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菲茨杰拉德在其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深刻描繪了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的繁榮與虛幻。小說中的人物關系錯綜復雜,個性之間的沖突與異化現象尤為突出。本文基于埃里希·弗羅姆等學者的異化理論,深入剖析小說中主要角色的人際關系,探究其背后的美國夢幻滅與社會問題,旨在喚起對現代人精神困境的關注與思考,對現代社會中人際關系的異化現象進行批判性反思。
[關鍵詞] 蓋茨比 人際關系 異化 美國夢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9-0066-04
一、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與異化概述
“異化”一詞源自拉丁文,意為分離或疏遠,強調個體之間原有關系的斷裂。作為西方文學中一個歷史悠久的主題,異化尤其在現代主義文學批評中占據核心地位,常用于描繪個體在異己力量作用下,逐漸喪失其本真性與主體性,進而導致精神自由的缺失。這種狀態不僅引發深刻的精神創傷和心理扭曲,更使個體淪為某種不可見力量的犧牲品。個體在面對外部世界的挑戰時,常常感受到無力、混亂和生活的虛無,這些感受深刻地反映了現代社會中人際關系的異化和個體存在的困境。
埃里希·弗羅姆指出,異化現象已超越生產范疇,全面滲透至消費、政治、經濟等多維度社會結構,對人類社會產生深遠影響。他警示,物質文明的躍進往往伴隨著勞動自主性的喪失與人際間真誠情感的淡化,最終導致全面異化。西方現代文學中的異化現象主要表現為個體在物化社會中孤立無依,人際冷漠疏遠,這與弗羅姆所描述的人際關系異化十分契合。個體在高度物化的世界中感受到孤獨與被遺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冷漠和疏遠。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人性與仁慈質樸背道而馳,精神沉淪導致人性麻木,情感干涸,心靈空虛,人格扭曲。文學作品借此批判社會現狀,呼喚人性回歸,強調物質與精神平衡的重要性。
菲茨杰拉德通過描繪20世紀20年代美國的繁榮景象,深刻揭示了隱藏在物質成功背后的人際關系異化。蓋茨比的一生是追逐美國夢的一生,但他的夢想最終被現實的殘酷所擊碎。他與黛西的關系,表面上看是對愛情的執著,實則是對一種無法實現的理想的追求,這種追求本身就是一種異化的表現。蓋茨比的財富和地位并未能為他贏得真正的愛情和社會認同,反而使他更加孤立。湯姆和黛西的婚姻則是功利性愛情的典型代表,他們的關系建立在物質和地位之上,缺乏真正的情感聯系。這種關系的異化不僅體現在他們對彼此的冷漠,更在于他們對社會地位的執著追求,以至于犧牲了個人的道德和情感。通過對小說中人物和人物之間關系的描寫,菲茨杰拉德不僅展示了個體在物質主義社會中的迷失,也表達了對現代社會的深刻反思。
二、人物間關系趨于物化
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風氣深刻變遷,經濟繁榮與個體追求交織成一幅復雜的社會圖景,追逐金錢和實現夢想成為美國人堅定不移的生活信條。然而,在這一過程中,金錢不再僅是滿足需求的手段,而是變成一種推動個人欲望的力量。這種轉變在人際間的冷漠嘲諷、無休止的享樂追求、放縱的狂歡中得到體現。弗羅姆深刻剖析資本主義壟斷階段,指出異化現象在社會各個維度中廣泛滲透。物被創造的初衷是服務于人,卻導致人與物關系的異化,人淪為物的附庸,物竟然成為主宰。在《了不起的蓋茨比》這部作品中,金錢誘使人逐漸物化,人性扭曲,夢想變質,進而人際關系亦陷入異化漩渦,個體命運最終以悲劇收場。
人類的交往活動作為生存基石根植于人類本質之中,是復雜且多維的現實體現。它既非自然進程的簡單映射,亦非特定社會歷史或意識形態的片面詮釋。馬克思理論視角下,人類實踐活動構筑了雙重關系網絡:一是人與自然界的互動,映射著主客體間的動態平衡;二是人際間的交往,彰顯著主體間的深刻對話、互動與共鳴?!读瞬黄鸬纳w茨比》深刻揭示了物質主義盛行之下,人物間關系趨于物化的社會現象,原本豐富的主體間互動異化為主體與客體間的單向關聯。此異化現象不僅映射了個體與社會的緊張關系,更反映了個人在追逐物質財富與社會地位時所犧牲的人際溫情與精神富足,為現代社會提供了深刻的反思視角。
1.蓋茨比與父親
詹姆斯·蓋茨,即我們所熟知的蓋茨比,出生在美國中西部一個窮困潦倒的家庭。盡管環境艱苦,但蓋茨比自幼便被一股不可遏制的抱負所驅動。他的父親,一位勤勞卻普通的農夫,通過自己的行為示范,如制定嚴格的日常時間表和堅持個人決心,為蓋茨比樹立了追求理想的榜樣。蓋茨比的早期日記揭示了他對未來的雄心壯志,其中充滿對自我提升和成功的規劃。
隨著歲月的推移,蓋茨比不再滿足于他低微的起點。他精心編織起一個全新的自我敘事,一個超脫貧寒與平凡的傳奇。他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投身于繁華的大都市尋找機遇。小說詳細描述了他向尼克展現的一個截然不同的自我形象——一位在牛津深造、出身名門望族的紳士。他的名字從詹姆斯·蓋茨改為杰伊·蓋茨比,這不僅是對個人歷史的改寫,更是對“美國夢”的渴望和追求。蓋茨比的自我蛻變,深刻反映了他對至高無上社會地位的向往,他幻想自己成為天之驕子,這一幻象映照出他對完美生活的極致渴求。然而,這份渴望也悄然在他與親生父親間筑起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父親只能透過報端知曉兒子的不幸,這一細節不僅揭示了蓋茨比對家庭的淡漠,更反映了他在逐夢之旅中所承受的人際疏離與情感犧牲。
為了進一步塑造自己的新形象,蓋茨比不僅在外表上下足了功夫,更通過閱讀大量關于素養提升的書籍、參與各種社交活動來豐富自己的內在。他學習上層社會的禮儀、談吐和行為,試圖在精神和文化層面與他所崇拜的階級接軌。然而,這種努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我異化,因為他在模仿和追求的過程中,逐漸失去了與自己根源的聯系。
蓋茨比與父親關系的淡漠,是階級流動渴望與社會現實沖突的鏡像,不僅映射其個人價值觀念的變遷,更折射出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的普遍現象,即個體在追求成就與地位時,往往不得不權衡親情與自我認同的犧牲。
2.蓋茨比與黛西
蓋茨比是一個從貧窮中崛起的青年,原本懷揣著純粹的夢想和遠大的志向。但與出身優渥的黛西相遇并陷入愛河后,蓋茨比的命運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他原本期望借助戰爭帶來的榮耀來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以期與黛西門當戶對。然而,黛西的變心——選擇了富有且社會地位崇高的湯姆·布坎南,令蓋茨比意識到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財富已然成為愛情的基石。這一領悟也預示著蓋茨比的命運以悲劇收場。他繼承了丹·科迪的遺產,以此作為起點,通過非法販賣私酒和賭博活動迅速累積了巨額財富。但是,物質上的富足并未為他帶來真正的愛情和尊重,反而使得他與黛西的聯系變得更加以物質為基礎,缺乏深度和真誠。
少女時代的黛西也曾對美好純潔的愛情充滿無限的憧憬和向往,她的魅力吸引了包括蓋茨比在內的眾多追求者。可是蓋茨比在戰爭之后遠赴牛津,距離與時間的雙重阻隔促使黛西在面對現實的壓力和社會的浮華時,她曾經的夢想和純真被享樂主義和虛榮心所取代,她的愛情觀和價值觀亦隨之發生轉變,正如蓋茨比所言:“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金錢。”[3]黛西儼然被異化為一個冷漠虛榮的女性。
黛西的轉變不僅令蓋茨比心碎,更深刻地改變了他對愛情的看法。蓋茨比原本抱持著對純潔愛情的向往,但是在黛西的影響下,他開始將財富視為實現愛情夢想的手段。雖然他們的重逢場景尷尬且充滿不確定性,但蓋茨比對黛西的深情依舊。在那個充滿期待的時刻,蓋茨比情緒緊張,導致他不小心碰翻了尼克的鐘表,并失落地對尼克說:“這次會面是個錯誤。”[3]然而,當蓋茨比和黛西獨處一段時間后,黛西因喜悅而淚流滿面,蓋茨比則面色紅潤,顯露出興奮與幸福的神情。蓋茨比隨后帶著黛西和尼克回到他的豪宅,展示他那豪華奢靡的生活方式。黛西對蓋茨比的財富和奢華生活感到震撼,尤其是當他展示那些昂貴的英國襯衫時,黛西情緒失控,小說中描述道:“她一把把頭埋在襯衫堆里,號啕大哭起來。”[3]這一舉動表面上看似乎是黛西對未能預見到愛情與財富可以兼得的未來感到后悔,但實際上反映了她對高社會地位的渴望以及對蓋茨比出身的無法接受。蓋茨比的財富和他對黛西的深情似乎給了她一種錯覺,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但當蓋茨比指著遠處的綠燈,告訴她他每晚都在那里凝望,幻想著與她共同的未來時,黛西的內心卻充滿矛盾。那盞綠燈,對蓋茨比而言是希望的象征,對黛西來說卻是一種無法逾越的社會階層障礙。
蓋茨比和黛西的關系,最終成為他們個人悲劇和社會異化的象征。在他們的故事中,財富和欲望逐步成為人際關系的主導,人性被扭曲和毀滅,人際交往中的一切美好都被物欲掩蓋,人際關系變得脆弱不堪。在這個特殊的社會中,曾經懷揣夢想、渴求溫暖的人都淪為異化的失落者。在黛西和湯姆的冷漠與自私面前,蓋茨比的忠誠和愛情顯得如此無力和悲哀。他的最終命運——被背叛和誤解,成為對那個時代社會價值觀的深刻批判。
蓋茨比與黛西的關系,深刻映射了個人悲劇與人際關系異化的悲劇。財富與欲望逐漸侵蝕人性,美好情感被物質洪流淹沒,人際紐帶脆弱易斷。在那個扭曲的社會里,夢想與溫情成為奢侈,個體淪為異化的犧牲品。
3.黛西與湯姆
黛西與湯姆的婚姻,堪稱功利性情感交易的典范,深刻揭示了上層社會中的自私與冷漠。正如小說中所描述:“他們砸碎了東西,毀滅了人,然后就退縮到自己的金錢,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們留在一起的東西之中,讓別人去收拾他們的爛攤子?!盵3]建立在利益交換上而并非情感聯系上的婚姻必然不會牢固。同時湯姆與其他舊貴族一樣,擇偶首要考慮門第相當,其次則追求青春貌美。他們所追求的過度考量金錢地位的婚姻關系就是一種典型的被異化了的人際關系。完全符合期望的黛西在婚后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湯姆用來彰顯自身地位的活生生的裝飾品。這種被物化的人際關系,同時也體現在湯姆和他的情人萊特爾的關系之間。對財富的渴求和對上層階級的期盼,使萊特爾心甘情愿成為湯姆的情婦,成為他泄欲的工具。她沉溺于湯姆所提供的虛假的上層社會生活,這不僅滿足了她的物欲,也迎合了她的虛榮心。無論湯姆與妻子的關系還是與情婦的關系,都是一種基于利益和欲望的相互利用。
在黛西與湯姆的婚禮前夕,蓋茨比情感真摯的來信讓黛西經歷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爭,甚至以“從未有過的樣子喝酒痛哭”[3],那一刻她的內心似乎動搖了,但這種猶豫并沒有持續太久。物質最終占了上風,黛西選擇戴上那價值35萬美元的項鏈,成為湯姆的太太。這一選擇反映了黛西內心深處對物質的渴望和對精神世界的放棄,她愛的一直是她自己。婚后的黛西越來越沉溺于對金錢和地位的追求,她開始賣弄風情,用故作天真可愛來應付他人,實際上變得越來越庸俗。
面對湯姆的不忠行為,黛西選擇與其他傾慕者交往來尋求慰藉,在這個過程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女性魅力,并希望借此激起湯姆的關心和嫉妒,但這種報復策略實則反映了黛西根本離不開湯姆,對財富和地位的渴求以及在家庭中的從屬地位使黛西根本不敢也不想直截了當地與湯姆斷絕關系。湯姆也深知這一點,于是他的行為更加肆無忌憚。蓋茨比的回歸是黛西自我價值確認的媒介,越是優秀富有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越能體現她的女性魅力。她對蓋茨比的真摯情感已逐漸消亡,只剩利用。
當萊特爾的死亡事故發生時,湯姆和黛西的虛偽冷漠暴露無遺。盡管湯姆一開始表現出痛惜,但得知黛西是真正的肇事者后,他迅速轉變態度,與黛西合謀,將罪責嫁禍給蓋茨比。
4.蓋茨比與“朋友”
蓋茨比是一個孤獨的夢想家,盡管他的周圍圍繞著眾多的男男女女,爭相吹捧他,但其中沒有一個人真正理解他。上流社會的那些人根本不會接納他,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是蓋茨比真正的朋友。當蓋茨比去世時,這些人沒有一個出席葬禮,因為葬禮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這些看似親密無間的“朋友”,實則只是被物質誘惑的過客。他們之間的交往缺乏真摯的情感與深度的理解,取而代之的是對金錢與地位的盲目崇拜。
這種人際關系的異化,不僅體現在蓋茨比與宴會賓客之間,更深刻地反映在他與尼克等少數知己的關系上。盡管尼克對蓋茨比抱有一定的同情與理解,但受限于社會環境與個人立場,這種理解往往顯得力不從心。蓋茨比的悲劇命運不僅是他個人追求夢想的失敗,更是對當時社會人際關系異化現象的深刻揭露與批判。
20世紀20年代是一個暴發戶層出不窮的時代,社會階層間的矛盾和沖突愈發尖銳。富人們因貴族地位的不保而感到不安,他們逐漸沒落卻仍然自視甚高,藐視那些暴富的下層人民。與此同時,那些出身低微的暴發戶,盡管擁有了財富,卻無法擺脫內心的自卑和對貴族階層的仰視。他們掩飾自己的出身,對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恥,這種自我否定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的虛榮之風。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人們普遍缺乏自我認同和精神根基,人際關系變得異化和疏離。蓋茨比在追求自己夢想的過程中,雖然找到了自我,但最終也被異化的社會所否定。隨著那聲槍響,他永遠地遠離了這個冰冷、敵對、丑陋的異化社會。
三、結語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已失了那種坦率的、符合人性的特征,而是滲透著互相利用、互相操縱的精神。”[3]這句話精準地概括了小說中人際關系的異化現象。在今天這個經濟高速發展、物質文明日益豐富的社會中,這種異化現象同樣存在,甚至j/bZkLMOZKnTKNHflHZzBw==在某些方面更為嚴重。人們在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往往忽視了精神層面的需求和人性的價值。因此,菲茨杰拉德的這部作品不僅是對過去的反思,更是對當下的警示:社會快速發展的同時,也要保持對人性本質的尊重和對精神價值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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