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渾河源

沈陽的母親河——渾河有南、北兩個源頭，北源在撫順市清原滿族自治縣灣甸子鎮滾馬嶺下，稱為英額河;南源在撫順市新賓滿族自治縣紅升鄉南蜂蜜溝。

第一次訪渾河北源是參加撫順市政府主辦的一次活動。從撫順到滾馬嶺下的渾河源并不難，坐上面包車順著英額河上溯東南方向，過后樓水庫、砍櫞溝、地車溝即進入茂密的森林中。再行十幾分鐘的土路，停車步行，沿著一溪淺水，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塊立起的大石頭上題寫著三個朱紅大字：渾河源。

觀覽源頭處，人工圈了好幾處小池塘，池塘邊上放置了石雕吐水龍頭，擺著觀賞石，石上題寫著跟形勢的文字。再往里行，見山坡下自然青石縫邊有一泉眼，流水細細，清澈透明，石上題著“源泉”二字，我想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渾河源了。于是，大家拍照留念，我則于泉眼處順著山坡向上爬去，欲站上高處看一下這源頭的景觀，但見層巒聳翠，山不見頂，想來這長白山西脈，當年唐朝大將薛仁貴貪戀此處景致不慎滾馬的地方，輕易是不會爬到頂上去的。

在離開源頭的車上，大家都感到這樣順利地就到了渾河源頭，似乎缺少了許多跋涉尋找的逸興，不歷艱險，即到源頭，恐怕再好的風光也都打了折扣。另外，源頭的人為痕跡太重，破壞了原生態的自然風貌，讓人感到缺少了“源”的美感。在車上，當地官員談到渾河源的保護與開發問題，我對他們說：最好的保護就是不開發。給子孫后代留一塊凈土，留一處原生態的渾河源，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官員的最大政績。或許我的觀點有些偏頗，但歷史會證明，原生態的自然環境，對我們人類未來生存的意義是不可估量的。

渾河北源出滾馬嶺后一路向西，會同紅河，于鐵背山和元帥林之間穿過，與南源蘇子河一起在鐵背山西山角處合流，共同融入今天的大伙房水庫。撫順當地老掌故人告訴我，渾河南源比北源更遠，想尋渾河源，最好去蘇子河源頭。于是在一個月之后，我約朋友一起，驅車上了沈陽到撫順的高速公路，去蘇子河尋找渾河南源。

正是秋收的季節，蘇子河兩岸紅葉離離，稻谷金黃。早年就聽說過“蘇子河”這個名字，翻了資料得知，它是滿族的發祥地，是努爾哈赤建立后金政權的地方，當年后金的王城赫圖阿拉就建在緊傍蘇子河的南岸上。蘇子河最早的滿語稱呼叫“蘇克素護河”，“蘇克素護”滿語的意思是“魚鷹”，意即這是一條有很多魚鷹的河流。當我們的車過新賓滿族自治縣縣城到蘇子河上游的時候，確實看到有許多魚鷹在河邊飛來飛去，有的嘴里還叼著小魚。山光水色，蘇子河的秀美韻味，在鷹揚魚影的細節中越發顯得生動和富于靈氣。

在紅升水庫，一位老人正在聚神執竿垂釣，在他放下釣竿卷煙的時候，我走上前向他請教蘇子河的源頭。老者姓宋，為紅升當地人。老人對這一帶山水形勝了如指掌，他說紅升水庫建在蘇子河上游，截住了從三個支流匯到蘇子河的水，這三個支流一是關家溝，二是南蜂蜜溝，三是舊門。問哪個最長最遠，老人說當然是關家溝，其次是南蜂蜜溝。老人還告訴我說：關家溝里的水發源于四花頂子山北面，從溝口到源頭有十幾里。南蜂蜜溝雖不及關家溝長，但那里引來了富爾江的水。

于是我們告別老人繞過水庫上游，驅車前往關家溝。然而，在關家溝終因太多太多農村人稱作“花大姐”的瓢蟲的“圍剿”而失敗，我和同伴落荒而逃，只好改訪南蜂蜜溝。在山腳下，收割的老農告訴我，眼前的這座東山就是蘇子河在南蜂蜜溝的源頭“分水嶺”。分水嶺下，我們找到了南蜂蜜溝河的源頭，一溪細流從山腳下滲出來，于亂石中穿過，悄無聲息地奔向南蜂蜜溝村，奔向紅升水庫。蘇子河南蜂蜜溝之源遠沒有關家溝的長，但這里有關家溝所不能比的更長更遠的源，那就是引入蘇子河的富爾江水。

在南蜂蜜溝村，我們還找到了引富爾江水入大伙房水庫的出水口。出水口處建有一個兩層樓高的出水閘門，大多數時間此閘門是打開著的。閘門口一潭碧水清澈見底，不時有鴨鵝游來，尋覓著水中的游魚。引富爾江入大伙房水庫是20世紀90年代遼寧省最大的“引富濟渾”工程。這個工程打通了南蜂蜜溝東面8.8公里的分水嶺隧道，將富爾江水引到了紅升水庫和蘇子河，再入大伙房水庫，從而解決了大伙房水庫蓄水不足和沈陽等遼寧中部地區用水困難的問題。

富爾江發源于新賓滿族自治縣東北角的頭道溝，古稱“沸流”，和清原滾馬嶺下的渾河源只一嶺之隔。清原的渾河源在滾馬嶺之北，富爾江之源則在滾馬嶺之南。如今，富爾江水又引到蘇子河里，蘇子河里也流淌著滾馬嶺下的清泉水，渾河的兩個源頭不僅有一山之緣，還有一脈之緣。因為富爾江之水，從而讓蘇子河的源頭又延長了100多公里。而就在我探訪渾河南源的時候，發源于龍崗山脈南麓的渾江水已通過長85.5公里、直徑6米的圓形隧道引到蘇子河，進入大伙房水庫，這使得遼寧中部地區甚至遼南地區都能享用到大伙房水庫的蓄水。大伙房水庫，已真正成為容納百川的大湖;渾河，也成為眾水匯聚的大河。

離開南蜂蜜溝已是斜陽時分，路過大伙房水庫，在夕陽里觀看英額河與蘇子河交匯處的壯觀景色。落日下，浩大的湖面波光瀲滟，半是瑟瑟，半是橘紅。我回想兩次尋找渾河源的過程，最后竟確定不了渾河源到底在哪里。是滾馬嶺下的英額河源，還是四花頂子山下的關家溝，抑或南蜂蜜溝里分水嶺下的涓涓細水，似乎都是，又都不是。迷離間我忽然明白，不要再窮追哪一個是渾河的源，因為大河是不會只有一個源的，大河甚至是沒有源的。這就如同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藏無器、大水無痕一樣——大河無源。大河以其匯納百川萬壑的寬廣胸懷和吸納萬物眾生的無盡包容性，從不計較來自哪里、源自何處。因此，渾河之源既是英額河的，也是蘇子河的;既是紅河的，也是關家溝的，甚至是富爾江和渾江的。它真正的源，是在長白山脈的每一條溝壑里，每一抔泥土中，每一株樹木下，每一棵草尖上，以及繚繞山間的每一朵云霧里和在關家溝陽光中閃亮地飄到我臉上的小雨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