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在場”：艾云散文論

摘 要：艾云的散文始終以真誠的生命情感、充滿魅力的歷史敘事和思想的穿透力吸引著讀者，具有很強的特異性和可闡釋性。艾云的敘事立場，始終是“在場”的——或真實性的體驗，或想象的、敘事的在場；她的敘事話題大致可描述為“自我”“歷史”與“哲思”三個維度，她把獨具個人經驗的病理性切膚之痛、對歷史事件的深入思考以及對人生問題的追問盡數“解蔽”；她的智性散文構筑了可感的思辨現場和開闊的美學空間，真摯親切、意蘊深廣、發人深思。

關鍵詞：艾云；在場；解蔽；智性散文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5.004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5-0018-05

初讀艾云散文，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意蘊復雜的情緒，既會驚嘆于散文寫作的可能性在她筆下所得到的拓展，也會驚異于她的散文對虛構與敘事的巧用，更為她散文中一以貫之的生命情懷、問題意識與深度思考所深深打動；隨之而來的，當然還有相見恨晚的遺憾。

事實上，艾云的散文帶有很強的個人印記，用“見字如面”四個字來描述閱讀艾云散文時的第一感受，或許是恰當的。這是因為艾云的文字足夠真誠，無論是追思生命沉浮流轉間的病痛，或是書寫歷史風云際會間的人物，還是沉思時代生活中的人與事，她的目光都足夠親切、溫暖，她的胸懷都足夠廣闊，她的思考都足夠深邃、明了。因此，艾云的散文具有很強的特異性，很難說她接續了誰的散文寫作傳統，或者說歸屬于哪種散文門類，她更像是一個默默修煉與跋涉的思想者，始終如一地將獨特的生命力注入思想之中，將自我的生命感受呈現于文字之中，希望給讀者帶來經驗之思與思想啟迪。這樣的文字是審美的、深邃的，但也是有難度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艾云的散文很難獲得廣泛的讀者群體，也正是這一原因。

艾云的著述從不以傳播之廣取勝，卻以內蘊之深為貴。多年來，學界一直沒有停止為她提供展示的舞臺，學者也始終未曾放棄對于她的評說：出道至今，她一共出版了17本著作，獲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獎”、第七屆“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2015年度“華文最佳散文獎”等多個獎項；2006年在《花城》雜志開設一年思想隨筆專欄，2009、2010、2011連續三年在《鐘山》雜志以《事物本身》為題開設專欄；2024年，陳劍暉在《東吳學術》2024年第3期《散文研究》專欄隆重推介艾云……艾云其人其文，已然成為她筆下所寫就的那些充滿魅力的人物與思辨劇場，引得學者們駐足觀賞、擊節贊嘆。言說艾云，無疑充滿難度，但也同樣充滿著樂趣。筆者認為，艾云散文紛繁復雜、題旨多元、意蘊深廣，然而其作品中卻始終貫穿著獨特的“生命在場”美學風格及生命哲學。因此，本文以艾云的敘事立場——“在場”展開論述，從“自我”“歷史”與“哲思”三個維度來解析艾云的作品，希望能從她文思哲理的弱水三千之中，取得一瓢與讀者們共飲。

一、“在場”：“解蔽”與“關涉”的美學

“在場”這一術語來自哲學領域，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在其著作《面向思的事情》中有深入的論述。在海德格爾的闡釋中，真正意義上的“在場”與當前的客觀“存在”并不相同——“在場意味著：解蔽（entbergen），帶入敞開域（das Offene）之中?！保?］10這就是說，“在場”狀態的抵達，源于“解蔽”程序的實現。而究竟何為“解蔽”，何為“在場”？海德格爾又指出：“在場狀態意味著：關涉人、通達人、被端呈于人的永遠棲留。”［1］20也即是說，“在場狀態”指的是當下的“存在”經過與人關涉、產生聯系之后，脫離有限的客觀限制狀態，成為無限永存于人的精神譜系之中的狀態。于是，“解蔽”這一程序，顯然指的是作為思考者的“人”的維度，加以“人”的干涉、思考、闡釋、理解和接受。因而，筆者認為，要使客觀的“存在”脫離時間維度，成為永恒的“在場”，那么就必須做到高舉“人”的生命旗幟，感受、思考當下，并用生命情感和思維與“存在”產生聯系，從而實現對“存在”的“解蔽”，使之“關涉人”“通達人”，使其成為“在場”的狀態，得以在人的思維中“永遠棲留”。

散文領域中的“在場主義”，則起源于2008年3月8日，散文家周聞道在天涯社區網站發表了一篇題為《散文：在場主義宣言》的文章，從此正式宣告“在場主義”散文流派的創立。他這篇文章中指出：“‘在場’就是面向事物本身，介入到面前的事物當中；呈現經驗的直接性、無遮蔽性和敞開性，抵達‘在場’的途徑只能是介入（包括心靈介入）和關注當下?！保?］由此可知，周聞道所提出的“在場”，實際上與海德格爾提出的“在場”有濃厚的血緣關系，他們都在強調作為思維主體的人對于事物與現實之“存在”的介入與關注，通過思考與表達將“存在”“解蔽”，成為永恒的“在場”。

艾云的散文，在筆者看來正是始終以一種“在場”的姿態，將獨具個人經驗的病理性切膚之痛、對于歷史事件的深入思考以及對于人生問題的追問盡數“解蔽”，使之與筆下的文字血脈相連，使切身的生命感受和遙遠的歷史哲思脫離“存在”而抵達“在場”，構筑了可感的思辨現場和開闊的美學空間，真摯親切、意蘊深廣、發人深思。

二、“自我在場”：自由、真誠、親切

艾云出版于2016年的散文集《我的痛苦配不上我》，是她難得一見的以自己和身邊友人的人生經歷為題材的作品集。全書共收錄8篇散文，除了第一篇同名散文《我的痛苦配不上我》——艾云將筆觸聚焦于蘇珊·桑塔格那經歷著病痛卻又充滿著創造性的生命力的一生，其余的七篇，她都從個人和熟悉的親近友人如萌萌、艾欣、余虹等人的生活入手，以一種溫暖、體貼的眼光去觀察他們的生活，感受他們的病痛，為自己、為他們、為全體女性的命運孜孜不倦地尋找解救良方。從該散文集的副標題——《女性的宿命與憂傷》，便可看出艾云的心思所在。

在《誰的個人悲傷》一文中，艾云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仔細地從幼年時代講起——將她困窘艱苦的家庭情況、差點令她命喪秋日的傷寒以及成長歷程中的大小病癥娓娓道來。艾云在這篇頗長的散文中，圍繞著“病”這個關鍵詞，集中講述了自己和友人幾十年來患過的病痛以及與病痛糾纏、搏斗的過程。她以生活情節入文，通過深入的觀察與細膩的筆觸，還原了她最真實的生活狀態和本真感受。她的文字平易近人，源自記憶深處的細節描寫讓讀者對其敘述深信不疑。

譬如，艾云這樣敘述自己昏迷一周后醒來的場景：“我大概昏迷了一個星期。醒來時我吃到了最香的一碗大麥面面條，里面還有蔥花的香味。那油爆蔥花的味道刻在了腦海，終生都不曾忘卻?！保?］176劫后余生，艾云是如何寫這一段經歷的可怖和重生后的喜悅的？沒有大段的抒情，也沒有對天呼號的激憤，這些都太矯情或情緒化了。生活自有萬鈞之力，艾云舉重若輕的描述無疑是神來之筆：重獲新生的記憶，最難以忘懷的是那一碗大麥面的蔥香。重生的極樂體驗通過生活中細枝末節的“蔥香”精準概括，這是非親身經歷不能想象出來的絕妙修辭，也是“存在”之所以能夠成為“在場”的要點所在。

艾云以自身所感所憶入文，以日常生活的感受來展開敘述，讓讀者產生“生活于其間”的閱讀體驗，這便是“自我的在場”。艾云的日常生活便由此成了散文的情節肌理，作為生活主角的“我”，也因此自然地成了散文中的故事主角“我”，“我”的生命“存在”因此與讀者產生感應。在《誰的個人悲傷》一文中，有這么一段話：“我在窗戶里看柳紅挺胸昂首，踮足，然后向洪長青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去。她的動作舒展，做得徹底，我看得十分入迷，腳下咯噔了一下，磚塊松動了，我趔趄地跳下來?！保?］205這一段文字很簡練，但達到的美學效果、逸出的想象空間，卻不亞于電影中的一個絕美長鏡頭。哪怕一個最尋常的日常生活小片段，在艾云那歷經歲月沉淀后的思緒之中，也能被細膩、充盈地描寫——呈現，從而得到“解蔽”，變成藝術的“在場”。如此一來，她的文字便讓人感覺親切自然，在閱讀的代入感極強的同時，又能夠使讀者真正地“介入”她筆下的生活，產生無窮的想象和思考。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艾云向讀者真誠地呈現自己的生活經歷，絕非為了向讀者控訴那個年代的艱難不易，或是展示自己的頑強意志和本領，而是想通過把自己生命中最脆弱的患病時刻、艱難的療愈過程及病愈后的萬般欣喜呈現在讀者面前——用最真實的感受和經驗告誡世人，要保持對生命的敬畏之心，要尊重、愛護自己的身體。正如該書封面選摘她的箴言：“生命中的很多痛苦都可以找到掩蓋的方式，然而疾病不行！”

三、“歷史在場”：豐盈、糾纏、跌宕

學界有人稱艾云為歷史散文家，這大概是針對她寫的那一批“歷史散文”而言。艾云確實寫過不少歷史人物，如散文集《玫瑰與石頭》中的里爾克、羅丹、伍爾夫、波伏娃、加繆等；散文集《那曾見的鮮活眼眉與骨肉》中的李金鏞、招遠漢子、陳西瀅、凌叔華等。當然，還有散文集《尋找失蹤者》中的?？?、哈耶克、雷蒙·阿隆等。然而，艾云的歷史話題寫作，絕不僅只是為了言說歷史本身，也不是為了給讀者科普歷史，而是為了將那些撼動人心的歷史事件化為語言與思維的“傳送地”，將個人的思考沉在歷史人物的命運里，更好地傳遞給讀者。正如艾云在自己的創作談中所講：“古今中外那些經典的、杰出的人物是我感興趣的。這些人物有文學領域的，也有社會學、經濟學和哲學領域的。他們每個人都是寶藏男人和女人，經歷著嚴肅的歷史大事件。如果我通過自己對史實的勘察與了解，再加以文學性表達，有身臨其境的文筆，豈不是可以將我絲絲縷縷的心緒由他們而摹狀出來，我的思考可以貫穿在所寫人物的命運里。”［4］艾云之所以能在作品中呈現獨特的“歷史在場”質地，正是因為她善于通過“肉身化”的方式進入歷史，將自己的感覺與經驗與史實相勾連，復活歷史煙云中的一個個人物、一樁樁事件，讓他們承載作為思想者的艾云在生活與閱讀中所產生的問題和思考，令其跨越時代塵煙而抵達人心幽微處。

艾云的“肉身化”寫作方式，指的是將個體鮮活的生命意識與細膩思緒注入歷史人物之中，在尊重歷史真實的前提下，借想象力重返歷史現場，探究隱匿在歷史煙云中的生命真相及其精神歷程。這種“肉身化”的寫作方式，是將肉身與思想并置，將存在與意識作為一個整體，認為思想的產生及發展基于肉身的體驗與需求。因此，通過還原肉身的存在和經驗，從而激活思想的活力?？梢哉f，這是艾云“肉身化”寫作的樸素邏輯——要想進入歷史及人物的內心世界，就必須進入具體的歷史現場，感受肉身的存在。

在《黃金版圖》一文中，艾云將目光投向晚清，聚焦于晚清名將李金鏞的衛邊征途與招遠漢子的無名付出：這片出產著珍貴的貂皮、珠寶和黃金的廣袤土地，本該讓百姓在此耕耘創造、繁衍生息，然而，卻因為大清帝國的疏于管轄，俄國人大肆入侵，掠奪無數。李金鏞嘔心瀝血，為國守邊：對內，他勵精圖治，為國家搶救、輸送大批黃金；對外，他細心提防，幾乎是以一人之軀筑起邊防城墻。而采金漢子負枷千里來到此地，勤勞肯干、為國挖金，同樣也值得為人銘記，為史所載。艾云之歷史書寫的動人之處，在于她不只是從宏觀層面記述歷史事實，評價是非功過；而是以“肉身化”的方式進入歷史，挖掘出李金鏞和招遠漢子隱藏在史書所載的一件件史實背后的動人細節與隱秘思緒。

在歷史的正面，李金鏞心系國家命運，毅然舍棄無錫家業遠赴漠北極寒之地，是令人欽佩的良臣；在歷史的側面，他更是宅心仁厚、溫和慈悲。他對流放至此的采金漢子并無半點輕視或虐待，而是從心里將他們視作報國同濟，肯定他們的血汗勞作，力圖改善他們的生活條件，甚至希望他們可以在采金之后恢復自由之身。他如此的寬厚之心，亦讓采金漢子們甘愿忍受饑餓與苦寒，為黃金版圖的事業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正因有了這些“肉身化”的感受和體驗，才能讓讀者讀到諸如“他的一雙眼睛在隱隱的憂愁中帶著仁慈”［5］8這樣的文字時，會感覺艾云的描寫是如此恰當，仿佛他那感傷、溫和、深邃的目光穿透歷史，猶如在我們眼前。試問在與李金鏞共喜樂、同憂愁之后，又有誰會不把這樣一雙眼睛記在心里呢？

在書寫李金鏞的同時，艾云采用了雙線敘事的方式，書寫山東招遠漢子的生活。她不僅寫招遠漢子日復一日汗灑胭脂溝的淘金身影，寫他作為淘金隊長統領隊伍的偉岸身姿，而且著重寫他與風塵女子蓮娜的相識與相愛，寫他傷病時蓮娜的悉心照料與舍命相陪。作為罪犯的漢子與作為風塵女子的蓮娜，本是社會生活中最低微的一對結合，然而艾云從他們之間真摯的愛入手，譜寫一曲感人淚下的時代悲歌——采金漢子與風塵女子雖在歷史上無名，但他們卻同樣擁有可歌可泣的真摯情感和無法磨滅的生命奉獻。這樣的人物注定會消失在歷史的煙云之中，只有諸如文學藝術，才會去書寫這些卑微的但曾是豐沛熾熱的生命。而艾云的“肉身化”寫作便是這樣，以悲憫之心還原歷史現場，呵護那些卑微的摯愛著的生命，讓他們也成為筆下鮮活的人物。這便是艾云散文呈現出的“歷史在場”的美學魅力。

從“歷史在場”的角度考察，艾云散文中的確具有那些被稱為“歷史散文”的重要特質。有學者在論述“歷史散文”時做出如下闡釋：“對歷史的書寫，目的并非去接近那原本遙不可及的歷史真相，重要的不僅是歷史精神的揭示，更是要上升到歷史哲思的認識，注重將歷史的整體發展觀及個體的人格魅力結合起來考慮，體現出認識及精神上的永恒性。”［6］這一論述正好和艾云散文中所呈現的“歷史在場”美學相契合。然而，我們不習慣把艾云散文歸為歷史散文一類，或許是因為艾云散文的多元魅力，而這只是其中之一種。關于艾云，我們還有太多的未言說之處。

四、“哲思在場”：問題、思考與智性

如果說，艾云散文中的“自我在場”使她的文字足夠赤誠，以真實、親切的氣息吸引著讀者；“歷史在場”使她的文字足夠好讀，以豐盈、糾纏、跌宕的情節誘惑著讀者；那么，“哲思在場”則使艾云的文字足夠深刻，充盈著問題、思考與智性，是其散文歷久不衰的核心，也是其散文始終具有闡釋空間的奧秘。

事實上，“哲思在場”可以說是艾云散文的天然質地，因為艾云一直以“思想者”的身份生活、寫作。對于她來說，寫散文就是為了講清某些問題。在《尋找失蹤者》的《自序》中，艾云如此寫道：“如果我想寫什么，就明白是有一個問題在推著我。如果一篇文章沒有問題，我是寫不下去的。只有問題，才能帶著我向內部摸索著走?！保?］3。在艾云的散文中，她常常以自己魂縈夢繞的問題為引子，借助“大書”和“智者”的幫助，探入幽深的思考與隱喻的洞穴，使得她的思考掙脫文字的限制而構建出“哲思在場”，成為少見的“智性”散文。因此，從“哲思在場”來考察艾云的散文，是理解艾云散文的關鍵。

艾云常常書寫那些頗負盛名的西方哲學家、思想者，對他們的哲學理論多有研究與闡發，乍一看頗有“掉書袋”的嫌疑。但若你稍翻閱幾篇散文，便可發現這不僅是對艾云的誤讀，更是往理解艾云的對立面走去。艾云的思考從來都是“起于微末，發于華枝”，她并不熱衷于所謂的宏大命題，而是更樂于觀察周圍的世界，以自己和身邊人的生活為引子展開思考；又因她天性謹慎，“盡量想讓自己不要把謬誤、偏見的東西傳達出來，以免誤己誤人”［7］4，想要做到不自欺、也不欺人，所以再小的問題也要經過深思熟慮，反復思量。于是，在反復的追問之中，艾云就與西方的先哲不期而遇了。

艾云年少時家貧體弱，因此成年后她十分重視身心的修養。當艾云發現人類生活中“自我糟蹋”的狀況愈加嚴重時（如心智昏聵使人面孔茫然、形容憔悴、精神萎靡，不良的生活方式使人體態松垮、眼神不再清澈、聲音也不再響亮等），她便苦苦思索對癥藥方。最終，她決定帶領讀者認識?？碌摹白晕液亲o”哲學。?？略谕砟晔①澒畔ＥD人的美好精神氣質，推崇古希臘人在肉身健壯、思想獨立、精神富足層面的鍛煉與塑造；他希望這樣的精神氣質與自我訓練，不再獨屬于特權階層，而能在普通百姓之中普及。于是，?？峦蒲莩觥白晕液亲o”哲學，將其推廣到普羅大眾之中，以其作為個人幸福健康、國家長治久安的可行路徑。顯然，引出?？碌摹白晕液亲o”哲學不是艾云思考的終點，她知道“自我糟?！钡谋澈笥兄羁痰纳鐣蝹惱韱栴}，問題的解決更在于重申個人自由倫理實踐，而非僅靠民眾觀念的改變。然而，大問題的解決不可能在一日之內，唯有從小處著手，那么，該如何破局？暫且借用?？碌摹白晕液亲o”哲學：認識自我、更新自我，理解自由、擔負責任，尊重他人、關心社會，從而實現人類社會的進步。這便是艾云給出的答案。

而在《誰能住進最后的宮殿》一文中，艾云承續了左翼作家的文脈，自覺地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上，追問如何提高民眾生活的“幸福感”？為了講明白這個問題，艾云將筆觸深入到柏拉圖的“理想國”哲學，走進波普爾對“歷史決定論”的辯駁現場，再向讀者展示霍布斯的“獨裁辯論”、斯賓諾莎的“平民專政”、洛克的“保護公民利益”，等等。艾云沒有給出判斷，然而答案就蘊含在艾云所構筑的哲思空間之中，留給讀者思考，在思考中與作者一起構筑“哲思的在場”。

陳劍暉在《現代散文分類之我見》一文中，將現代散文分為主情散文、閑聊散文、智性散文、紀實散文和說明文五大類，其中“智性散文”強調作品的思想價值取向，注重精神的緯度和情思的恢宏；推崇智慧與情感的并舉，追求情智交融。［8］艾云散文確有難得的哲思與智性特色，但如把艾云散文歸為“智性散文”一派，并不能涵蓋其全貌，因為艾云散文確實呈現出了智慧與情感并舉的質地。艾云以真摯強烈的人文關懷與生命意識為基點，一步步地在思之路上追問、探尋，把那些高深的話題與玄奧的哲思闡釋成貼近現實與人心的永恒“在場”。而這正是艾云的高明之處，她的哲思言說從來都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姿態，而是在觀察社會、感受生命和闡釋哲思之間找到契合點。這種將哲思與存在融合、將智慧與情感并舉的寫作實踐，便是獨屬于艾云的“哲思在場”美學。

五、結語

艾云的散文紛繁復雜、題旨多元、意蘊深廣，以真誠的生命情感、充滿魅力的歷史敘事和思想的穿透力吸引著讀者。在艾云的智性敘事中，始終充盈著自由、熱烈而奔放的生命意識。這種生命意識驅使著艾云不斷觀察、思考、追問，從個體的生存經驗，到歷史的想象，再到幽深的哲思空間，艾云以一種“不自欺，也不他欺”的態度默默思考、寫作，不快也不慢，最終形成了具有獨特美學風格與思想價值的哲思空間。艾云的敘事立場，始終是“在場”的——或真實性的體驗，或想象的、敘事的在場；她以“在場”的姿態，她把獨具個人經驗的病理性切膚之痛、對歷史事件的深入思考以及對人生問題的追問盡數“解蔽”，使它們與筆下的文字血肉相連，這種帶有生命感的敘事骨架及紋理細節，使艾云的散文真摯親切、意蘊深廣、發人深思，具有很強的藝術特色和可闡釋性。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M］.陳小文，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2］周聞道.散文：在場主義宣言［C］//周聞道.從天空打開缺口.廣州：花城出版社，2008.

［3］艾云.我的痛苦配不上我［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

［4］艾云.我的思考，已經沉在人物命運里［J］.東吳學術，2024（3）.

［5］艾云.那曾見的鮮活眼眉與骨肉［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20.

［6］馬小敏.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歷史散文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2011.

［7］艾云.尋找失蹤者［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8］陳劍暉.現代散文分類之我見［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10）.

（責任編輯 劉海燕）

The Presence of Life： A Brief Discussion on Ai Yun’s Essays

ZHU Peijie

（Faculty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 Guangdong 510080， China）

Abstract：Ai Yun’s prose always attracts readers with its sincere life emotion， charming historical narration and penetrating power of thought， which has strong specificity and explainability. Aiyun’s narrative stance is always “present”， meaning real experience， or imaginary， narrative presence; Her narrative topics can be roughly described as three dimensions—“self”，" “history” and “philosophy”， and she has a unique personal experience of the pathologic pain， in-depth thinking of historical events and life questions to “unmask”; Her intellectual prose has built a sensible speculative scene and an open aesthetic space， which is sincere and cordial， profound and thought-provoking.

Key words：Ai Yun; presence; demasking; intellectual ess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