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貞《蘇長公外紀》版本源流考

摘 要：《蘇長公外紀》是王世貞編纂的關于蘇軾事跡的資料匯編，涵蓋其文談、詩話、行狀等，其中所載史料對研究蘇軾具有重要價值，且對《百斛明珠》《玉局文》等亡佚之書起到輯佚作用，又能夠厘正四庫本《說郛》、乾隆三十七年（1772）本《蛩溪詩話》之異文，?？眱r值亦不容忽視。萬歷九年（1581），王世貞曾期望徐孟孺刊梓，實際是否刻梓未可知，但確曾成書，凡十卷，今佚。后經璩之璞、汪廷訥與楊益豫等多次?？?，得廣其傳?，F有十六卷本、十二卷本與十五卷本三個系統，十六卷本刪減較多，質量不佳。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本為今存最早的十二卷本，由璩之璞于萬歷二十二年（1594）借得抄本，增刪?？?，次年刊行。萬歷二十四年（1596），汪廷訥覆刻燕石齋本，更“璩之璞校定”為“汪廷訥校定”。崇禎二年（1629），陳之伸以燕石齋本為底本刊入《宋四大家外紀》中，增刪調整，成十五卷，雖有正誤之功，但內容刪減不少。清末楊益豫以汪刻本為底本進行校刊，雖校正燕石齋本，新訛誤亦有不少。總體來看，燕石齋本問世較早，且質量最佳，次為清刻本，他本又在清刻本之下。

關鍵詞：《蘇長公外紀》；王世貞；明刻本；清刻本

中圖分類號：G25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136（2024）06-0085-07

A Study on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Version of Wang Shizhen′s Su Zhanggong Waiji

HU Wenwen，DING Yanfeng

Abstract：Su Zhanggong Waiji is a compilation of information about Su Shi′s deeds compiled by Wang Shizhen，covering his literary discourse，poetic discourse，and accounts of conduct.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contained in it have important value for studying Su Shi，and play a role in compiling lost books such as Baihu Mingzhu and Yuju Wen，and can clarifi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Siku edition Shuofu and the Qianlong 37th year（1772） edition Qiongxi Shihua.The value of collation can not be ignore.In the 9th year of the Wanli reign（1581），Wang Shizhen once expected Xu Mengru to publish this book.Although it is unknown whether it was actually engraved，it was indeed written in ten volumes and is now lost.Later，it was widely circulated through several collations of many people such as Qu Zhipu，Wang Tingne and Yang Yiyu.There are three systems of the sixteen-volume edition，the twelve-volume edition and the fifteen-volume edition.The sixteen-volume edition has been extensively deleted，resulting in poor quality.The Yanshizhai edition in the 23rd year of the Wanli reign（1595）is the earliest surviving twelve-volume edition，it was added，deleted and collated，and published the following year according to the twelve-volume edition′s transcript which was borrowed by Qu Zhipu in the 22nd year of the Wanli reign（1594）.In the 24th year of the Wanli reign（1596），Wang Tingne reprinted the Yanshizhai edition，and renamed it "Qu Zhipu revised" as "Wang Tingne revised".In the second year of the Chongzhen reign（1629），Chen Zhishen collated on the basis of the Yanshizhai edition into the Records of the Four Great Masters of the Song Dynasty，and added，deleted and adjusted it into fifteen volumes.Although there were merits in correctness，the content was greatly reduced.In the late Qing Dynasty，Yang Yiyu collated the publication based on Wang Tingne′s block-printed edition.Although Yang Yiyu corrected the Yanshizhai edition，there were also many new errors.Overall，the Yanshizhai edition came out earlier and had the best quality，followed by the Qi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while the other edition was below the Qi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

Keywords：Su Zhanggong Waiji；Wang Shizhen；Mi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Qi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

0 引言

《蘇長公外紀》（以下簡稱：《外紀》），明王世貞編?！疤K長公”即蘇軾，因其排行居長故稱。是書系王世貞搜集蘇軾一生文談、詩話、行狀等，分類編纂而成，“取公《年譜》及傳志略存之，而復蕞公之小言，與諸家之評陟紀述瑣屑，亦一一附錄，約為十卷，名之曰《蘇長公外紀》”^［1］。焦竑道：“近人輯《長公外紀》，可謂詳備?！?sup>［^2］今人對《外紀》的版本及編纂、價值研究主要有：復旦大學江枰2005年博士學位論文《明代蘇文研究史稿》，對其創(chuàng)作及刊刻進行初步探究，尚未完善^［3］；金晶《雅致之外的追逐——由環(huán)翠堂稀見刻書揆度汪廷訥的矛盾人生》簡述萬歷二十四年（1596）汪廷訥?？瘫?，未涉及其他版本^［4］。目前，學界主要將《外紀》作為研究王世貞的文獻材料而順帶提及，鮮少專門梳理其版本流傳狀況。故有必要考察其版本源流，判斷諸本之優(yōu)劣，為當代學者整理、研究《外紀》提供參考。

2024年第6期總第262期胡文文等：王世貞《蘇長公外紀》版本源流考1 《蘇長公外紀》成書及價值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州，太倉人，明代文學家，“后七子”領袖，曾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等。關于《外紀》編纂原因，可以從兩方面看：第一，明代的文壇風氣。正如王世貞言“操觚之士，鮮不習蘇公文”^［1］，明代雖詩文宗派眾多，但對蘇軾幾乎都作肯定評價^{［5］208-229}c23ea86b3bcb8277adad1d3bb8da30dd，公安派詩人亦受其影響。付瓊從明代蘇文選本刊刻的角度指出，“所謂明代蘇軾研究‘不能與后之清代媲美’，不指蘇軾散文則已，如果蘇軾研究包括蘇軾散文研究，則情況正好相反”^［6］，明人喜蘇軾之風可見一斑。受此風氣影響，王世貞編纂《外紀》不足為奇。第二，王世貞對蘇軾的欣賞。王氏序文言及兩點：①對蘇軾作品的喜愛?！捌湓娮钐枮檠抛冸s糅者，雖不能為吾式，而亦足為吾用?！?sup>［^1］②對蘇軾人格魅力的欣賞。“其感赴節(jié)義，聰明之所溢，散而為風調才技，于予心時有當焉。”^［1］王世貞晚年尤愛蘇軾，“王元美自負子長、相如，客有以長公擬之者，笑而不答。晚乃摧心屈服，坐臥不釋手，謂天下未能見公之全也”^［7］?！胺踩现姹M于集，而蘇公之奇不盡于集。故夫天下而有能盡蘇公奇者，億且不得一也。公之所不盡，韻而詞，則溫韋讓壯；舌而諧謔，則侯白遜雅；筆而簡牘題署，則黃豫章遜雋；游戲而為法書，則顏平原、李北海之難弟；為古木竹石，則文洋州之畏友；逃而之佛，則裴相國、楊學士之禪那?！?sup>［1^］在王世貞看來，蘇軾的過人之處不僅在于詩文集，他的諧謔、書畫、禪那等皆足以與方家比肩，故取蘇軾《年譜》及傳志，雜采諸書，略分類目，以成此書。焦竑云：“弇州少與歷下嘐嘐修古，每厭薄四家文，晚乃酷嗜坡公蕞爾小言，為《外紀》，至比之山腴海錯?！?sup>［^8］

《外紀》成書時為十卷本^［1］，其內容可自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刻本窺見，即卷一上《年譜》，下《遺事》；卷二上《恩遇》，中《賞譽》，下《好士》；卷三上《志行》，下《政術》；卷四上《詩話》，下《詩話》；卷五上《詩話》，下《文談》；卷六上《考誤》，下《玄理》；卷七上《禪那》，中《調謔》，下《風流》；卷八上《書畫》，下《雜記》；卷九上《雜記》，下《遺跡》；卷十上《譏評》，下《詩案》。

《外紀》問世后廣受歡迎，璩之璞描述當時情形“陳仲醇自婁東攜歸，士林爭相繕寫，為之紙貴”^［9］。此書價值頗高。第一，對研究蘇軾的價值。明代對蘇軾文章及詩詞的選刊眾多，如《東坡禪喜集》《蘇長公集選》《宋蘇文忠公集選》等，而《外紀》中包羅諸多未被同時期人所輯的史料，如《遺事》“冰華居士錢濟明丈……至十五日而終”^［10］，言蘇軾于建中靖國元年（1101）自海南北歸，病中贈程德孺詩一事，對研究蘇軾詩文及交游有重要作用；又如《書畫》“宗人镕貧甚……五百年何足道哉？”^［11］為蘇軾贈同宗人镕之書，可用作研究蘇軾交游與書畫之材料等，為研究蘇軾提供了諸多重要史料。第二，輯佚價值。全書引書總五十余種，含宋代左圭《百川學海》、洪邁《容齋隨筆》、釋惠洪《冷齋夜話》、朱弁《曲洧舊聞》，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等，朝代跨度較大。其中《百斛明珠》與《玉局文》今已亡佚，《外紀》有諸多條目征引自二書，雖有卿三祥、李景焉對其進行補遺，但仍有缺漏。此書所引有二先生未收者，可補其缺遺，如卷五上《詩話》第五則“韓退之詩云”，第六則“書黃泥坂詞后余在黃州大醉”，第七則“丁丑二月十四日白鶴峰新居成”等^［12］。第三，被諸多著作所引。如清王史鑒《宋詩類選》以《外紀》為史料，以資參正^［13］；張丑《清河書畫舫》中數則引自此書《詩話》與《譏評》；明陳夢槐《東坡集選》收錄兩卷《外紀》及璩氏《逸編》^［5］216。第四，?？眱r值。以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刻本為例，卷六上《考誤》“余在蜀見東坡先生手書一幅，曰：‘黃幡綽告明皇求作白打此亦快人意哉！’味東坡語，似以‘白打’為‘搏擊’之意，然王建《宮詞》云：‘寒食內人長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瘎t‘白打’似‘愽戲’耳。不知公意果何如耳?！?sup>［14^］據末尾所署《說郛》知其源。查四庫本《說郛》，與《外紀》內容相校多有不同。如，“黃幡綽告明皇求作白打此亦快人意哉”這幾句，四庫本作“黃幡綽告明皇求作白打使此官此亦快人意哉”^［15］，四庫本衍“使此官”三字；“似以‘白打’為‘搏擊’之意，然王建《宮詞》云：‘寒食內人長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則‘白打’似‘愽戲’耳。不知公意果何如耳”這幾句，四庫本僅作“似以‘白打’是‘博戲’耳”，刪減較多。《考誤》“東坡記王凌過賈逵廟，呼曰：‘賈梁道，我大魏之忠臣也！’及司馬景王病，夢逵為崇，因為詩曰：‘嵇紹似康為有子，郗超畔鑒似無孫。如今更恨賈梁道，不殺公閭殺子元?！w怪梁道忠義之靈不能自已，其子元之惡按晉紀。王賈所云者乃宣帝，名懿，字仲達，非景帝子元也?！?sup>［14^］末尾署《百家詩話》。查《百家詩話》，追溯至《蛩溪詩話》，今存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道光三年（1823）長塘鮑氏知不足齋叢書本，以燕石齋本校之，知不足齋本有訛誤，如 “其子元之惡”訛作“其子充之惡”^［16］。綜上，《外紀》所載蘇軾各史實不僅為后世研究提供了支撐，其輯佚價值、文獻價值與校勘價值亦不容忽視，故對此書版本源流的考察梳理十分重要。

2 《蘇長公外紀》版本

2.1 十卷本

關于此本刊刻的記錄不多，僅能自王世貞有關文章中窺見一二。關于此書刊刻時間，王世貞曾在給徐孟孺的信中言，“蘇子瞻《外紀》殊草草，意似好其人與其事，聊為纂集。而昨秋奔走侍師，病復奪之，不暇掃敗葉，客又無可任者。公既為我摘出復誤，便希改正，如二三君子能梓之，亦是藝林一段佳事也”^［17］，可知王世貞曾期望徐孟孺刻梓《外紀》。“昨秋奔走侍師”，王世貞于《曇陽大師傳》中言及其拜師王燾貞學道一事，“己卯間日燕居深坐……竊聞師之概而心慕之”“仲夏之十三日，師忽盛服冠玉佩劍揮塵侍于床……時世貞已浴罷，裹幘出。見謂曰：‘若既受師戒，當皈正道云云。’”^［17］萬歷己卯年即萬歷七年（1579），王世貞傾慕王燾貞，次年夏拜入王氏門下?！熬旁轮諏弳枌W士龕成否，重九吾期也。世貞乃促載龕……又三日……召世貞等之稱弟子者若而人女弟子亦若而人……”^［17］，九月王燾貞羽化。“又踰月，奉龕歸觀”^［17］，同年十一月，王世貞奉其龕于曇陽觀中。以上，“昨秋奔走侍師”即指萬歷八年（1580）侍奉王燾貞羽化一事。次年，王世貞期望徐氏刻梓，但是否實際刊梓未知，今未見十卷本流傳。十卷本為《外紀》最早之本，因已編訂成書，無論刻抄，都是后世諸本之源。

2.2 十六卷本

此本刻于明萬歷年間，具體時間已不可考。今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圖書館有藏（以下簡稱：伯克利藏十六卷本）。版式為九行十八字，無魚尾，左右雙邊，版心上題書名、卷次，中刻頁次，下題刻工，卷端有王世貞序文一篇，各卷首行頂格題書名、卷次，次行題“吳郡王世貞編”，再次題卷名。內有朱筆圈點及天頭批注，卷八、卷十一、卷十四與卷十五或因紙張破損，有修補處。未見圈點人落款，不知出自何人。

十六卷本當是十卷本的刪減本，在分卷上與王世貞所言十卷有出入，無《玄理》《遺事》《譏評》與《詩案》。問世后與燕石齋刻十二卷本并存為《外紀》流傳的兩個版本系統。因王氏十卷本今已佚，故此本具體校訂刪減細節(jié)不得而知。

此本與以下諸本有三方面不同：第一，序文部分。此本卷首王世貞序文為寫刻，而以下諸本均為宋體字；此本王序末署名為“吳郡王世貞撰”，而以下諸本均題為“弇州山人瑯琊王世貞撰”。第二，目錄部分。此本較以下諸本目錄部分次序與總數均有改動。此本目錄為卷一《志行》、卷二《政術》、卷三《好士》、卷四《風流》、卷五《文談》、卷六《詩話》、卷七《詩話》、卷八《書畫》、卷九《調謔》、卷十《考誤》、卷十一《禪那》、卷十二《恩遇》、卷十三《遺跡》、卷十四《賞譽》、卷十五《雜記》、卷十六《年譜》，較以下諸本無《玄理》《遺事》《譏評》《詩案》與《逸編》。第三，正文部分。此本每卷首題為“吳郡王世貞編”，以下諸本除此之外還題有校者姓名；此本除王序外字體均為趙體字，字跡端秀勁挺，而以下諸本字體均為橫細豎粗的宋體字；此本內容次序與以下諸本不同，且篇幅較少。

臺灣圖書館藏一部十六卷《外紀》（以下簡稱：臺圖藏十六卷本），著錄為“清康熙三十八年秀野草堂刊本”。筆者認為，此本與伯克利藏十六卷本當為一版所出，此本著錄信息為誤著。理由如下：其一，顧氏秀野草堂刊本版心幾乎都有標識，而此本不僅未見顧氏序跋，且版心處亦無標識；其二，伯克利藏十六卷本與此本卷次安排、字體寫法及斷版細節(jié)均極為相似（見圖1），當出自同一書版，即明萬歷年間所刻書版，故“清康熙三十八年秀野草堂刊本”為誤著。

2.3 十二卷本

主要有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刻本、萬歷二十四年（1596）汪廷訥?？瘫九c清末楊益豫刻本。

2.3.1 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刻本

璩之璞于燕石齋刊王世貞《外紀》（以下簡稱：燕石齋本），為《外紀》最為通行本，《千頃堂書目》《脈望館書目》《文瑞樓藏書目錄》《明史·藝文志》等皆有著錄。

此本今臺灣圖書館有藏（以下簡稱：臺圖藏燕石齋本），著錄信息為“明刻本”，十行十八字，單白魚尾，左右雙邊，版心上刻書名與卷次，中鐫卷名及頁次，下刻“燕石齋刊”四字及刻工姓名，字體為宋體，字劃斬方，一筆不茍，一至十卷各卷首行頂格題書名與卷次，次行題“明瑯琊王世貞編次”，再次題“豫章璩之璞校定”。據璩之璞題識，“初定，余復旁采群籍，又百有余事，系之終卷，總名曰‘逸編’云云”^［9］，可知兩卷《逸編》為王氏十卷本所無，故此本自王氏十卷本校定增補而成。

關于此本刊刻時間，各藏書目錄著錄有所出入，萬歷二十二年（1594）與萬歷二十三年（1595）均有。筆者認為萬歷二十三年（1595）更合適，萬歷二十二年（1594）當為始刻之年。理由有二：其一，以臺圖藏燕石齋本為例，所謂“萬歷二十二年刻本”中王世貞序文末均有璩之璞“萬歷二十三年”題識。其二，目錄后亦有璩氏題識一則，今錄如下：

越今甲午，余從姜伯甫借閱抄本，其詮次大都紊雜，魚豕紛紜。豈訛以訛傳，遂難正邪。因徧考長公全集，按題審類，刊正重復，兼引宋元及我朝諸小史嘉話，并《弇州四部稿》所載長公事，悉纂而鉤其玄，亦撮百余事，次第補入。之間有事類不合者，不能妄加厘正，遂從弇州。初定，余復旁采群籍，又百有余事，系之終卷，總名曰“逸編”，不拘以類。友人龔惟成、宋實之、孟直夫、陸季高為余三復參校，或不謬誤如昨。頃攜入都門，馮開之太史、周岐陽武選，復為考訂，更加詳審。噫！茲數君子者，其庶幾得稱弇州功臣乎哉！雖然，讀是編而深慨長公在元豐間以湖州謝表被謗，更逮御史獄猥，有中使于彭城舟中遣吏追攝遺書，老幼一時驚怖相視。恚日乃公好著書，未見益我等而故怖我等。若此，乃盡括其囊，付之烈焰以滅跡。至宣和間詔嚴，天下盡毀公文，翰手跡。由是，家藏戶匿十，九流落人間。而碑埋石瘞，棄捐實多，故本集部盡收矣，惜哉！此暴秦氏燼余百一耳。錄成，紀其歲月，藏之燕石齋中。^［9］

可知，萬歷二十二年（1594）璩之璞自姜伯甫處借得抄本并增刪校訂，全文未涉及剞劂經過，文末僅言“錄成”二字，而非“刻成”。故筆者推測，此本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刻竟的可能較大。其三，正所謂校書如掃落葉，隨拂隨有。萬歷二十三年（1595）璩之璞題識云：“是刻初屬諸名士刊定，乃為傭書謬誤。春霖掩關，反覆研勘，得六十余字，命梓補正?！?sup>［9^］可知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本成后又經二次?？?，付之梨棗。以上種種，足以說明今所見的燕石齋本當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刻竟發(fā)行，而“萬歷二十二年”當為始刻時間，故定其為萬歷二十三年（1595）本更合適。

與伯克利藏十六卷本相校，燕石齋本篇幅較多且段落次序不同。多于伯克利藏十六卷本的段落大致按來源歸并排列，如《遺跡》“建中靖國元年”“一日謁冰華丈”兩則后，燕石齋本多“東坡初入荊溪”“山谷答王周彥書”“霅川莫蒙養(yǎng)正”三則，源自何薳《春渚紀聞》，與前兩則來源相同；《考誤》“四菩薩閣記”與“嚴有翼所著”之間多“陶淵明集·歸園田居”一則，三則皆源于《容齋隨筆》等。段落次序如《調謔》中，燕石齋本“韓子華、玉汝兄弟相繼命相”與“東坡自元祐初起知得登州”兩則，前者敘韓氏二兄弟相繼拜相，東坡贈堂名“二相公廟”一事；后者言蘇軾并未將獄官對自己的折辱放在心上，偶遇一笑了前事之事，伯克利藏十六卷本將二者合為“韓子華、玉汝兄弟相繼命相”一則，然而二者并無關聯，燕石齋本次序排列更為合理。

國家圖書館藏三部《外紀》（11301、04934、18389）。11301本與臺圖藏燕石齋本為一版所出，只有先印后印之別。04934本與18389本相校，二者版式字劃均相同，一版所出，自不待言。04934本與臺圖藏燕石齋本相校，04934本有訛誤，如《書畫》“蘇翰林用宣城諸葛鋒筆作字疏”一則中“想見其風流余韻當萬金購藏耳”句，04934本“見”訛作“于”；《逸編》“蘇子瞻謫儋州”一則中“雷字雨在田上”句，04934本“字”訛作“空”等。此外，04934本筆畫雖與臺圖藏燕石齋本極為相似，細看之下卻有不同（見圖2），且內有異文（見圖3），當為臺圖藏燕石齋本之翻刻本。

2.3.2 萬歷二十四年（1596）汪廷訥校刻本

此本卷首署校者姓名為汪廷訥（以下簡稱：汪刻本），今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有藏。江枰描述此本特征：“僅過一年（1596），汪廷訥即作《敘蘇長公外紀》置于卷首，將前十卷每卷卷首第三行‘豫章璩之璞校訂’改為‘新安汪廷訥校訂’。最后兩卷原為璩之璞補遺，汪氏即改‘明豫章璩之璞補 梁溪龔植校’為‘明豫章璩之璞補 新安汪廷訥校’。”^［18］江枰所言基本屬實，但所涉卷首署名與原本有出入。汪刻本卷一、卷三、卷四、卷五上、卷六、卷七上、卷七中、卷十下改“豫章璩之璞校訂”為“新安汪廷訥校訂”，卷五下《文談》改“豫章璩之璞校訂”為“徽郡汪廷訥校訂”。此外，該本版式與各卷卷名同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本，內有封面，分三欄，自右至左分別刻“王弇州編輯”“云間璩君瑕參?！薄疤K長公外紀”，卷前增入汪廷訥序文。汪序除贊揚蘇文外，對璩之璞校補亦有評點：“余觀此集所載，多為舊集所未備。即游戲寓言居多，而風云月露之態(tài)，幽嚴怪石之奇，種種畢具。令后之讀其文者如神游三島之上，不覺翩翩乎仙矣。”^［19］他認為璩氏校訂增補內容種類頗多，質量較高，使王世貞舊集更加完備。

汪刻本為燕石齋本之覆刻本。王世貞序文末有萬歷二十三年（1595）璩之璞題識，當以燕石齋本為底本無疑。與燕石齋本相校，汪刻本版心處亦有“燕石齋刊”四字，且正文補遺處“燕石齋補”亦未剜除。再對比筆畫細節(jié)，發(fā)現二者雖相似，但仍有不同（見圖4），汪刻本當自燕石齋本覆刻而來，故而并未剜除璩氏燕石齋標識。因此，此本可視為覆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本。

2.3.3 清末楊益豫刻本

清末楊益豫刻本（以下簡稱：清刻本）今藏于天津圖書館。該本為殘本，缺卷首、目錄、卷一與卷二上。版式為九行二十一字，單黑魚尾，細黑口，左右雙邊，字體為宋體，筆畫整齊，一絲不茍。書口間刻“停琴寄笠山房”字樣，版心刻書名、卷次、卷名及頁次。首行頂格題書名、卷次，次行題“明瑯琊王世貞編次”，再次題“新安汪廷訥校定”，復次題“新繁楊益豫重刊”。避諱改“玄”為“元”。據此可知，此本是楊益豫以汪刻本為底本重新刊刻的。楊益豫，字立生，新繁縣（今屬成都市）人，咸豐九年（1859）舉人，同治元年（1862）進士，光緒五年（1879）除服回京。據避諱字及楊氏生平活動來看，此本很可能刻于清末。

2.4 十五卷本

此本為崇禎二年（1629）陳之伸刻《蘇東坡外紀》本（以下簡稱：崇禎本），合于《宋四大家外紀》中。版式為十行二十字，無魚尾，版心白口，左右雙邊，版心上刻書名及卷名，中鐫卷次，下刻頁次，更“蘇長公外紀”為“蘇東坡外紀”。合徐編《蔡福州外紀》、王世貞編《蘇東坡外紀》、陳之伸編《黃豫章外紀》、范明泰編《米襄陽外紀》而成，分別記載蔡襄、蘇軾、黃庭堅與米芾事。其中，《蘇東坡外紀》共十五卷，各卷首行頂格題書名、卷次，次行題“瑯琊王世貞編次”，再次題“鹽城陳之伸刪定”。查其內容，個別條目后仍存小字“燕石齋補”，故陳之伸所據底本為燕石齋本無疑。崇禎本與以上諸本相校改動較大。

第一，增刪原文。與燕石齋本相校，此本在內容的刪減上有兩個特點：①刪去小注。如卷十《禪那》“東坡議學校貢舉書”一則，刪去小注對正文的補充內容；卷十二《風流》“趙成伯家有妹”一則，刪去小注對正文的注釋內容等。②保留段落核心，刪去不甚相關內容。如卷九《玄理》“東坡與山谷同見清老”一則，僅保留清老評蘇軾前世之言，而評王安石之言盡數刪去；又如卷六《詩話》“梅有紅梅、臘梅兩種”一則，僅保留梅花相關詩句，與西湖相關三首詩皆刪去等。增補原文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增補內容取自其他卷。如卷六《詩話》“余讀東坡和梵天僧”“宋柳老耆蘇長公各以填詞”二則取自《譏評》，“春夜行靳水中”“東坡登平山堂”“冰肌玉骨清無汗”三則取自《逸編》；卷十三《書畫》“石室先生以書法畫竹”一則取自《逸編》，“薳于揚州得先生手畫”一則取自《雜記》等。以上幾則內容皆與所增補主題相關，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且與燕石齋本相校所缺的《年譜》《遺事》《雜記》《譏評》《逸編》五卷并未刪掉，而是取其適合的內容摻雜其他卷中。

第二，卷次及段落的調整。卷名、卷數及段落的次序、總數與以上諸版本皆不同，當為刪定時重組，依次為：卷一《恩遇》共八則，卷二《賞譽》共二十則，卷三《好士》共十四則，卷四《志行》共二十四則，卷五《政術》共十八則，卷六《詩話》共六十二則，卷七《詩案》共三則，卷八《文談》共三十九則，卷九《玄理》共九則，卷十《禪那》共二十二則，卷十一《調謔》共三十五則，卷十二《風流》共十則，卷十三《書畫》共二十八則，卷十四《考誤》共十七則，卷十五《遺跡》共五則，均為一則一段。卷次排列不再分一卷之上、中、下，而是根據內容單獨分卷，且重新排序。與以上諸本相較，卷總數雖多，但只是分卷方式不同造成，且每卷內容均少于以上諸本。除此之外，段落調整總體來看不如燕石齋本邏輯合理。如卷四《志行》“書出局詩”一則，言蘇軾懷念十年前與蘇轍對詩一事，調整至“東坡歸陽羨”一則之后，遠不如燕石齋本調整至“東坡喜韋蘇州”言二人對詩之后合理。

3 版本?？?/p>

現存諸版本中，燕石齋本流傳最廣，以此本校其他諸本，可知其質量最佳。

以燕石齋本與十六卷本相校，十六卷本篇幅少且異文多。如《年譜》，燕石齋本作“五年癸巳”，十六卷本訛作“三年癸巳”；燕石齋本卷名下刻“五羊王宗稷編”，次行題“仁宗皇帝景祐三年丙子”，十六卷本二者皆無；燕石齋本作“及殿試章衡牓中進士”，十六卷本訛“牓”作“膀”等。十六卷本價值不如燕石齋本。

以燕石齋本與崇禎本相校，后者異文迭出。以《詩話》與《玄理》為例：“蘇子瞻元豐間逮詔獄”一則，燕石齋本作“與君今世為兄弟”，崇禎本“世”訛作“日”；燕石齋本“智果院舊有參寥僧”一則，崇禎本“寥”訛作“寂”等。雖有少許正燕石齋本之誤處，如“淳祐初僧自南從天竺歸”一則，“又如藻涵清流”，燕石齋本“涵”訛作“汲”，崇禎本正之，但總體看來功不抵過。

以燕石齋本與清刻本相校，清刻本訛誤亦不少。如《玄理》“昔謝自然欲過海求蓬萊”一則，燕石齋本作“作忘遺照八篇”，清刻本“忘”訛作“妄”；“東坡言人不怕虎者”一則，燕石齋本作“鄆州有追虎碑”，清刻本“州”訛作“川”?！对姲浮贰八蛣⑦撏ㄅ刑┲荨币粍t，燕石齋本作“間送苕溪入太湖”，清刻本“太”訛作“大”；“熙寧四年十月赴杭州”一則，燕石齋本作“所以可憂患也”，清刻本訛作“新法可憂患也”?！兑菥帯贰疤K公云老杜”一則，燕石齋本作“大同殿”，清刻本“大”訛作“太”；燕石齋本作“為程頤報怨”，清刻本“報怨”訛作“報復”；“或問東坡若與明道同朝”一則，燕石齋本作“卻一齋”，清刻本“卻”訛作“曲”；“方惟深子通”一則，燕石齋本作“草木盡堅瘦”，清刻本“堅”訛作“皆”；“先君以蔡君京”一則，燕石齋本作“禍及七祖翁”，清刻本“七”訛作“士”等。清刻本正諸多燕石齋本誤處，訛誤如：《玄理》“予昔夢食石芝”一則，清刻本作“有鑿井得之”，燕石齋本“之”訛作“芝”；清刻本作“迺記其事”，燕石齋本“迺”訛作“迫”；《詩話》“宋時梵天寺有月廊”一則，清刻本作“司正平詩云”，燕石齋本“司”訛作“可”等。脫文如：《玄理》“昔謝自然欲過海求蓬”一則，清刻本作“參風馭鶴”，燕石齋本“馭”下脫“鶴”字等。總體來看，清刻本前半部分質量較佳，有正燕石齋本誤處之功，而后半部分質量較差，訛誤增多，故是過皆有。此外，《外紀》流傳至清代，刊刻減少，故此本起到的傳播作用不容忽視。

4 總結

《外紀》是王世貞編成的較早的一部關于蘇軾事跡的匯編，所載的蘇軾各史實及詩話、文談不僅為研究蘇軾提供了有力支撐，而且具有重要的輯佚、文獻與校勘價值。萬歷九年（1581），王世貞曾期望徐孟孺刊刻，實際是否刻梓未可知，但確曾成書，凡十卷，今已佚，后世諸本皆以此本為基礎。今存明萬歷刻十六卷本為十卷本刪減本。明萬歷二十三年（1595）璩之璞在十卷本基礎上校定增補《逸編》兩卷，成十二卷本，質量最佳。萬歷二十四年（1596）汪廷訥據燕石齋本刻成清刻本之底本。清刻本雖有正燕石齋本誤處之功，但又增新誤，是過皆有。崇禎二年（1629）陳之伸以燕石齋本為底本進行增刪調整，成十五卷本，但質量遜于燕石齋本?！锻饧o》版本源流見圖5。故學者如果整理、研究《外紀》，當以萬歷二十三年（1595）燕石齋刻本為底本，以清刻本為參校本，其余諸本酌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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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胡文文（1998—），女，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儒學文獻整理與文學研究。

丁延峰（1963—），男，博士，教授，任職于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儒學文獻整理與文學研究、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