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天立地 情義雙全

【摘 要】《荊釵記》的故事，戲曲很多劇種都曾上演，雖然各劇種風格不同，但《荊釵記》傳達的思想內涵卻完全相同。在學演閩劇《荊釵記·見娘》的過程中，我越發感受到王十朋形象的閃光點，越發感受到他與王魁、莫稽等負心漢的天壤之別。本文試圖通過淺談《荊釵記·見娘》中王十朋的人物塑造以及唱、念、做的綜合運用闡述我的創作體會。

【關鍵詞】荊釵記；王十朋；角色塑造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5—056—03

引言

《荊釵記》作為四大南戲之首，在南戲和整個戲曲發展史上都有著重要的地位。時至今日，《荊釵記》依然被眾多劇種移植改編，常演不衰。《荊釵記·見娘》是王十朋的重頭戲，也是演出頻率最高且各劇種小生行當移植最多的一折戲。閩劇在移植的過程中根據劇種特色，廣納博蓄，融匯創新。并遵循福州話的民俗性與地域性，同時加強“重義守諾”的中心思想，創作了獨具閩劇特色的《荊釵記·見娘》。

一、王十朋人物塑造中唱、念、做的綜合運用

戲曲人物形象塑造離不開四種基本藝術手段，即唱、念、做、打。不過，由于每個人物的社會身份、性格、氣質等方面及內容的不同，因此，在人物形象塑造過程中所運用的基本藝術手段也是不同的。我在《見娘》中的表演，首先積極借鑒并吸收了昆曲冠生表演藝術的精華，同時還運用了唱、念、做三種基本藝術手段來塑造人物。

（一）“以情演戲·以聲傳情”——唱

《見娘》中王十朋的唱腔共有四段，在作曲老師的精心設計下，四段唱腔以遞進的方式，將王十朋的感情波瀾表現得起伏跌宕，淋漓盡致。回憶閩劇小生表演藝術家李小白老師曾說：“唱一定要唱情，就像是人物本身需要發出的聲音一樣。唱要經過巧妙的處理，要有層次變化，沒有層次變化的唱是傻唱，死唱；唱還要講究韻味，才能使觀眾感知人物的思想情感，并達到傳情達意的目的。”

《見娘》的第一段唱腔，曲牌為【更打】屬小調類，常用于環境描寫與敘述。這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雷電的鳴響似乎預示著噩耗即將來臨，王十朋伏案而臥，夢中的他不停呼喊著母親與玉蓮。在雷聲陣陣的轟鳴中，他猛然驚醒方知自己原是做夢，拂袖擦去額頭的汗珠，唱到：“夢里地沉天又崩，汗濕青衫有余驚。”接著用敘述演唱的方式告訴觀眾一月以來所發生的事情，當唱到：“考什么狀元做什么官時”需將音量漸漸放大，突出王十朋的百般懊惱，在心意寥落間“只落得夜夜殘月伴孤燈”。

第二段唱腔，曲牌為【梆子疊】屬江湖類，特點為高昂激烈。而在此劇【梆子疊】的處理卻是低沉哀怨，幾乎用無伴奏的形式將王十朋驚聞噩耗后的內心情感抒發得凄婉動人。“聞噩耗，心震驚，問蒼天你為何這般無情。娘子呀，娘子呀！”就是在王十朋這樣一種微弱的傾訴中，使得這份思妻之情更加強烈，更能觸動人心。緊接唱到：“都道夫妻聚京都，誰知你投江已喪生。”其中的“投江已喪生”要加入哭腔；下面唱到“我無意再把殘生度，拼一死與你黃泉路上一道行”，音調要揚起，表達此時王十朋悲痛的自問與玉蓮一同黃泉赴死的決心。

第三段唱腔，曲牌為【北調】。此唱段不僅是王十朋與王母的對唱，其中還加入了伴唱。在戲曲表演中有些信息是演員不方便傳達給觀眾的，比如演員的心境，而伴唱在此時就具備了幫助演員傳達信息的作用。

當王十朋推開王母與丫鬟冬梅意欲撞墻時，王母聲淚俱下地喊道：“兒呀！你若走了絕路，叫為娘如何活命呀！”瞬間王十朋停住腳步，悲切切地回頭慘呼一聲：“母親。”此時，伴唱用一連串的“啊”音來體現，表達了王十朋與王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真實內心寫照。

第四段唱腔，曲牌為【疊牌】屬逗腔類。逗腔特點為纏綿悱惻，一唱三嘆，常用于人物情感抒發。我認為《見娘》中的王十朋雖有溫雅，文弱的一面，但也具備了堅強，剛直的性格。這支【疊牌】是本劇的中心唱段，在演唱中要含有一股鋒芒逼人的東西存在，也就是前輩藝術家所說的：“唱，要成為內里的唱，內里得有勁，要有骨頭。”而我所理解的，要顯示出王十朋“義夫”的精神，就必須在唱腔上體現出剛勁，并領導著整個節奏向前挺進。

愛妻投江而死尸骨無存，唯有一只繡鞋留為紀念，王十朋手持繡鞋雙膝跪地，字字血淚句句赤誠地唱到：“你應是去未遠，暫且為我駐足聽。”緊接下句“悔不該誤盡平生覓封侯，求什么金榜題名宴瓊林。若不是渡口一別千里遠，何讓你受逼投江天地傾。”演唱這四句時一定要深情并茂，使觀眾凝神屏息的聆聽王十朋內心深處的這般悲痛哀鴻之聲，要牽動著觀眾的思緒，觸及著觀眾的憐憫，唱到動情處更是要讓觀眾潸然淚下。這樣才能將一個“誓存布衣心”古代義夫的光輝形象在觀眾面前體現的豐滿鮮明。

（二）“字字珠璣·聲聲入耳”——念

王十朋的念白在《見娘》中占有很大篇幅。戲曲有句諺語：“千斤話白四兩唱。”足見念白對塑造人物的重要性。而閩劇區別于其他戲曲最顯著的特征，是用福州方言念白與演唱。因福州方言與普通話差異很大，所以我在演出的過程中，一定要遵循福州方言的音韻與聲調規律做到“字正”。

“高中狀元身掛綠，除授饒州僉判府。宰相權重令入贅，羈留京城嘆奈何。游子思歸歸不得，望慈親使妻別家上京都。”這段詞是劇中王十朋的家書內容，接到劇本后我先將“綠、府、贅、何、得、都”字單獨列出，著重練習。因它們都屬于福州方言的入聲字，如果入聲字沒咬正，就會使觀眾對家書內容有模糊的感覺。接下來“使妻別家上京都”的“家”與“嫁”二者發音相似，如果沒念準也容易讓觀眾產生疑惑，影響劇情發展。

說清念白的首要條件是“字正”，而同時念白也需通過潛臺詞的開掘與抑揚頓挫的處理，讓觀眾窺視到人物的內心，這是處理念白的重要依據，也是演員表達人物情感的手段之一。

王十朋得知家書被人篡改急忙詢問：“母親，玉蓮看到這封書信定是傷心萬分。”這里的“定是”聲調要揚起，突出擔心妻子的焦急情緒。王母見十朋問起玉蓮竟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地說：“玉蓮，她……”見母親神色遲疑，王十朋心中疑慮愈加深重，轉身問到：“母親，玉蓮為何不與你們一同前來？”此時為突出內心疑慮，我在念“為何”二字時強調重音。王母見兒子起疑心，急忙解釋：“玉蓮本來要和我們一起來的。”王十朋緊接：“那為何她又不來呢？”雖是一句反問，但在表達時切不可提高音調，因為王十朋在劇中是典型的孝子形象，與母親說話必須注意分寸。而此句中的一個“她”字，也包含了王十朋對玉蓮深切的思念之情。

王母見十朋如此思念玉蓮不免痛心，為隱瞞真相慢慢說到：“十朋呀，只因你岳父年邁，玉蓮家務纏身難以上京。”十朋聽母親這么一說，著實有幾分道理，但轉念想，不對：“娘家自有岳母操勞，何須玉蓮費心。”其中“岳母操勞”四個字要強調，“何須玉蓮費心”需把音調提高，突出王十朋判斷的正確性。此時的王母見十朋頻頻追問，支支吾吾勉強說到：“這上京山高路遠，玉蓮弱體嬌軀如何行得。”王十朋聽此言自覺好笑，對母親說：“連你年邁之人都來了，難道玉蓮她年紀輕輕……”冬梅見老夫人的謊言編織不圓生怕露出破綻，趕緊話鋒一轉說：“是老爺舍不得小姐，叫她明春再來。”王十朋聽冬梅言語自知是一句玩笑話，對她說道：“胡說！岳父他豈會強留出嫁之女。”冬梅雖是丫鬟，但此時王十朋說話的語氣不能用命令的口吻，應是輕聲的。

面對一連串得不到正面回答和合理解釋的對話，王十朋內心無比焦慮。但礙于禮教，他又不得不強作鎮定地問：“母親，難道是家中……”話音未落，王母與冬梅竟緊張地連聲說道：“家中沒出事情，家中沒出事情。”這時王十朋已知事情重大，故而退到上場門打了個背供，道出其內心所想：“看她二人神色慌張，家中定有變故！”此時冬梅因害怕真相敗露，自言自語說：“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要說出小姐跳江，只怕姑爺會膽戰心驚！”十朋聽到話尾似乎有一個“驚”字，馬上追問是什么“驚”？冬梅自知說漏了嘴，便矢口否認加以掩飾。面對冬梅的隱瞞，王十朋心中的焦慮更加無法控制，繼而滿面憤怒逼問冬梅實情，但她就是不說實話。無奈，只得膝行至母親跟前，跪下揚聲急促哀求道：“只因孩兒思妻心切，請母親見諒。家中定有變故，望母親說明真情。”雖然此時王十朋的感情非常激烈，但在念白上要保證吐字的清晰，注意節奏，要有頓挫的處理。這樣才能表現出王十朋強烈的思妻之情，使觀眾深刻感受到人物內心焦灼又無法釋懷的復雜情感。

（三）“聲情并茂·形神兼備”——做

戲曲中的唱、念是以聲音、聽覺為造型，而“做”是依靠演員的形體造型與每一處細致入微的神態變化來豐富人物性格，從而引起觀眾的共鳴。

在學習《見娘》的過程中，“做”功方面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共有二處。

其一是王十朋聽說母親到了，喜出望外出門迎接的那一段。劇中把母子久別重逢，悲喜交集，由喜到驚的感情一層層，一筆筆進行了描繪。首先是王十朋聽到家院來報：“老夫人到。”在二道幕里他滿懷欣喜地念：“母親來了，母親在哪里？母親在哪里？”在【撕邊一下鑼】的配合下，王十朋快步出場，亮相于下場門，他將眼神從小邊到大邊四下尋找未見母親。微微一愣，趕忙回身快步走到上場門一望，仍不見母親，再回身轉至下場門時，見到母親。此時母子二人四目相望，雙手微顫，在一個大停頓后，王十朋雙手揚袖高呼母親，以飛快的小蹉步，從上場門急行到母親面前，雙膝跪地，抓住母親的雙臂輕搖兩下，此時王十朋的嘴角可以微微往上一撅，小小地撒一下嬌。當然，這撒嬌的動作要適度，能顯出年齡特點就行。王十朋雖年輕，但畢竟是一個地方官員要注意身份感。喜見母親，十朋心中不免激動，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也許就在此刻母子眼神的交匯中，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感早已滲透彼此。每每演到此處，我總感覺這不是一般母子的久別重逢，王母是帶著愛媳被逼投江的噩耗來見兒子的，而王十朋則是初入仕途，卻因不允婚事，得罪權相而改調邊遠的潮陽來的，兩人的心情都不尋常，正是在這樣的特定心情下的母子相逢，所以有著豐富的內心活動，是非同一般的悲喜交集。當王母轉念一想誤認為十朋背信棄義，決心痛打他一頓時，這突如其來由喜到驚的矛盾沖突也瞬間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所以，我在演出這段時要既準確又真切，在戲的開端就要緊緊扣住觀眾的心弦。

其二是王十朋拾到孝結直到暈厥為止的這一段戲。由于王十朋觀察到母親神色異樣，他握住母親衣袖懇求母親告知真相，像個小孩子般對母親廝纏哭鬧。在強烈扯動母親雙袖時，一根孝結從袖中掉出。孝結落地，在場三人一下怔住了，氣氛也頓時緊張起來，王十朋揀起孝結馬上意識妻子已發生不測，不禁苦苦追問。

接下來的這段表演在劇中極其重要，雖然動作不多但三人各有生動表現。王母見再也無法隱瞞，憋不住要說出情由，冬梅著急地連連搖手勸阻，王十朋一面喝斥冬梅多嘴，一面又要催促母親把事情經過快點說出；王母一面看著十朋焦急的樣子，一面又要對冬梅講話；冬梅一面對王十朋應承，一面又要阻止王母把實情說出。于是一個要問，一個要說，一個要勸，場上緊張的氣氛也步步加緊。這戲也就像剝筍一樣，層層推進，緊緊咬住，最后在王母凄慘慘的哭聲中，告知十朋玉蓮為守節已投江身亡的消息。王十朋聞聽噩耗，搶天呼地，頓足捶胸，終于驚厥昏倒。這段戲是全劇的高潮，我感覺在演這段戲時要做到節奏緊密，動作火熾，情緒激烈，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這一場家庭變故給劇中人帶來的沉重打擊和難以忍受的痛苦，把劇本內含的戲劇沖突真正推向高潮。王十朋暈厥后，王母與冬梅慌了手腳，她們不住口地呼喚著：“十朋（姑爺），十朋（姑爺）。”王十朋呆坐于椅子上，此時全場都靜止了，只聽得他凄悠悠地唱到：“聞噩耗，心震驚，問蒼天你為何這般無情……”悲聲頓足，拂袖掩淚，這段表演我把唱與做完全融合，將王十朋胸中的悲憤與傷痛的感情一瀉而出。

戲曲中無論是唱腔、念白還是做工都是為刻畫劇中人物服務的。《見娘》中的每一句唱腔、念白、每一個動作都要相互配合，都要和整個劇情的發展及人物情感變化緊密相連，沒有誰是脫離了劇情單獨存在的。這樣才能讓唱、念、做從真正意義上達到表演藝術“形神兼備”的高深境界。

二、結語

為何會寫《荊釵記·見娘》中的王十朋，首先是喜愛這個人物，其次是王十朋身上所折射出的人性光輝是強大的，因為他的身上體現的是普通人的思想，普通人的道德立場。劇中王十朋的“義夫”精神難能可貴，通過“義夫”形象更是鞭撻了王魁之流的負心之徒，也譴責了莫稽之類的無恥行為，熱情歌頌了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對權勢的敢于抗拒、對父母的盡心孝養等。能學演《荊釵記·見娘》我是幸運的，因為每每在唱、念、做中它總能帶領我感受著久遠以前的時代，感受那個古典時代里質樸的情義。在市場經濟飛速發展，精神文明需大大強化的今天，《荊釵記·見娘》更具有凈化社會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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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特，男，漢族，福州人，本科，戲曲教師，三級演員，研究方向為戲劇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