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撿垃圾的人

遠處高原的雪山巍峨壯麗，腳下垃圾遍地。這曾是109國道沿線觀景臺附近的真實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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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河南小伙武相宏在109國道可可西里段青海格爾木和唐古拉山之間折返了一次，歷時40多天，撿拾了1噸多的垃圾，其中僅塑料瓶就有8000多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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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武相宏又來到了格爾木。他發(fā)現(xiàn)，109國道以前隨處可見的垃圾堆不見了，只能零星看到一些包裝袋，不少游客自備垃圾袋，不讓垃圾落地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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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美麗的改變。改變的背后，不只是高原上垃圾的量變，更是人們對生態(tài)保護理念的質(zh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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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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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環(huán)保衛(wèi)士”索南達杰因保護藏羚羊不被盜獵而犧牲。當時，在長江源從事探險考察的楊欣受索南達杰影響，用3年時間建立了可可西里第一個自然保護站，走上了一條公益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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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方努力下，盜獵藏羚羊的槍聲停了。冰山退縮、水源地被污染等高原生態(tài)問題被提上新議程。其中一個顯著問題是，高原垃圾不斷產(chǎn)生而當?shù)責o力妥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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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起，楊欣創(chuàng)立的公益組織“綠色江河”連續(xù)多年在青藏高原長江源地區(qū)開展垃圾調(diào)查項目，其中包括109國道青海格爾木到唐古拉山口450公里沿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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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垃圾調(diào)查，是志愿者沿公路撿拾目之所及的垃圾，再集中對垃圾進行分類、記錄數(shù)據(jù)，最后打包處理。2013年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年公路兩側(cè)收集的垃圾多達16萬件，其中塑料飲料瓶6.3萬個，易拉罐4.4萬個，塑料袋及其他塑料包裝2.6萬只。除了金屬垃圾以外，其他幾乎都是食品、飲料包裝及其他生活物品包裝，占調(diào)查垃圾總數(shù)的97%。這些垃圾主要來自卡車司機和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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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是志愿者隨隊醫(yī)生。她記得，一些質(zhì)地輕薄的垃圾被風一吹就向著可可西里深處飄去，遠方還能看到廢棄的汽車。“這是曾經(jīng)盜獵、挖礦的人留下的。”楊欣告訴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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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國道沿線是“中華水塔”三江源，直接關(guān)聯(lián)著全國人民的飲水問題，國道也經(jīng)過可可西里，這是草原精靈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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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垃圾，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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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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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寒梅并不知道什么是“生態(tài)保護”。在和老同學索南達杰的聊天中，寒梅才漸漸了解到什么是環(huán)保。索南達杰犧牲后，寒梅的家從一個老友歇腳的地方成了反盜獵隊員們上下山的“中繼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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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他的事業(yè)繼續(xù)下去。”寒梅告訴隊員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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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前后，寒梅以向?qū)Ъ骐S隊醫(yī)生的身份加入“綠色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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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仄骄０纬^4000米，高反增加了志愿者的工作難度。除了高反，志愿者還需要面對加速產(chǎn)生的垃圾。在高原上，一個行政村的面積可達幾百平方公里，垃圾的收集、運輸成本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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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高原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產(chǎn)生的垃圾很少。但現(xiàn)在情況變了。數(shù)據(jù)顯示，十多年前，格爾木市區(qū)日產(chǎn)垃圾達到164.5噸/天，而實際送往垃圾場處理的垃圾僅為100噸/天，剩余的垃圾均被隨意傾倒、堆放在高原之上，而且有了越來越多需要經(jīng)過專業(yè)處理的塑料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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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靠這幾個人撿拾要撿到何時呢？寒梅那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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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地區(qū)垃圾分類、回收、轉(zhuǎn)運、處理的體系建設(shè)彼時未被重視。“想給他們助力。僅僅靠著公益組織里的人力，太單薄了。”寒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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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tài)管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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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波一波人的努力下，109國道沿線乃至整個長江源的垃圾問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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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前后，青海當?shù)卣块T和公益組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應(yīng)對嚴重的垃圾問題。比如，從格爾木市郊到拉薩的109國道沿線青海區(qū)域內(nèi)建立了6個集中收集、運輸垃圾的“綠色驛站”，對自駕車游客進行環(huán)保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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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主導、民間力量輔助的形式逐漸運轉(zhuǎn)起來。青海當?shù)卣块T增派了負責109國道環(huán)衛(wèi)工作的生態(tài)管護員。大約在2015年，格爾木人王興香成為生態(tài)管護班的一員，負責109國道格爾木至昆侖山口路段的環(huán)衛(wèi)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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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垃圾問題，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一只可容200斤垃圾的袋子，生態(tài)管護員一人一天可以裝滿七八十只。”王興香說。十幾名生態(tài)管護員負責160公里的路段，他們幾乎每天都要上山撿拾垃圾，一天要覆蓋40公里左右的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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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興香和隊員們雖然大多是土生土長的高原人，但碰到工作強度大的日子，還是會出現(xiàn)缺氧、乏力等高原反應(yīng)。王興香說：“如果對高原沒有感情，真的很難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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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垃圾的制造者到清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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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郵政公司的攬投員，卡車司機賀生元在109國道跑車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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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生元回憶，卡車司機們都有在跑車時喝功能性飲料提神的習慣，為了搶時間，“我們很少停車，搖下半塊玻璃，就扔出去。這是一個習慣，當時我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和其他司機的行為對環(huán)境造成了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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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在昆侖泉驛站點位，賀生元看到有志愿者在撿拾垃圾，也有志愿者在向游客介紹環(huán)保理念，邀請返回格爾木的游客們帶上一小袋垃圾。這樣的情況還出現(xiàn)在109國道沿路其他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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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您要不要也支持我們一下？”一名志愿者問賀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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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袋垃圾嗎？”賀生元一口答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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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生元也記不清，自己何時發(fā)生了改變。一次，當他打開車窗準備丟棄垃圾時，他下意識地縮回手。“志愿者撿垃圾，很辛苦，也很危險。”往后的日子里，他每周都會幫志愿者帶上一袋垃圾，送到位于格爾木西郊的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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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搭車的同事問賀生元，裝袋垃圾有償嗎？他脫口而出：“環(huán)保就是我們每個人多做那么一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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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若有所思。賀生元看到，這個曾經(jīng)吃完水果習慣把果皮往外扔的同事，默默地把之后產(chǎn)生的垃圾塞進了垃圾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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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生元發(fā)現(xiàn)，這幾年來，109國道沿線的垃圾變少了，路面和路邊變得干凈了。他說：“我想換一換工作節(jié)奏，找個假期深度體驗一下志愿者們的工作，太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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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huán)保工作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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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賀生元給“綠色江河”格爾木驛站站長魏常亮打了電話，約定了幫志愿者清運垃圾的碰面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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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爾木驛站附近，有一處貨車司機的休息點。如今的休息點配備了大型的垃圾收集箱，很多司機已經(jīng)習慣了在跑車時自備垃圾袋，等到了下一個休息點再進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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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一天工作的王興香正從昆侖山口往格爾木方向下山。這兩年，生態(tài)管護員一人一天在公路上撿拾垃圾只需要三四十只垃圾袋來裝，垃圾縮量了。他們的工作已經(jīng)從把垃圾處理轉(zhuǎn)變?yōu)楸３止氛麧崱！斑@幾年，咱們的109國道變干凈了。”王興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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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卣?09國道沿線籌建更多的垃圾回收站，分散運輸壓力，降本增效。多年前，由公益組織發(fā)起的垃圾調(diào)查，如今主體慢慢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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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趁著晚飯時間，到格爾木驛站看望新到的志愿者，給他們科普高海拔地區(qū)的健康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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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相宏駕駛著小卡車奔波在109國道上，“自己曾經(jīng)認識的志愿者朋友可能都不在那些點位了，但我還想看看他們做得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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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欣因工作途經(jīng)格爾木驛站，他順道進去坐坐，志愿者們立即圍上去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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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huán)保是一條射線，有起點，沒有終點。”楊欣淡淡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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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盡染昆侖山，也灑在變了樣的109國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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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