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的野花野草

自中原出發，一路向北，經山西，出雁門，入內蒙。烏蘭察布、察哈爾，書里無數次見到過的地名，連同藍天、云朵、草地、牛羊（圖1）、蒙古包，就這樣不打招呼地，一股腦兒撞進了眼睛里。這，就是內蒙古大草原了。

有一晚，入住烏蘭察布卓資縣巴音錫勒鎮的一所民居。民居偏僻，先是高速，又是省道，后來在鄉間小路彎彎繞繞好一會兒才找到地方。原來，是建在半山腰的幾座蒙古包。

蒙古包錯落安置在一個狹長的院子里，一面依著群山，一面臨著深溝。院子一角被杏樹半遮，青黃的杏子落了滿地。院子中間種著一池草花，有藍紫色的矢車菊、粉色的格桑花，還有一種叫驢食豆的野花，碩大的花穗粉粉嫩嫩，在矢車菊的花叢里如鶴立雞群。

驢食豆，豆科驢食豆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不僅顏值高，還極具實用價值。驢食豆能適應海拔3000多米的高寒牧區，莖稈柔軟，蛋白豐富，被譽為“牧草皇后”。同時，它的花朵很受蜜蜂歡迎，是優良的蜜源植物（圖2）。

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上了山頂。天地廣袤，群山連綿，云朵似團團的棉花糖，一層一層，直卷到天盡頭。山頂緩步而行，看白云慢慢飄移，看羊群悠悠經過，空氣里彌漫著似有似無的香氣。

低下頭仔細尋找，這才發現，滿山遍野都是香草。其中，最多的是野生百里香（圖3）。百里香和薰衣草、迷迭香一樣，是很重要的香草種類。百里香屬的低矮小灌木，都有著略硬的細碎葉片，有的深綠色，有的帶金邊，還有的綠中帶不規則金色、灰白色斑點，花朵卻都是柔嫩的粉紫色。我喜歡它們清新又濃郁的香氣，喜歡它們天真絢爛的小碎花，喜歡用新鮮枝條來烤雞翅、煎牛排、燉排骨，但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能邂逅整整一座山的百里香。這是怎樣的奇遇？坐在山坡上，聞著熟悉的香味，看金烏西墜，久久不愿下山。

晚上，專門問了民宿的老板娘，她說這叫“地椒椒”，是給羊吃的。當地人也會晾干枝條，放在衣柜里驅蟲。我和她說，這也叫百里香，和花椒、大料一樣，是種香料，可以試著用它煎土豆和雞翅，也能用來燉肉。她睜大眼睛，用當地口音應了好幾聲尾音長長上挑的“是”，滿滿的好奇和不可思議。

這座山上的野生香草除了百里香，還有大片的冷蒿（圖4）和野艾蒿。

艾和蒿，都是非常古老的植物，《詩經》里也曾反復吟唱。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召南·采蘩》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小雅·鹿鳴》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王風·采葛》

詩里提及的蘩、蘋、蕭、艾等等，有的是艾，有的是蒿。它們都有略帶苦味的清香氣息;大多是藥材，可以清熱、祛濕、止血等等;有的甚至葉形、顏色都很相似，以至于很難分辨品種。

比如，屠呦呦教授團隊提取的用于治療瘧疾的青蒿素，其實來自于黃花蒿，而《本草綱目》中記載的青蒿與黃花蒿，與現代植物學中的命名恰好相反。學術界存在爭議，老百姓卻很有智慧，分不清的，就統稱為“艾蒿”吧。這些艾和蒿，都屬于菊科、蒿屬植物，有的是一年生，有的則是多年生。

但冷蒿的辨識度很高，它植株矮小，成片生長在向陽的山坡上，因為莖、葉、花都披著灰白色短絨毛，遠看是一片灰綠。它喜光、耐旱又耐寒，適應性很好，廣泛分布在我國西、北部省份，在苦寒的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也能存活，是春季牧區用來抓膘、催乳的牧草之一。

冷蒿和野艾蒿都有清苦味道，當地人用枝條編成帽子，戴在頭上，用來遮陽、驅蚊。

第二天，因為尋找大風車的拍攝角度，無意間闖入了一片無人的花海（圖5）。

成片的野花在草原上肆意開放，綠色的大背景下，有濃烈的紅與黃，低調的灰和紫，還有淡黃、淺粉、乳白……有的植物緊緊匍匐在地，有的微微探出腦袋，還有的高高拔起，卓爾不群;有的葉片胖嘟嘟的，有的細瘦如針，還有的靈動飄逸。不需要配形配色，不需要刻意組合，它們隨意生長在一起，就莫名地協調好看，這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功。

這片原野上，最吸引人的是裂葉荊芥（圖6）。它是唇形科、裂葉荊芥屬多年生草本植物，葉片有香氣，紫色花穗類似薰衣草和鼠尾草，卻更加飽滿，沉甸甸的很有質感。成片的裂葉荊芥生長在一起，因為花期的差異，花色深淺不同，初開是濃郁的深紫色，開到末尾逐漸變成略暗的灰紫色，濃濃淡淡，夢幻極了。

地榆是薔薇科、地榆屬植物，一味止血藥。它的葉片像是帶著花邊的綠色羽毛，枝干瘦弱而堅挺，頂端開著一簇酒紅色的小花球，很像桑葚（圖7）。它們低調，神秘，冷艷。

在中原地區，舊瓦房的屋頂上，瓦松并不罕見，但大多瘦弱干癟，顏色暗淡，而草原上的瓦松則像是另一種植物。它們生長在草地上，在巖石縫隙間，綠色、粉色、紅褐色，每一株都水靈靈的，花朵細碎精致（圖8）。

華北藍盆花是忍冬科藍盆花屬植物。它分枝性好，枝條密集，株形緊湊，淺紫色的半球形花朵被瘦弱的枝條托舉著，楚楚動人（圖9）。

火絨草是高山花卉，葉子銀灰色，有艾香，乳黃色的花球又帶著點灰調（圖10）。初看平平無奇，越看越有味道。

蓍草極具傳奇色彩，它是傳說中的長壽草，又能和龜甲一樣用來占卜。可眼前的蓍草，就是可可愛愛一團小粉花（圖11），莖、葉可以調香，花粉可以釀蜜。

紫藍色的翠雀，每一朵小花，都像一只振翅飛翔的小鳥，它也因此而得名（圖12）。

淺紫色的蒙古韭可以食用，可以觀賞，它根系發達，還能防風固沙（圖13）。

詩云：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長空送鳥印，留幻于人靈。山河廣闊，草木葳蕤，飛鳥留痕，這都是人類的視角。而此刻，站在這無人的曠野之中，看著千年萬載的白云，吹著亙古不變的微風，就連眼前這些花花草草，看似弱不禁風，實則飽經寒暑，慣見枯榮，忽然覺得，我們只是過客，是偶然之間闖入，一窺綠野仙蹤的匆匆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