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白鹿原籍當代作家們的各種體裁作品中,有著對中國文學傳統的繼承與發揚,同時也充滿著具有地域特色的共同性特征,這些特征集中表現為:展現史傳傳統與神秘色彩,描述宗族制度存亡;摯愛故土風物,探尋歷史與文化;突顯愛國愛民情懷,體現精神境界的至高追求。他們的作品彰顯了文學發展的時代性風貌與藝術魅力。
[關鍵詞] 白鹿原籍 當代作家群 秉持 文學傳統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9-0096-04
除陳忠實外,還有一大批出生于西安市白鹿原地區的筆耕者,如屈全繩、卞壽堂、王心劍、胡啟祥、陳養剛、趙倚平等。他們均能夠遵循一定的文學傳統,創作并出版作品,借以寄托家國人生情懷,并在一定的社會群體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有學者認為,中國文學“從古典時代到現代,可以梳理出兩個基本傳統:其一是‘抒情傳統’;其二是‘史傳傳統’”[1]。甚至有學者指出,“在《白鹿原》中,與20世紀主流的現實主義相比較而言,更具生活本色的那種真實性,正是中國傳統的‘史傳’筆法在起作用”[1]。也有學者將中國當代小說敘述的傳統模式歸納為:“一是發展了自身史傳書寫的敘述傳統(敘述的史傳范型),二是充盈了民間傳奇的敘述色彩。”[2]
本文結合學者們的不同觀點,并梳理眾多作品的個性化特征,從而總結出群體性作家作品中所體現的共有的文學傳統。
一、展現史傳傳統,描述宗族制度存亡
中國小說的史傳傳統,一般具有以下特征:在補史意識之下,記敘國之大事,涉及家邦興衰演進的宏大場景;依照圣人君子的思想來理解與描述歷史,并作出褒貶鮮明的評判;還要從整體敘事上,“以眾多英雄人物的行動來強化和多方面表現仁義道德,體現群體的意識和理想”[3]。在中國,具有史傳意識的作品為數眾多,而在陜西籍的當代作家中,柳青、路遙的作品史傳性色彩已經非常明顯。在白鹿原籍作家的作品中,陳忠實的《白鹿原》、卞壽堂的《鯨魚溝》和魏元的《終南風雨》三部小說,展現了史傳傳統、神秘色彩與宗族制度演進的特征。
三部小說無論從時間跨度、事件描述,還是從人物塑造與精神表現上,均能體現出史傳性特色。《白鹿原》所描述內容的時間跨度從清末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作品在此框架之內,展示了眾多的歷史畫面:交農事件、火燒白鹿倉、守衛西安城、砸祠堂、田小娥之死、孝文做縣長等。這些畫面展現出白鹿原區域內各色人等之間的矛盾斗爭。作品重點塑造的人物有:白嘉軒、鹿子霖、朱先生、鹿兆鵬、白靈、鹿兆海、黑娃、田小娥等。它主要頌揚能夠為了民眾的幸福而不惜犧牲個人生命的“白鹿精神”,同時也呈現了社會動蕩給人們所帶來的迷惘。《鯨魚溝》的時間跨度從抗日戰爭至改革開放初期,塑造了薛清齋、薛進仁、薛振東、薛清昌、薛勝、薛夢龍等許多人物形象,反映了薛家村民眾在歷史演進的遭際之中,崇尚民族大義、投身革命斗爭、弘揚人間道義等民族精神。《終南風雨》時間跨度從民國初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塑造了古子健、劉存古、張韜、張渭北、陳毓藩、古長壽等機智勇敢的英雄形象,展現了百姓在國民黨統治下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生活場景,描繪了中共地下黨的艱苦卓絕的民族解放斗爭情形。
三部小說均借助神話與傳奇表達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白鹿原》小說中賦予了白鹿與白狼等形象的神秘色彩。白鹿的意象指代的是為創造白鹿原美好明天而努力的奉獻者與引領者,是為爭取自由幸福生活的奮斗者與犧牲者。白狼的意象則既指給人們帶來痛苦與災難的施暴者、壓榨與恫嚇他人的劫掠者,也借指以毒攻毒、打擊敵人的反抗者。《鯨魚溝》中的神話傳奇表現為:古華環國的神秘與繁榮;神龍鯨大將造就了白鹿原的地貌;白鹿仙子下凡消災播福,并與神龍鯨大將結為秦晉之好;薛夢龍與白凌仙出生前,其父母曾有夢中征兆。《終南風雨》的神話色彩雖然較為淡薄,但仍有相關的描述。例如關于仁宗廟鑄鐘的傳說:游方僧人化緣鑄鐘,一農婦因貧窮無錢,愿化兒女為鐘,于是,其家男孩為鑄鐘而死,從此鐘聲便如孩子的哭聲。
以村民自治為特色的宗族制度的存在與消亡,也成為三部小說著重描寫的內容之一。《白鹿原》中,白鹿村由白嘉軒、白孝文與白孝武依次擔任族長,管理宗族事務。這一制度能夠匡正成員的行為,同時,在維護宗族利益、培養宗族后代等方面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當它面對軍閥與官府的壓榨時,卻表現得無能為力,且存在對違背封建傳統的自主婚姻的壓制,最終致使其信奉者們迷惘,宗族制度也走向崩潰。《鯨魚溝》中,薛氏宗族的三支血脈延續至當代,薛進財的父親作為族長,將位子傳給了秀才薛清齋。隨后,薛進財靠偽造“祖訓”私占龍脈之地,暫時奪得族長之位。后來,薛清齋拿出第三代祖宗所寫的真實祖訓,依規罷免了薛進財的族長之位。同時,族內管理方式也發生了顯著變化,管理族事由種植龍脈之地的宗親輪流來主持。后來,薛進財又夢想重占龍脈之地,奪回族長之位,不料因此摔下懸崖而悲慘離世。從此,宗族制度便名存實亡。《終南風雨》也描述了宗族制度逐步走向滅亡的過程。北麓鎮古家村的積善堂家族過著集體生活。作為當家主持的老四古耀先,不是站在宗族全局的角度考慮事務,而是一味地謀求個人私利,缺乏大義擔當,甚至還極力慫恿將寡居的侄媳李素貞逐出家門,參與將其賣給地痞楊文安的陰謀,直至對方悲慘離世。最終,宗族的經營者反而成了這一制度的掘墓人,積善堂家族最終走向了分崩離析。
二、摯愛故土風物,探尋歷史與文化
懷戀故土與鐘愛民族的歷史與文化,成為中國文學作品傳統的表現內容,而在諸多的白鹿原籍當代作家作品中也有同類情感的表達。眾多作家通過小說、散文及詩歌等文學體裁,表達對白鹿原、鯨魚溝、華胥鎮、輞川、藍關等地歷史風物的眷戀與癡迷,進而展開對歷史與文化深層次的思考。
陳忠實的散文以他生活過的白鹿原北坡西蔣村為核心,運用敘述性的語言呈現了往昔歲月里的生活畫面,他對這片土地充滿著深厚的眷戀之情,無論是生長于斯的植物與動物,還是留存于此的歷史風物,抑或是親情友情,均能體現出他如數家珍般的深情。他的散文涉及灞河、坡塬及相關村落的方方面面,如《關于一條河的記憶和想象》《原上原下櫻桃紅》《綠風》等,細膩地描繪了灞河、櫻桃、洋槐等的記憶,字里行間透露出作者對地方風物的由衷喜愛。與此同時,他對原上生靈的呵護與鐘愛也一覽無余地展現出來,如《又見鷺鷥》《告別白鴿》《家有斑鳩》等,其中對鷺鷥、白鴿、斑鳩等鳥類的描寫,蘊含著他對于自然界生命的尊重以及對肆意殺戮的憤慨與憂慮。另外,陳忠實的散文中蘊含了對歷史、社會與人生等方面的積極思考,作品圍繞華胥鎮、半坡遺址、藍田人化石等發生的故事展開敘述,并以家在此地而感到自豪。他還借白鹿原與漢文帝、漢武帝、北宋名將狄青等相關的故事,講述了白鹿原的命名歷史。
趙倚平的散文也滲透著對地域文化濃郁的摯愛,其中不乏對陜西風物的生動描述。他的《秦人饞面》等篇目中,述及秦人對于面食的喜愛已達到癡情入骨、魂牽夢繞的地步,幾乎將面食視為自己的生命。他的《白鹿原賦》描繪出一個遼闊、壯美、渾厚且坦蕩的白鹿原,并為其所展現的一切而著迷。在他的筆下,白鹿原“只像一位樸實無華的村姑,淡素、坦白、平平常常”,其“景色是一副展現不盡、絕無雷同的中國水墨卷軸”[4],四季色彩的變換讓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他為陜西的“食面為天”、豐富的歷史遺跡與掌故、人杰地靈而感到自豪。趙倚平的散文借助自身對歷史知識的深刻理解,追尋塵封在詩句中的過往云煙。《從藍關到韓山》中,他由韓愈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出發,實地憑吊藍關古道,追思韓愈到達潮州后的勤政愛民、振興文教等雷厲風行的行動,感慨其雖被貶,但仍懷有憂國憂民的報國之志,在短短八個月內便做出了讓百姓感激涕零的惠民之舉,對其不計個人得失的情懷感到無比的敬仰。《詩景互映的王維輞川》中,他由王維的詩歌引領,尋訪藍田輞川與詩中對應的地點,見到了王維手植的銀杏樹,游覽了文杏館、鹿柴、臨湖亭、辛夷塢、白石灘、華子崗、孟城坳,探訪了金屑泉等,但遺憾的是,王維詩中的美景已不復存在,他為此嘆息,并為搶救者的努力與奉獻表示敬意與感謝。
屈全繩的散文《故鄉的“原”與“溝”》中,他欣喜于故鄉白鹿原的蛻變,這里如今已是一片鳥語花香、瓜果誘人的世外桃源,而鯨魚溝內波光瀲滟、修竹蔥郁,四季景色各異,歷代詩人名家在此賦詩抒情。他的詩作《出塞》中,“西出陽關熱風吹,撲面黃沙滿甲盔。難忘灞上古柳綠,更憶堂前紫燕飛。綿綿鄉情寄明月,耿耿丹心向西,疆場躍馬張虎豹,斬得樓蘭仗劍歸”,表現了他守衛祖國疆土的堅定信念,以及對故鄉的思念和榮歸故里的欣慰之情。《鄉思》一詩中,“夜深又思鄉,驪山柿樹黃,忽聞軍號起,夢斷灞河旁”,展現了他對故鄉魂牽夢繞的心境。《秦川吟》一詩中,“夢回狄寨望秦川,故園一別四十年。鐵馬冰河疏勒城,電閃雷鳴玉門關。燕山腳下讀孫武,金沙江畔再緊鞍。老卒自知夕陽紅,風雨兼程不偷閑”,表達了他的不忘故鄉,并以不懈努力報答養育之恩的情懷。此外,他的《永樂金銅佛像與漢藏文化交融》《漢藏佛文化藝術交融的認同基礎》等作品,探尋了漢藏佛文化交融的基礎、作用及意義;而《巫文化源流與創新之管見》則對巫文化的內涵、流變進行了梳理,展現了他對中國宗教文化的喜愛。
三、突顯愛國愛民情懷,體現至高精神追求
中國文學作品中的愛國愛民情懷表現得尤為突出。《白鹿原》與《鯨魚溝》中,面對日寇的入侵,出現了朱先生、鹿兆海、藍川先生、薛清齋等勇于抵抗外來侵略者的形象,表現了他們的愛國愛民的意識與對天地道義的崇尚。而在屈全繩的《丹石魂》、王心劍的《生民》以及陳養剛的《生銹的勛章》中,作者同樣也塑造了為國為民效力的杰出人物形象,并對其由衷地贊美。
《丹石魂》以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價值導向,塑造了陜西先賢和革命先驅的精神風貌,將主人翁的革命活動目的直指守正報國的精神追求。小說從于右任、楊虎城、沈中興、蘭良才、高國望等人在辛亥革命至建設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事件中發揮的中流砥柱作用而展開敘述,側重表現于右任配合孫中山探索推翻封建帝制、支持孫中山思想的事跡;楊虎城和李虎臣共同抵御劉鎮華的鎮嵩軍對西安城的圍攻,創造了“二虎守長安”的佳話;楊虎城與張學良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促成了蔣介石的全面抗戰;他屬下的孫蔚如、趙壽山、孔從洲等將領,領導陜軍在“中條山一線”頑強抵御日寇的進攻,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救國事業做出了杰出貢獻。作者通過對一系列事件的描述,反映出陜西先賢們的俠肝義膽、忠勇頑強、豪放耿直、嫉惡向善、守正報國等英雄風范,充滿著對忠、義、勇、善的崇尚及對愛國志士的敬仰。
同樣貫穿著橫渠四句精神的《生民》,刻畫了關中平原在民國十八年(公元1929年)的大饑荒中,面對餓殍遍地、哀鴻遍野的凄慘景象,陜西的一批有識之士致力于改善百姓生活,試圖解決民眾溫飽問題的情境。他們從興修水利、培養農業人才、培育與引進良種、治理農作物病蟲害等方面入手,旨在提高農作物與畜牧產品的產量。小說敘述了谷正春如何胸懷百姓、籌集錢糧、組織人員修建三渠、創辦關中農業大學;傅立秋為培育與推廣棉花新品種,深入敵占區購買根治農作物的藥品,直至后來被日寇飛機炸死的故事。此后,傅立秋妻子寒露繼承丈夫遺志,帶著女兒駐村推廣棉花種植。谷正春的侄子谷雨培育出的小麥新品種得到了百姓認可并迅速推廣。潘大雨為保護從國外進口的奶牛與奶羊,面對重重困難,憑借智慧和勇氣大力推動養殖業的發展,最終使眾多人受益。他們胸懷蒼生、為國為民,積極傳播科學火種。谷正春實踐了他要成為像《生民》中提到的教民稼穡的理想,并將橫渠四句作為校訓來教育學生:“只要能把農作物產量提高,能讓父老鄉親吃飽穿暖,這就是為家盡孝,為國盡忠。”[5]他對寒露說:“人生的幸福固然有很多,最可寶貴的一種是什么,是在追求中體驗痛苦,在痛苦中體驗快樂,這種幸福才是刻骨銘心的,也是智者的人生。”[5]
《生銹的勛章》講述了城市青年劉遠與肖梅來到野豬坪村,在歷史的風雨變幻中,他們的理想信念經受住了考驗。兩人接觸到了相貌丑陋的聾子魯志鵬,逐漸發現他竟然是一位功臣。在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中,他均立下赫赫戰功,獲得過七枚勛章。淞滬會戰中,他夜襲日軍陣地,不幸被炮彈炸傷,從此留下了一張丑陋的臉。羅店鎮的戰斗中,在敵人向我方陣地投下數千枚炸彈的危急情況下,他腿部負傷、耳朵被炸聾,但依然炸毀了敵人的兩輛坦克,并將炸斷腿的羅連長背離戰場。此后,他雖然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但仍保持正直與仁義,也因此贏得了村主任馮老七與劉遠等人的深深敬仰。以至于在他離世之后,政府與民眾一起為其樹立了紀念碑。小說借此頌揚了為國為民不懼生死的英雄,洋溢著對那些懷有赤誠愛國之心人物的敬重之情。
白鹿原籍的當代作家們在相互影響與借鑒之下,秉持著共同的文學傳統,出現了許多傾向性一致的創作追求。這些追求蘊含在小說、散文與詩歌等作品中,或通過描述清末至當今時代以白鹿原為核心區域的歷史演進故事,兼及展現陜西乃至全國過往社會的狀況與人情世故;或表達對歷史風物與文化的鐘愛,進而思考它們的意義;或穿越歷史的云煙,探尋對于人生思想境界的不懈追求。其中既有濃郁的地方性特色,又體現出諸多中國的優秀文學傳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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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朱水涌.歷史傳奇:史傳傳統與史詩模式[J].文學評論,1990(5).
[4] 趙倚平.五味字[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16.
[5] 王心劍.生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