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說:“人的酒力,不是練出來的,那是天生的?!边@話我信,因為它得到過驗證。有一年過春節,家里人團聚。妻平日滴酒不沾,生長在宜賓的大嫂硬要和妻比拼酒力。拼來拼去,一瓶五糧液剩下半瓶時,大嫂就搖晃著身子睡覺去了,妻卻面不改色,我在驚愕中將心放下了。
我喜愛杯中物,但是酒力不大。自己知道本錢不多,碰到人們吆五喝六地聚飲時,我就找詞兒回避了。想要喝酒時,最好是與一二知己坐在明窗凈幾下,佐以兩三碟小菜,淺飲低酌,說說笑笑,不覺樹影移動,月出東山。我喜愛“共君一醉一陶然”的情境,那是遠勝過對酒的品味。
人生的聚散是緣分,喝酒就是個見證。20世紀50年代,我在一所民族院校里工作。來自天南海北,語言、服飾、生活習慣都不同的民族,濟濟一堂,共同生活和學習,使我感受到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情誼。許多兄弟民族都會喝酒,喝的酒有水酒、米酒、青稞酒、高粱酒、果酒、啤酒,愛好不同。從新疆來的一些朋友,假日里會在樹蔭下或是草地上聚會,邊喝酒,邊撥弄琴弦,載歌載舞,活得很暢快。
暑期里,有一位哈薩克族同事回家探親,回來時,帶回家鄉的土特產品分給大家嘗鮮。我頭一次吃到馬肉做的臘腸,色澤暗紅,風味獨特。也是頭一次吃到色澤金黃的哈密瓜干、哈密杏干。我在連聲道好時,問他新疆還有什么好吃喝?他說:“牧區的馬奶酒,太好喝了。又酸又甜,不醉人。天熱時喝它,從心底就涼爽,太美了?!笨吹剿歉眹K嘖嘆賞的模樣,使我這個醉心于陶然的人,為馬奶酒而心動了。
后來,我離開了北京,調到塞上一所院校里工作。1970年5月下旬,系里要我去阿拉善左旗,聯系開門辦學的事。我們一路風塵地去了巴彥浩特、頭道湖、烏達、木彥高勒,直到騰格里大沙漠的邊緣。一路經過的是荒漠草原,黃沙地里,白茨、沙蒿、冬青、霸王柴、駱駝刺,稀疏地生長著。偶爾看到羊群,或是幾峰駱駝,幾匹馬,不慌不忙地在覓食。我想起了一首民謠:“我的天,我的沙,我的牛羊……”琢磨著到了牧區后,要嘗嘗馬奶酒了。
我們來到學校后,才知道這里離牧區還遠。蒙古族老師很好客,一定要請我們吃飯。炒雞蛋、風干的羊肉炒沙蔥,還有鹽漬的圓白菜根,菜少但是酒多。這里的男人,能喝酒也能勸酒,兩三巡過來,我就招架不住了。他們喝得興起,也就顧不上勸我了。人們圍著桌子,比劃著,吆喝著,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撞擊著酒碗豪飲。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分明是別樣人生了。
這是我生命中,距離牧區最近的一次,竟然沒有和馬奶酒謀面的機緣,實在使人遺憾。“過屠門而大嚼”,我只有在想象中聊以自慰了。
馬奶酒,是游牧民族的創造。水酒、米酒、果酒、青稞酒、高粱酒、啤酒,都是用糧食和水果為原料,而馬奶酒卻是以馬乳為原料釀造的。游牧民族用牛乳、羊乳、馬乳、駱駝乳為飲料,就是酥油茶里的酥油、馬奶酒里的馬奶,也都離不開動物的乳汁。我孤陋寡聞,只知道馬奶酒,沒聽說過牛奶酒、羊奶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選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