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及其字族研究

在漢語發展的初始階段，詞匯和記錄它的漢字大體上是一一對應的關系，隨著語言不斷發展，詞匯不斷派生，詞義不斷豐富，這些記錄源詞的漢字記錄了更多的引申義，于是出現了一字記錄多詞的現象。與此同時，這樣的漢字“孳乳出了一個個形、音、義三方面都有密切聯系的漢字字群。這些成系列的漢字字群，有共同的字根、相通的意義、相近的讀音、相關聯的字形，還往往處于不同的層次，既有聯系性，又有區別度”，故而這種字群在字族理論中被稱為“漢字字族”，字根則被稱為“母文”。同族字中母文的本義、引申義、假借義以及基因義素是一個字族的核心意義，簡稱義核。“字族研究，是基于漢字結構的分析，是從文字孳乳的角度研究漢字分化的內部規律及孳乳分化所形成的同族字在形音義諸方面的沿革。”本文基于該漢字字族理論，以《說文解字》（以下簡稱為《說文》）為主，《玉篇》為輔，從中選取二十六個“皮”的孳乳字作為研究對象，探究它們與母文“皮”的聯系。

一、“皮”字釋義

《說文》對“皮”的解釋為“剝取獸革者謂之皮。從又，為省聲。凡皮之屬皆從皮。”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為“段注”）：“又，手也。所以剝取也。符羈切。”觀察其古文字形，“皮”的甲骨文作，金文作，是“革”字的省形，音、義與“革”相同，像獸皮鋪開待干的樣子；指手，在此處引申作剝取之義。二者共同構成“皮”的最初字形，故“皮”的本義是剝取獸皮之動作。

后來人們在使用該詞的過程中，自然地將“皮”引申用于指剝取的產物，如人的皮膚或動植物的表面等，亦即物之表面。《詩經》：“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禮記》：“矢，以柘若棘，毋去其皮。”段注：“……引伸凡物之表皆曰皮。凡去物之表亦皆曰皮。”徐鍇《說文解字系傳》：“生曰皮，理之曰革，柔之曰韋。”由該名詞義又可進一步引申出皮字的“加添”義，《釋名》：“皮，被也。被覆體也。”《洪武正韻·支韻》：“狐貉之裘曰皮也。”可見，“皮”有加于物體之上的性質。同時，由本義“剝取獸皮之動作”又引申出“離析”義，《戰國策·韓策》：“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腸，遂以死。”《廣雅·釋詁》：“皮，離也。”又《釋言》：“皮，剝也。”段注：“皮，柀。柀，析也。見木部。因之所取謂之皮矣。”當發出剝取動作時，即掀起物之表面時，該表面相對于原始位置產生一定傾斜角度，所剝取的表面呈不正之貌，故而母文“皮”在一部分皮族字中表“傾斜、不正之貌”之義。具體探討如下。

二、“皮”族字釋義

（一）以母文“物之表面”為義核的“皮”族字

皺，《玉篇》：“面皺也。”《增韻》：“眉攢也。”《集韻》：“葘尤切，縐平聲。革文蹙也。與同。”唐李賀《嘲少年》：“莫道韶華鎮長在，發白面皺專相待。”指皮膚表面因松弛而起的紋路。

皰，《說文》：“面生氣也。從皮，包聲。”《玉篇》：“面皮生氣也。”《類篇》：“面生氣也。”《說文系傳》：“面瘡也。”《博雅》：“病也。”《正字通》：“凡手足臂肘暴起如水泡者謂之皰。”《淮南子·說林訓》：“潰小皰而發痤疽。”《集韻》：“亦作??皰，或作胞。”指一種發生于皮膚表面的皮膚病。

皴，《說文》：“皮細起也。從皮，夋聲。”《玉篇》：“皵也。”《梁書·本紀第三·武帝下》：“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燭看事，執筆觸寒，手為皴裂。”是指皮膚表面由于干燥而翹起或出現裂紋。

皯，《說文》：“面黑氣也。從皮，干聲。”《玉篇》：“面黑也。”《博雅》：“病也。”《列子·黃帝篇》：“焦然肌色皯黣。”《集韻》或作?。《廣韻》亦書作。是指人面部皮膚焦黃、晦黑的樣子。

波，《說文》：“水涌流也。從水，皮聲。”《爾雅》：“水自河出為澭。濟為濋……大波為瀾，小波為淪，直波為徑。”由此可知，“波”是指水體表面涌流之貌。

（二）以母文“加添”為義核的“皮”族字

鞁，《說文》：“車駕具也。從革，皮聲。”《玉篇》：“皮彼切。音被。”《正字通》：“?意切。音避。駕車馬具也。”《廣韻》：“裝束鞁馬。”故“鞁”是指加在所駕車的馬背上的駕具，由此可見其中的加添義。

被，《說文》：“寢衣，長一身有半。從衣，皮聲。”《釋名》：“被，被也，被覆人也。”《玉篇》：“皮彼切。衾也。幰也。又皮偽切。加也。及也。”《類篇》：“披義切。弘農謂裙帔。帔或作被。又平義切。”“被”字最初是指加添于體表之物，如衣物、被子等。

披，《說文》：“從旁持曰披。從手，皮聲。”《周禮》：“大喪，作士掌事，作六軍之士執披。”是指古代舉行喪儀時，柩車兩旁牽挽的帛，使人夾柩車秉持而行，以防路險傾覆。人持帛時，帛加于人手之上，含加添義。

彼，《說文》：“往，有所加也。從彳，皮聲。”段注：“彼加疊韻。補委切。古音在十七部。”《廣雅》：“也，邐也。”《玉篇》：“對此之稱。”本義是指流行、傳播，施加。有加添之義。后引申出“與此相對”的意義。

帔，《說文》：“弘農謂裙帔也。從巾，皮聲。”《釋名》：“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段注：“弘農謂裙帔也。謂裙曰帔也。裙，陳魏之間謂之帔。自關而東謂之擺。從巾。皮聲。披義切。古音在十七部。”最初是指裙，后指加披于肩背之覆蓋物，含有加添之義。

髲，《說文》：“鬄也。從髟，皮聲。”《釋名》：“髲，被也。發少者得以被助其發也。鬄，剔也，剔刑人之發為之也。”《博雅》：“發謂之髲。”《儀禮·少牢饋食禮》：“主婦被裼。” 鄭玄注：“被裼讀為髲鬄。古者或剔賤者、刑者之發，以被婦人之紒為飾，因名髲鬄焉。”是指用刀具剃去毛發之動作，或者指假發。假發披戴于顱頂，或附加于真發之上，含加添之義。

鈹，《說文》：“大針也。一曰劍如刀裝者。從金，皮聲。”段注：“大針也。玄應曰：‘醫家用以破癰。’從金，皮聲。敷羈切。古音在十七部。一曰劍而刀裝者。劍兩刃，刀一刃，而裝不同。寶劍而用刀削裹之是曰鈹。《左傳》曰：‘夾之以鈹。’”《正字通》：“匹依切。音批。刀屬。吳王僚左右持長鈹。《左傳》虞人以鈹盾夾之。又錟與鈹別，錟為長矛。”本指縫紉或編織衣物時用以引線的工具，金屬制成，呈細長狀，端尖。亦指裝寶劍的刀鞘。如此，該物與寶劍之關系則為該物加添于寶劍之上。

（三）以母文“離析”為義核的“皮”族字

?，《玉篇》：“符碑切。剝也。”《集韻》：“攀糜切，音披。刀析也，剝也。”意指使用刀等工具劈或刮以使物分離。

皸，《說文》：“足坼也。從皮，軍聲。”《類篇》：“皴也，皵也，又手足坼裂也。區倫切。”《廣韻》：“足坼。”《洪武正韻》：“皵也。”《新唐書·李甘傳》：“凍膚皸瘃。”是指手足部位的皮膚由于寒冷或干燥而裂開。

破，《說文》：“石碎也。從石，皮聲。”段注：“石碎也。瓦部曰者，破也。然則碎?三篆同義。引伸為碎之稱。”《玉篇》：“普餓切。解離也。碎也，壞也。”《洪武正韻》：“普過切。剖也，裂也，劈也，坼也。”可見，“破”最初指石頭碎裂，后引申為“碎、裂”等義。皆表示物體離析之貌。

（四）以母文“傾斜、不正之貌”為義核的“皮”族字

頗，《說文》：“頭偏也，從頁，皮聲。”段注：“頭偏也。引伸為凡偏之稱。洪范曰：‘無偏無頗，遵王之義。’人部曰：‘偏者，頗也。’以頗引伸之義釋偏也。俗語曰：頗多頗久頗有，猶言偏多偏久偏有也。”《玉篇》：“不平也，偏也。”初指頭偏，也即不正之貌。后引申指一切含“偏”之稱，不僅指位置不正，如《說文》中所釋，還指程度等抽象含義的“偏、傾斜”，如段注“頗多頗久”等。

跛，《說文》：“行不正也。從足，皮聲。一曰足排之。讀若彼。”《國語》云：“跛，不正也。”《正字通》：“補火切。波上聲。足長短備也。易跛能履。”《四聲篇海》：“足偏廢。”本義指腿或腳因傷疾而瘸，無法端正直立行走。可見其蘊含“不正之貌”。

?，《說文》：“蹇也。從尢，皮聲。”段注：“蹇也。蹇者、?也。二篆為轉注。?俗作跛。或以沾入足部，致正俗復出，非也。今之經傳有跛無?。王制、公羊、谷梁傳皆作跛。”可見“?”與“跛”是一對古今字，與“蹇”互訓，指腿腳行走的不正之貌。

坡，《說文》：“阪也。從土，皮聲。”段注：“阪也。部曰：‘坡者曰阪。’此二篆轉注也。又曰：‘陂，阪也。’是坡陂二字音義皆同也。坡謂其陂陀。”《玉篇》：“匹波切。坡，坂也。”《正字通》：“滇南俗稱山曰長坡，又飛坡……又王安石曰：‘坡者，土之皮’。”“坡”本義是山或地的傾斜之處，此地貌顯出“傾斜、不正之狀”。

陂，《說文》：“阪也。一曰沱也。從，皮聲。”段注：“阪也。陂與坡音義皆同。凡陂必邪立。故引申之義為傾邪。”《釋名》：“山旁曰陂，言陂陁也。”《玉篇》：“澤鄣也。”《博雅》：“陂，陁衰也。”《洪武正韻》：“澤障曰陂。”故“陂”與“坡”音義相同，指傾斜的地勢。后“陂”又進一步引申，用以描述傾斜之貌。

三、“皮”作聲符表音的字釋義

簸，《說文》：“揚米去糠也。從箕，皮聲。”段注：“揚米去也，與播布之義相近。從箕，皮聲。布火切。”本義為用簸箕盛糧食等，輕顛，以揚去糠粃塵土等雜物。

紴，《說文》：“條屬。從糸，皮聲。讀若被，或讀若水波之波。”段注：“條屬。按《急就篇》?緞紃三字相聯，必三者為一類也。緞葢本作紴，篆形皮叚相似而訛。”《正字通》：“補戈切。音波。條屬。”《禮記·雜記上》：“喪冠條屬，以別吉兇。三年之練冠，亦條屬右縫。”故而“紴”是指用繩子連綴。古代喪冠之制。

疲，《說文》：“勞也。從疒，皮聲。”《玉篇》：“乏也。勞也。”《正字通》：“頻彌切。音皮。勞力乏也。”是指人身體疲乏、困倦、勞累的感覺。

鲏，《說文》：“魚名。從魚，皮聲。”《玉篇》：“匹皮切。魚也。”《正字通》：“匹依切。音披。魚名。”指一種魚類。

柀，《說文》：“檆也。從木，皮聲。一曰折也。”《爾雅》：“柀，煔。”《玉篇》：“碑詭切。杉木也。埋之不腐。”《正字通》：“敷尾切。音匪。杉別名。”段注：“黏各本作，徐鉉因增一篆，非也。今刪篆，依《爾雅》正為黏。釋木曰：柀，黏。上音彼，下音所咸反。即今之杉木也。黏與杉為正俗字。羅氏愿《爾雅翼》曰：柀似杉而異，杉以材稱，柀又有美實，而材尤文采。按依羅氏說則柀與杉有別。”故“柀”指杉樹，或一種形似杉樹，結果實且木材實用的樹木。

駊，《說文》：“駊騀也。從馬，皮聲。”段注：“駊騀，逗。二字疊韻。馬搖頭也。也廣韻作皃。駊騀于頗俄皆近。從馬，皮聲。普火切。”《玉篇》：“布可切。駊騀，馬搖頭。”意指駿馬搖頭之貌。

經分析可知，在以上六字中，“皮”作聲符表音。又由于歷史久遠，這六個字與“皮”的本義以及引申義的內在關聯已難以考證，故不將它們歸入“皮”族字。

四、結語

文章以義核為綱，探究“皮”族字的孳乳規律，得出以母文“物之表面”為義核，以及以母文“加添”為義核的二十個皮族字，縱向、動態地把握了漢字發展的脈絡。期望在驗證漢字字族理論的科學性，以及將其應用于漢字研究和漢字教學的可行性等方面提供一點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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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殷凡雅，女，碩士研究生在讀，北方民族大學，研究方向：漢語史）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