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防衛制度是我國對特有合法暴力的合理分配,目的在于讓每個公民都有權在受到不法侵害時可以進行反擊,免受侵害。長期以來,正當防衛在司法實踐中的認定存在一些困難,針對不法侵害發生時緊迫性的認定,是準確界定正當防衛、假想防衛以及事前事后防衛的關鍵一步。“客觀說”“主觀說”“條件論”“證據論”等在認定正當防衛時都有各自的優缺點。對此,本文從相關案例入手,論證在認定正當防衛的緊迫性時應當考慮不法侵害人給防衛人帶來的持續性威脅,不應因防衛人帶有復雜的心理因素而否認其防衛的合理性。
一、正當防衛類型的案情舉例
李某跟呂某系戀人關系,二人因瑣事發生爭吵,隨后,李某利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刺傷呂某及其母親,致使呂某母親重傷、呂某輕傷。最后,二人斷絕戀愛關系。2001年7月,李某因此案件被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9年。后來,呂某與蔡某結婚。李某刑滿釋放后,于2019年5月至7月常常到蔡某家糾纏鬧事。為此,蔡某夫婦多次報警,但李某并未有所改變。令蔡某揪心的是,他還患有中風病史。
2019年7月23日21時,李某酒后來到蔡某家鬧事,并用手拍打呂某的頭部。蔡某見狀阻止,隨后被李某擊中右眼。在二人推搡過程中,蔡某因身體不適而摔倒。蔡某起身后徑直走向廚房,取出一把菜刀試圖恐嚇李某。李某上前奪刀,蔡某便用刀砍傷李某的左臂,二人扭打起來。呂某在試圖阻攔過程中被李某掌摑,蔡某見狀持刀砍傷李某頸部。經鑒定,李某為輕傷二級。8月16日21時,李某攜帶刀具找到呂某,用小刀連續捅刺呂某致其重傷身亡。蔡某趕來制止,被李某砍成輕傷。事后,李某被判處死刑。之后,該縣公安局又以蔡某涉嫌故意傷害罪立案偵查。案件被移送后,縣人民檢察院審查決定對蔡某提起公訴。蔡某對控方的指控認罪認罰,簽訂認罪認罰具結書,法gUil6fOgcpD8vhoCZA7/uBWliE42XTG2gn1pMJmBigM=院一審判決蔡某有期徒刑9個月。
2020年7月,該省人民檢察院受理了李某故意殺人案。該檢察院在審查過程中發現與此案緊密關聯的蔡某故意傷害案存在問題,認為蔡某的行為應當構成正當防衛而非故意傷害,遂立即啟動審判監督程序。12月,省人民檢察院指令市中級人民檢察院向同級法院提起抗訴。2021年5月,市中級人民檢察院依法作出判決,認為蔡某構成正當防衛,撤銷原判,改判無罪。
二、正當防衛類型案件的辦案難點
及其思考
(一)正確把握正當防衛的客觀要求
在本案中,蔡某的行為是否屬于正當防衛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蔡某在用菜刀砍傷李某時,李某僅拍打呂某,其暴力程度完全達不到正當防衛實施的必要性要求,蔡某不應當用激烈的手段進行反制。另一種觀點認為,針對李某行為的分析,不能簡單地停留在用手拍打呂某這一次輕微的暴力行為。結合李某此前的行為,可以認為李某具有強烈的社會危害性。相較于一般情況,蔡某和呂某在面對李某時難免會采取極端手段以求自我保全。此外,李某多次糾纏鬧事,蔡某夫婦多次報警也未有效解決困境,加劇了夫婦二人的恐懼感,他們完全無法預料李某會采取何種極端的手段傷害自己和家人。
筆者更同意后一種觀點。李某的一系列行為都反映出其具有強烈的社會危害性,且存在暴力傾向和人身危險性。蔡某夫婦由于受到李某的騷擾和糾纏,長期處于驚恐狀態中,有可能采取極端的手段以保護自己和家人。在案發當日,李某酒后上門挑釁,直接毆打呂某。法院不應局限于李某實施的某一行為,判斷其不法侵害是否具有現實緊迫性、危害手段是否具有相應的強度等。蔡某作為知曉李某一系列行為的當事人,更能明白李某的行為具有強烈的不可預測性和危險性。伴隨蔡某恐懼和緊張的心理,法院更應當充分考慮他在實施防衛行為時面臨的風險。
對此,關于正當防衛的認定,法院應結合不法侵害人給被侵害人造成的持續性威脅及不可預測的行為危險性、人身危險性等。如果一般人處于該情形都會作出必要的反制手段和防衛行為,則可認為存在現實緊迫的危險,故當事人的反擊存在必要性。
(二)正確把握正當防衛的主觀要求
在蔡某的供述中,有觀點認為蔡某的反擊是由于仇恨、泄憤的緣故而非出于正當防衛的目的。但換一個角度看,從蔡某的供述中反映出其目的在于解除李某對夫妻二人長期的糾纏滋擾和人身安全的持續性威脅,主觀上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全。防衛人在實施反擊行為時帶有相應的仇恨、憤怒甚至恐懼情緒非常正常,要求一般人在面對未知的威脅時保持絕對的理性屬于強人所難。因為防衛人帶有其他的情緒就否定其行為的正當性也不正確,即使防衛意圖不夠純粹,防衛意志也必然伴隨人的本能反應。防衛人采取防衛行為帶有激情、激憤的因素,法院在定性特別是量刑時應當結合實際情況充分考慮。
(三)正確把握正當防衛的司法認定規則
在司法實踐中,認定被告人構成正當防衛的案件數量較少。在庭審過程中,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正當防衛的辯護理由難以被法院采納。因此,在司法認定中,正當防衛的適用法則無法發揮預想中的指導性作用,其原因在于法則太過抽象。少部分司法工作人員在應用該制度時對認定標準的把控不夠精確,使得理論和實踐脫節,容易形成誤區和偏差,無法結合多種因素和立法目的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司法公正。
當前,不予認定為正當防衛的觀點主要圍繞在“條件論”“證據論”。“條件論”強調對正當防衛的成立條件進行分析。在本案中,不考慮李某的一系列行為及其人身危險性,也不考慮李某長期迫害蔡某夫婦使其二人陷入恐懼等因素,李某實施輕微的暴力行為,便激起蔡某持刀傷人,顯然不能認定蔡某屬于正當防衛。
“證據論”則將重心放在證據充分性的問題上。檢察機關起訴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在證據審查和事實認定上存在阻力,在將案卷材料移送起訴時應當將利于與不利于被告人的所有材料一并移交。如果證據的搜查、審核、認定出現問題,那么正確的司法認定和司法公正會淪為一紙空文。
李某在遭到蔡某反制后,對呂某產生了殺意,導致其故意殺害呂某的惡性殺人案件發生。這與公安部門、檢察院在收集、移送李某的暴力犯罪前科證據有很大關聯,公安部門沒有及時對李某進行必要的限制和監管,同時忽略了蔡某身體不便,曾中風住院、被判定為殘疾人等問題。諸多案件細節被忽略,致使本案對蔡某行為性質的認定存在一定偏差。
三、正當防衛類型的實踐啟示和建議
(一)明確正當防衛司法認定的基本規則
法律意義上的規則應當是具體的、明確的并且能夠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和遵循的制度或法則。考慮到一般人實施防衛行為時可能伴隨不穩定的情緒乃至某些不合法的目的,但這并不妨礙人們對司法認定結論的認可。
第一,明確正當防衛是所有人都享有的法律權利,是保護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不法侵害。司法機關不能要求遭遇不法侵害的被害人時刻保持冷靜,不斷忍讓、回避,而應注重有效預防犯罪、改造犯罪分子。要想體現正確的正當防衛觀念,司法機關應站在被害人的角度去思考,而非執著于某些看似輕微的表面行為。
第二,要堅持合理的綜合認定,正當防衛不應當局限于條文表面,不能片面、孤立地考慮某一環節。在本案中,李某多次犯罪,極具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蔡某作為身體機能受限的殘疾人,究其根本是保護自己和家人免受李某侵害,即使其實施防衛行為時裹挾著諸多復雜情緒,也不應當被認為具有強烈的惡意。因為他的這種情緒并非為了加害對方,而是為了保護自身合法權益。
第三,拋棄“唯結果論”的理論誤區。少數司法機關在認定時只關注防衛人行為造成的危害后果,再將此危害后果與不法侵害人實施的不法行為進行比較,將合理合法的防衛意志與故意犯罪混為一談。正當防衛是為了保護合法權益免受不法行為的侵害,被害人面臨難以預測的危險。少數司法機關局限于當前表面行為的強度有違正當防衛制度的價值傾向,違背了法律不強人所難的本性。這也是一種錯誤的“對等論”,容易導致防衛人不敢實施防衛行為后受到難以彌補的侵害。
(二)推動案例指導及司法解釋制度化
法律規范具有滯后性、抽象性特點,在司法實踐中辦案尺度難以統一、法律適用不一致,均會導致判決結果多樣化。對此,我國應推動指導案例的制度化、程序化,使司法經驗能夠在實踐中促進法律適用的統一。尤其是對于正當防衛的理解和應用,需要相關部門及時出臺相應的指導性案例,促使基層司法機關能夠準確適用法律,實現司法公正,優化司法資源配置,增強司法公信力。推動案例指導及司法解釋程序化、制度化,有助于司法機關在裁判時不會因條文的僵化而被束縛,使正當防衛制度能夠有效適用,維護人民群眾的合法權益。
(三)堅持客觀、公正的立場
實現司法公正是檢察機關追求的終極目的,懲罰有罪者,使無罪者免受追訴是檢察機關的職責所在,檢察機關不能因為業績或其他不可取的原因而拋棄司法公正轉向追求無意義的勝訴判決。檢察機關與法律監督機關應發揮相應的體系優勢,形成合力,增強下級機關在法律適用上的準確性。利用現有的技術優勢,改革傳統意義上的檢察監督模式,形成行之有效的治理新范式,回歸理性與權力制約的本位治理。
結語
理性讓人們更好地了解法律、使用法律,而感性讓人們成為理性的掌控者,能夠設身處地地感受被害人的恐懼與不安。本文以蔡某故意傷害案入手,分析了正當防衛在認定時的困難、理論、規則要求等內容,并針對不同的判定標準給出了觀點進行論證,對現階段實踐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提出了建議。筆者強調,在司法認定時應當綜合考量被害人所處的環境和面臨的危險,不能局限于構成要件所設定的場景和案情表面的客觀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