時在周家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更加難以忍受。周太太過分關(guān)心他的感情生活讓他無所適從，給他安排的相親被他搞砸了之后，方鴻漸更加受到周經(jīng)理的冷落，以至于最后撕破臉。周經(jīng)理介紹的工作在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再做了，方鴻漸只有辭職。在收到三閭大學(xué)的聘書之前，方鴻漸不知道這個聘書是自己的“情敵”趙辛楣希望自己離開上海的“手段”。剛來到三閭大學(xué)，勢利的校長高松年便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不肯承認自己假文憑的方鴻漸被高松年降為副教授，并且“許諾”說一學(xué)期之后再提升他的職稱。作為校長，這樣做表面上看是他為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著想，實則是他將學(xué)校作為施展權(quán)力的場所。高松年對三閭大學(xué)里老師的明爭暗斗并不是不知情，他希望這種斗爭存在，當事情失控的時候再由他出面當和事佬，這樣做既穩(wěn)定了他的地位，又能落得一個好名聲。學(xué)校里面的派系斗爭并不少見，身處這樣一種環(huán)境，即使方鴻漸想獨善其身也很難出淤泥而不染，不會站隊的方鴻漸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慢慢地被邊緣化也是必然的。

隨著趙辛楣因汪太太事件突然離開學(xué)校，方鴻漸在三閭大學(xué)就更難待下去了，校長高松年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認為方鴻漸思想有問題，就將他解聘了。戰(zhàn)亂時期，方鴻漸難以找到工作，這時他與孫柔嘉在香港結(jié)了婚。到了上海之后，方鴻漸通過趙辛楣的關(guān)系在報社找到一份工作。可是好景不長，報社被敵偽方收買，方鴻漸的上司不愿為敵偽工作，方鴻漸也不愿再在報社工作，毅然決定辭職。又一次失業(yè)的方鴻漸這次有了家庭的負擔，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又因為方鴻漸的辭職雪上加霜，小說在方鴻漸和孫柔嘉的爭吵中結(jié)束了。方鴻漸的人生并沒有結(jié)束，在那個時候他希望趙辛楣幫他找工作，他希望去重慶工作，逃離上海這個“圍城”，擺脫自己一事無成的狀態(tài)重新開始。方鴻漸每一次職業(yè)選擇都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或是自己努力，第一份在銀行的工作是通過前岳父介紹的，第二份、第三份工作都是趙辛楣介紹的，就連最后他想去重慶，也希望趙辛楣給他介紹工作。在動蕩的時局中，普通人想追求穩(wěn)定的事業(yè)本就很難，這種困境并不是軟弱的方鴻漸能夠解決的，最終導(dǎo)致他只能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迷茫。

2.家庭的“圍城”

方鴻漸出生在一個沒落的舊式鄉(xiāng)紳家庭，父親方遯翁是當?shù)剌^有名望的士紳，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讓方鴻漸從小就深受儒學(xué)的影響。方遯翁是封建知識分子的代表，他固守老舊觀念，認為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封建的家庭氛圍，導(dǎo)致方鴻漸一直被家庭的“圍城”所束縛。方鴻漸與周家的婚事是方遯翁決定的，方鴻漸想要擺脫這種包辦婚姻，方遯翁便以生活費作為要挾，痛罵了他一頓。之后因周小姐的英年早逝，方鴻漸便有了追求自由戀愛的機會，但方遯翁還是有意無意地干涉方鴻漸的婚姻，在方鴻漸與孫柔嘉的婚姻中，這個封建的大家長并未起到正面作用，反而使兩人關(guān)系惡化。方家這種舊式的家庭看不慣孫柔嘉自由、隨性的作風(fēng)，認為她不是所謂的賢妻良母，沒有在家相夫教子。方鴻漸去三閭大學(xué)教書，方遯翁要求他將工資的三分之一寄到家中補貼家用，動不動便要方鴻漸這位長子承擔家里的責任。方遯翁是很驕傲有這個“博士”兒子的，可這種驕傲無形之中成了方鴻漸的壓力，他知道自己沒什么真才實學(xué)，可在這種封建家長制度下，他不敢跟父親說實話，不敢說自己的文憑是假的。父親想讓他學(xué)成歸國，可是出國后，他早已忘記父親的囑托。出國后的他逃離了家庭，完完全全地松弛了下來，直至荒廢學(xué)業(yè)。

回國后的方鴻漸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上海，一方面是急于找工作，另一方面是想逃離家庭的束縛。之后方鴻漸從三閭大學(xué)又回到上海，父親想掌控他和孫柔嘉組成的小家庭，受過新式教育的孫柔嘉當然接受不了這樣的控制，方鴻漸嘗試擺脫父親對他的控制，減少了與家里人的聯(lián)系。對方鴻漸來說，與家庭的關(guān)系是復(fù)雜的，一方面他不滿家庭的保守，想要擺脫父親對自己的控制；另一方面他又是愛自己的父母的，甚至能夠理解他們的行為，這種矛盾的心理使他感受到巨大的痛苦。長期在父親和自己的小家中周旋的生存困境，也是他苦悶的來源之一，方鴻漸走不出自己家庭的“圍城”，只能被困在家庭里，繼續(xù)小心翼翼地活著。

3.婚姻中的“圍城”

小說中，方鴻漸跟鮑女士、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四位女性有過情感糾葛。作者在書中用了很多的筆墨來描寫方鴻漸與這四位女性的感情經(jīng)歷，這四位女性讓他對愛情和婚姻有了由淺入深的體驗，最終也使他進入婚姻的“圍城”。

回國的輪船上，方鴻漸邂逅了鮑小姐，鮑小姐的自由灑脫吸引了方鴻漸，他就這樣落入鮑小姐這個情場老手的圈套。當他以為鮑小姐是真的喜歡他，快要沉溺于這段感情的時候，鮑小姐就換了一副面孔，下船投入了自己未婚夫的懷抱。方鴻漸這才知道鮑小姐只是把他當作在船上無聊的消遣而已，下了船她就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不會被船上的經(jīng)歷所影響。這是方鴻漸在回國后學(xué)到的第一課，是對他的感情觀影響深刻的一次事件。

蘇文紈是方鴻漸的大學(xué)同學(xué)，在留洋回來的船上遇到了方鴻漸，她出身于一個家世較好的家庭，是個典型的大家閨秀。她留學(xué)海外，獲得了博士學(xué)位，蘇文紈喜歡方鴻漸，但卻不肯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雖然方鴻漸認為蘇小姐在各方面都是個不錯的女性，但內(nèi)心卻很抗拒和她結(jié)婚。另一方面，蘇小姐的態(tài)度也是很曖昧的，她自命清高，內(nèi)心卻很虛榮，她很希望方鴻漸像自己的追求者一樣也能圍著她轉(zhuǎn)，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蘇文紈最后發(fā)現(xiàn)方鴻漸原來喜歡的是自己的表妹唐曉芙，她氣急敗壞，匆匆選擇了一個追求者結(jié)婚。方鴻漸并不喜歡蘇文紈的清高，這也就注定他們走不到一起。

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是小說中一個完美的女性形象。方鴻漸一見到唐曉芙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唐曉芙不僅漂亮可愛，而且還聰明有主見，她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卻又很理性，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能夠果斷地拒絕。方鴻漸喜歡唐曉芙身上的率性灑脫，一方面是被她的性格吸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的這種特質(zhì)是方鴻漸身上欠缺的。但唐曉芙向往的是純粹的、真正的愛情，她認為方鴻漸并不是自己要尋找的那個人，最后兩個人并沒有走到一起。

最后與方鴻漸走進婚姻的殿堂的是孫柔嘉，他們的結(jié)合并不能說是純粹為了愛情，方鴻漸也并沒有像喜歡唐曉芙那樣喜歡孫柔嘉，他們的結(jié)合其實是雙方互相沒有選擇的結(jié)果。孫柔嘉和方鴻漸都找不到比對方更好的對象，再加上三閭大學(xué)的老師們的促成，方鴻漸就這樣走進了與孫柔嘉的婚姻“圍城”。在兩人的相處過程中，孫柔嘉發(fā)現(xiàn)了方鴻漸的懦弱，認為他沒有男人的擔當；方鴻漸覺得孫柔嘉天天為瑣事無理取鬧，在婚前柔柔弱弱的，婚后其實一點也不柔弱。雙方的父母在他們的婚姻中不僅沒有起到調(diào)和的作用，反而激化了他們的矛盾。孫柔嘉認為的愛情，實則是兩個人的互相將就。方鴻漸覺得“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娶的總不是從前那個人，而是換了一個人”，這也是因為雙方還不甚了解就匆匆結(jié)婚了。婚姻里的雞毛蒜皮消耗了兩個人的感情，導(dǎo)致他們陷入婚姻的“圍城”，這種困境又難以解決，最后方鴻漸想要逃離這個家庭，而孫柔嘉卻拼命拉住他。拼命想要沖出“圍城”的方鴻漸，又因自己的軟弱被困在這里。方鴻漸缺乏解決問題的勇氣，而這就導(dǎo)致了他陷入戀愛、婚姻、事業(yè)等方面的困境。

二、走出人生的“圍城”之困

1.日常悲劇的生命體驗

日常悲劇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掙扎、追求而又不可得的悲劇。文學(xué)可以反映人的生活，日常生活的真實可以反映在小說當中，與之相對的小說也是現(xiàn)實生活的投影。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在身世、經(jīng)歷等方面與現(xiàn)實中的人物相似。通過日常生活反映的悲劇，也同樣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能夠獲得一種超越性存在。《圍城》圍繞方鴻漸的日常生活展開，方鴻漸作為社會的個體，身上能夠反映當時社會知識分子的普遍特征。作者通過方鴻漸展開第三人稱敘事，反映了其工作、婚姻和心理狀態(tài)的普遍困境，以及在時代的洪流之下知識分子的迷茫人生。

這種日常悲劇書寫在現(xiàn)當代文學(xué)中并不少見，巴金的《寒夜》、茅盾的《子夜》都是以小人物的視角反映時代困境，他們的悲劇一方面有其自身的性格原因，另一方面也深受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影響。這種描寫小人物日常的悲劇以小見大，從個人命運反映時代命運。方鴻漸的日常悲劇也是在時代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

2.“圍城”的主題意蘊

《圍城》開篇寫道：“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yè)也罷，人生的愿望大多如此。”這個“圍城”不僅是主人公方鴻漸一個人的“圍城”，還是當時的知識分子共同面對的問題。“圍城”的困境也反映在小說中其他人的身上。蘇文紈在婚前高姿態(tài)，在婚后不免要為賺錢四處奔走，落入俗套，嫁給了不如自己的追求者。孫柔嘉也在自己的困境中經(jīng)歷著“圍城”。小說中，所有的人物都沒有圓滿的結(jié)局，都在自己的“圍城”中苦苦掙扎，不管怎么選擇都是從一個“圍城”進入另一個“圍城”。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如果沒有得到滿足就會一直追求，而追求到了又會有新的欲望。人在“圍城”中無法擺脫自己的困境，“圍城”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人的生存狀態(tài)，如方鴻漸與孫柔嘉雖然是夫妻，但從來沒有交心過，他們每一次的溝通都仿佛是一次爭吵，兩個人都沒有試圖走進對方心里，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也就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圍城”。

方鴻漸在家庭里得不到認同，在社會上也得不到認同。這種孤獨感是他必須面對的問題，這是他自己的“圍城”，但他并未想過要改變現(xiàn)狀，這種懦弱的性格正是他痛苦的原因。

3.《圍城》中的超越性價值

作者將對生活的體悟反映在文學(xué)作品中。作者在生活中汲取靈感，作品深受時代的影響，但《圍城》的超越性價值是跨時代的，因此具有更深遠的意義。

小說的故事背景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正值抗戰(zhàn)時期，方鴻漸這樣普通的知識分子，有知識卻無法學(xué)有所用，已經(jīng)受新思想的深刻影響卻又不能拋棄舊家庭。這種困境就是當時普通人的困境。錢鍾書對普遍性生存經(jīng)驗的理解十分深刻，“圍城”現(xiàn)象源自人們對自我的禁錮以及社會因素的影響，方鴻漸從家庭的“圍城”中走出，以為獲得了解放，沒想到卻走入一個又一個新的“圍城”，陷入人生新的困境。

錢鍾書說《圍城》是他“錙銖積累”的作品，其中的諷刺語言、經(jīng)典的比喻都具有深厚的意蘊，使作品在21世紀的今天也能夠引發(fā)人們的共鳴和思考。文學(xué)藝術(shù)的獨特魅力就在于它不僅能夠反映現(xiàn)實、更是人們反思現(xiàn)實反思自我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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