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明總是伴隨著人類對世界和生活的精確化認知而不斷發展的,可以說,人類文明的發展就是我們對精確性追求的發展。然而,大數據時代的來臨讓發跡于近代科學理性主義精確化追求中的危機越來越突出地呈現在人們面前。精確化追求的認知在根本上讓我們生活的價值和意義走向一個透明的單向度社會,這在根本上危害著我們的自由本質。如果我們自由的本質在于呈現生活世界的價值和意義,那么頑固地走在科學理性主義精確化的認知道路上就是一種偏離。既然全面的數字化記憶是這種偏離的極致,那么我們就需要有意識地保持某種遺忘,這種遺忘在一個不可逆的可能的普適計算時代為我們可能生活的價值多樣性保留了最后的地盤。
[關鍵詞]數據認知;數據測量;數據記錄;數據計算;可能生活
[作者簡介]文賢慶,湖南師范大學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華倫理文明研究中心、哲學系教授,長沙新一代人工智能倫理治理與公共政策實驗室研究員。
*本文系教育部重大招標項目“數字化未來與數據倫理的哲學基礎研究”(23JZD005)、“湖南省邁向‘生態強省’發展對策研究”(18ZWC18)、“生態文明中建設的能力方法路徑研究”(stwm201902)的階段性成果。
導言
通過認知,我們獲取信息和知識;通過信息和知識,我們創造著歷史和文明。然而,我們是如何認知的呢?歷史學家告訴我們,通過語言、圖畫和文字,早期人類進行著最初的信息收集,在信息收集的過程中逐漸形成我們今天稱之為知識的東西。然而,僅僅依靠語言、圖畫和文字,人類對世界的認知還遠遠不夠精準,只有當數據產生之時,我們才能夠更加準確地描述我們所要認知的世界,只有更加準確地描述世界成為一種可能,我們才能更好地推動人類歷史和文明的發展,數據的出現對人類歷史和文明而言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重要的是,人類文明發展到今天,依賴于數據的科學和技術已經越來越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伴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被稱之為“大數據”的時代,大數據開始滲入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展望未來,我們很有可能會步入一個被稱為“普適計算”(Ubiquitous Computing)[1](50-53)[2](94)①的時代。在這樣一種大背景下,思考基于數據的科學技術會對我們當下和未來的生活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正是基于此,本文試圖通過考察數據在人類歷史和文明中的發展來審視我們當下和未來的生活。以此為出發點,本文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文章將考察數據在信息時代之前的傳統發展,在這一階段,數據作為“有根據的數字”通過測量的方式實現對世界的認知,進而為我們提供信息和知識,本文的論證將表明傳統性數據試圖為人類生活提供一種追求精確性的理性科學主義生活方式,然而,這種追求將導致埃德蒙德·胡塞爾(Edmund Husserl)在《歐洲科學危機和超驗現象學》一書中所揭示的生活危機。在第二部分,文章將考察數據在信息時代尤其是在大數據時代的發展,在這一階段,數據借助計算機技術的發展不僅包含“有根據的數字”,而且可以包括文本、圖畫和視頻等,數據作為一種認知方式在本質上從測量轉化為一種記錄,本文的論證將表明這種轉變會對人類生活造成時間瞬時永恒化的問題①,這種影響需要我們重新審視有關人類生活的很多基本問題。在最后一部分,文章將展望數據在可能的普適計算時代的可能發展,在這一階段,數據作為一種認知方式將會呈現為一種智能化的計算,本文的論證將表明這種轉變需要我們警惕普適計算可能帶來的全面數字化記憶,重拾遺忘的美德。
一、傳統時代的數據測量與認知精確性追求
世上本沒有數據,數據是由人類的生活實踐產生的。因為沒有數據,人類的經驗和知識就是模糊不清的,人類對世界的認知也就是不精確的。然而,數據并不是隨意產生的,它是人們在實踐生活中試圖對客觀世界精確描述的結果,這種描述最初是通過測量進行的,測量的結果形成了“有根據的數字”。可以說,沒有測量,就不可能有數據,而沒有數據,也就不可能有科學。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切科學的本質都是測量。對于這一點,伽利略功不可沒,基于測量對精確化的追求,伽利略對自然進行了數學化描繪,這使得我們相信人類對于自然的認知可以通過一種系統連貫的理性方法精確地把握,人類生活由此邁進了一種孜孜不倦的科學理性主義②。
遵循伽利略的思路,當人們最早試圖對周圍世界進行精確描述時,我們借助抽象思維關注到了經驗的時空形狀,那些通過感性經驗和感性直覺所把握到的形狀都是極其原始的,只能停留在一種大概和類似的感覺經驗中,雖然我們借此可以想象和抽象出一種關于觀念的系統方法,但這種方法最初只是借助于那些直觀上有優勢的幾何形狀——直線、三角、圓等——給出的。借助這些具有感性直觀優勢的形狀,人們可以通過一種大概和類似的想象和抽象對周圍世界的認知進行一種可以普遍化的描述。不過,十分明顯的是,盡管人們可以通過想象和抽象在一般性的層次上把感性直觀形狀設想為一個連續的統一體,但是基于這種感性直觀而把握到的現實形狀相對于我們精確描述世界所需要的理念形狀而言總是缺乏一種“客觀性”,這也就同時意味著這樣一種形狀不可能成為一種精確的主觀規定性,進而也不可能成為人們關于世界精確認知的交流媒介和傳達平臺。因此,這樣一種試圖對周圍世界進行抽象的客觀化認知只有當測量這樣一種技藝形成的時候才得以形成。
基于胡塞爾的看法,測量在人們有關世界精確化描述的過程中至少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功用:首先,一種測量的技藝必須能夠為那些感性直觀相似或相近的圖形創造出一種可以進行測量的“形式”概念;其次,一種測量的技藝必須為創造出的圖形賦予量值和量值關系的概念,這包括距離、角度和方位等概念;最后,人們可以用創造出來的有關圖形、量值和量值關系等的概念進行實際的測量。然而,實際的情況是測量作為一種技藝得以產生是按照上述三個特征的相反路徑被給出的:首先,正是在實際的檢驗中,測量的技藝發現了把某些在實際中普遍被使用的經驗的基本形狀選擇出來作為標準的可能性;進一步地,借助這些基本的形狀及其與其他形狀之間可能存在的關系,人們才可能賦予經驗中的圖形一種客觀性,這種被賦予的客觀性標準可以在不同的主體之間進行交流和傳達。換而言之,測量作為一種經驗的技藝在人們生活的實踐中不斷為人們提供有關世界的客觀精確描述,人們正是在測量的技藝中開始自覺地尋求可以用來精確描述這個世界的東西,這種東西亦即規定世界的客觀存有知識。不過,測量的技藝在根本上能夠成為人們精確描述世界的開路先鋒依賴于自然世界作為數學客體的可能性。
按照胡塞爾對伽利略的看法,伽利略十分睿智地看到了幾何學所具有的“一種素樸的先天的自明性”[3](40),這種自明性在于人們通過接受柏拉圖的理念化思想可以在實踐經驗中一義性地(univo? cally)規定可感性地覺察到的周圍世界。伽利略相信,從經驗中抽象出來的對于幾何學的思考伴隨著測量的技藝,這使得純粹幾何學作為人們描述客觀世界的方法成為一種必然。這也就意味著,伽利略在沒有深入考察幾何學何以是自明的觀念化方式之前,就已經把幾何學作為一種可以直接應用的技術手段了。正是通過把幾何學作為一種精確描述世界的設想和進行系統地構造測量的方法論,伽利略很自然地把自然變成了一個可以數學化的宇宙,這種方法通過數學的兩種方式展開。
首先,“通過在時空的形狀方面觀念化物體的世界,數學創造出觀念的對象”[3](43)。這也就意味著,不是通過直觀的經驗,而是通過一種先天的假設,“數學創造出一個在方法論上普遍地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可清楚地規定的觀念對象的無限的總體”[3](43)。這種規定使得生活世界中的直觀形式成為一個真正的客觀世界。當然,這種規定之所以可能,是由于它是通過一種現實而被產生和制定的,我們可以對其適用的對象性質和關系進行全方位地決定。很顯然,通過這種方法論創造出來的總體,相比于通過直觀給予我們的世界總體而言,前者具有真正的確定性和精確性,而基于直觀而獲得的主觀相對的、模糊的觀念總體,只是在這種方法論的視角下,才按其自身的規定性成為一種客觀的東西。
其次,“數學通過接觸和指導測量的技藝,再次從觀念存有的世界降到可被經驗地直觀的世界”[3](44)。對于人們生活的周圍世界而言,存在于其中的可經驗直觀的物體都具有形狀,人們關于它們的認知源于它們所具有的廣延本質,它們要么作為整體的組成部分具有一種排列配置,要么作為整體中的特殊部分具有自己的相對位置。“借助于純數學和實踐的測量技藝,我們能夠對一切在形體世界中以這種方式伸展的東西作出一種完全新的歸納的預言。”[3](44)這也就意味著,通過測量獲得某種有關形狀的精確描述,在數學的指導下成為一種絕對的必然性,而這種純粹數學的必然性又可以用于繼續指導我們的實踐經驗。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幾何學通過數學的指導成為一種用于精確描述我們對世界認知的應用幾何學,同時也成為我們認知客觀世界的一般方法。
按照胡塞爾的看法,伽利略正是因為睿智地看到了應用幾何學借助純數學和實踐的測量技藝可以成為人們認知世界的一般方法,所以他理所當然地相信,我們不僅可以對可經驗的形體世界進行測量和計算,而且可以對任何可經驗的東西進行測量和計算,在這個意義上,自然作為一個可以被經驗的整體就都可以通過純數學和測量的技藝被精確描述了。然而,正是在伽利略對整個自然進行數學化的過程中,胡塞爾敏銳地覺察到了其中的問題,他覺察到被經驗的東西作為一種具體地充實世界的質料,在測量或者說數學化方面,與一種應用幾何學式的形狀測量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不可否認,人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對那些充實世界的具體質料進行測量,如冷熱、糙滑、亮暗等,但是對這些東西的談論根本就沒有一種精確性,除非它們已經和一種觀念的存有相關聯。然而,即使我們承認經驗的充實和觀念化的客觀世界在本源上是同一個世界,基于經驗的“充實”與基于觀念的客觀化終究還是不同的。對于質料的具體充實而言,我們只能是基于相似經驗想象一種模糊的統一性和確定性;而對于一種世界客觀性的描述,在任何時候都首先必須有一種在先的觀念化思維才是可能的。雖然伽利略天才式地把質料的充實和形狀的數學化相結合,從而完成了對整個自然的數學化,并由此開啟了人們對于自然進行認知的科學理性主義,但是,具體質料的充實和自然的數學化終究是兩種不同的方式,嚴格來說,在質料的充實過程當中,真實可能的經驗基于人們對世界進行客觀精確描述的要求而不斷地“趨近”可以通過純數學進行抽象的形狀,不過它畢竟是具體質料的充實,即使“事實的充實要求事實的形狀”[3](48),這種對質料進行充實的行動在直觀的經驗中因為其模糊性和不確定性也是永遠也不可能完成的;只有在一種純數學的觀念化過程中,質料充實依賴于形狀觀念化成為一種“間接數學化”才可能獲得一種真正的客觀確定性和精確性。如此一來,通過把純數學直接應用于純粹形式并把質料充實間接數學化,伽利略完成了對于整個自然的數學化。從伽利略的角度而言,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通過一種理念化的純數學方式和一種實踐的測量方法①而不斷地向著科學理性主義邁進。
然而,當伽利略對自然進行數學化時,測量的數據化方法顯示出了它對世界認知和人們生活本質的偏離。首先,質料充實在測量方面并不能像形狀本身一樣被處理。這也就意味著,當我們按照有關形式的純數學方法來處理質料充實時,我們就把本來應該屬于世界的某些東西給丟掉了,而更進一步的是,我們因為這種認知的丟失導致了某種生活可能性的丟失。換而言之,我們的生活本來應該在某種可能的認知上構成另外一種豐富多樣性,但現在卻因為我們對精確性和確定性的要求而消逝了。其次,當我們越來越迷陷于這種精確性的追求時,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就會愈加地拋離最直觀的經驗,轉而追求一種概念化和技術化的思考。這種概念化和技術化的思考使得我們對周圍世界的認知越來越趨近某種機械式的同一,本來應該通過知覺實際經驗的日常生活世界不得不讓位于以數學的方式構造的理念存有世界,本來可以因為經驗的復雜多樣性而產生的豐富可能性不得不讓位于越來越被精確化和規范化預測的必然性。
綜上所述,為了滿足人們對客觀世界進行精確描述的目的,當伽利略把純數學的思考和測量的技藝擴展到形狀之外時,整個自然就開啟了一種數學化的進程,由此,人們對世界的認知就從一種直接的生活體驗認知轉變成了一種追求確定性和精確性的概念化認知。伴隨著概念化思維和技術化方法的不斷發展,人們不斷地朝著科學理性主義的“康莊大道”前進。對世界進行精確性追求的認知方式憑借它帶給人們的巨大利益不斷地創造出了屬于確定性的文明,近代自然科技的發展正是在這樣一種確定性的指導下不斷帶領人類進步,從農耕時代到工業時代,再到信息時代。伴隨著新時代的到來,人們極大地豐富了自己的確定性文明,以至于人們已經忘記了,我們之所以追求對世界的精確化認知是因為我們想更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而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本身是一個無限開放和永遠存在未知的世界。一切關于精確認知的知識只是為了讓我們按照所掌握的確定性對實際可能的經驗現象作出預言和指導的知識。在我們生活的世界里,幾何的空間理念、數學的時間理念終究不是實際存有的,我們有的只是活生生的生活經驗,正是這些豐富的經驗構成了人生的價值和意義。胡塞爾、海德格爾等人正是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才先于同時代人察覺到了科學理性主義作為人生唯一指導所面臨的危機。然而,這種危機到了信息時代才被完全看清。
二、信息時代的數據記錄與可能生活的危機
如果說在傳統的農業時代和工業時代,人們對世界進行精確性認知的活動還停留在指導性的思維方式上,那么,當我們進入信息時代,尤其是進入大數據時代的今天,它已經成為一種生活表現方式全方位地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這種轉變在根本上源于我們對數據認知的本質變化。在信息時代之前,數據作為人們認知世界的方式更多地表現為通過數學化的測量獲得精確性,在進入信息時代之后,數據越來越強勢地表現為可以通過計算機進行數字化的記錄,尤其是進入大數據時代,傳統上人們對客觀世界進行認知而產生的知識在迅速地轉化為信息時代通過數字化所產生的數據認知,這種變化使我們認知世界的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在信息時代之前,人們對精確性的科學認知只有當我們借助一種數學化的測量方式來進行時才真正得以實現,作為對客觀世界進行數學化測量結果的數據構成了我們今天稱之為“科學”的本質,在這個意義上,“數據是信息的載體,信息是有背景的數據,而知識是經過人類的歸納和整理,最終呈現規律的信息”[4](256)。然而,在進入信息時代之后,伴隨著計算機技術(包括硬件和軟件兩方面)的發展,一切可以通過二進制系統進行數字化的東西都成了數據,數據不僅僅限于根據測量而獲得的“有根據的數字”,而且包括了圖片、文本和視頻等,數據從傳統時代特指數學化的數字轉變成了對數字、圖片、文本和視頻等的統稱,數據已經成了“信息”的代名詞。基于這種變化,我們會發現,在信息時代之前,我們對客觀世界的精確認知更多地是基于數學的測量技藝,但是到了信息時代之后,我們對客觀世界的精確性認知變成了對能夠囊括數字、圖片、文本和視頻等的數據記錄。當記錄成了我們認知世界的主要手段時,我們會發現我們對客觀世界的精確性認知從數學化的測量轉化成了數字化的記錄。正是在數字化的記錄下,科學理性主義作為人們生活指導的原則帶來的危機十分明顯地暴露出來。
人類誕生以來,為了更好地認知我們生活于其中的周圍世界,為了更好地創造我們自己的生活,我們不斷嘗試各種方法精確化關于世界的知識,這把我們不斷地導向了理性科學主義的精確性,我們因此先后有了語言、繪畫、文字,然后有了數據。然而,遺忘是人類的天性。雖然人們在嘗試記住和保存知識上借助各種設備和裝置且不斷地前進,但是一直以來遺忘都比記憶更加簡單,成本也更低。然而,伴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數字化技術取代模擬技術、廉價存儲器產生并發展飛速、信息提取技術便捷而全面以及網絡全球性覆蓋,人們從根本上顛覆了遺忘和記憶的位置,遺忘不再是常態,記憶變成了人類和世界的常態,我們必然進入一種嶄新的信息控制形式和一種嶄新的文化創造模式。在這種嶄新的信息控制形式和文化創造模式中,數字化的記憶讓我們認知到的關于世界的信息具有更高的質量、更久遠的有效性以及更高的效率,人類在生活中因遺忘而帶來的模糊和不確定性逐漸得到克服,人類越來越有能力運用我們所掌握的數據精確地創造屬于我們自己的生活。然而,“永久的記憶創造了空間和時間圓形監獄的幽靈。完整的數字化記憶摧毀了歷史,損害了我們的判斷和我們及時行動的能力,讓我們無助地徘徊在兩個同樣讓人不安的選擇之間:是選擇永久的過去,還是被忽視的現在……”[5](117)面對海量的數據,我們暴露在過濾、選擇和解釋的挑戰之下;面對完整而精確的數字化記憶,我們游走在失去概括和抽象的思維自由以及行動自由的邊緣;最危險的是,面對趨近的數字化世界,我們的生活越來越指向一個沒有安全和時間的未來,這在根本上暴露了科學理性主義的弊端。
從人類社會早期開始,人們因對信息的不同掌握而占據了某種不同的位置,進而在生活中擁有某種權威和資源。當人們能夠獲得更有效、更全面、更精確的信息時,人們也就更能夠在生活中占據某種支配地位,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信息隱私一直都是人們最在意的東西。然而,在數字化的時代來臨之前,信息隱私所導致的問題并沒有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如此嚴峻。如果說在數字化時代之前,我們的信息通過單獨地存儲可由我們個人很好地控制;那么在數字化時代,計算機技術帶來的廉價存儲器、便捷的提取工具和全球性的網絡覆蓋使得個人信息很難再被單獨地存儲。人們借助互聯網平臺可以輕易地獲得個人保存的信息;人們借助提取工具可以輕易地獲得個人沒有也不愿散播但卻與之相關的額外信息;人們借助存儲器可以永久地保存他人的信息。基于此,個人信息輕易地脫離了我們的掌控,某些我們本來僅僅用來自我欣賞的東西在不經意間成了公眾消遣的對象①,某些我們用來聯系情感的紐帶在不經意間成了破壞情感的導火索②,更為災難的是,信息控制權的溜失導致我們無法逃離過去,無法獲得重新生活的權利,這一點隨著時間的當下化表現得尤其明顯。
為了看清時間當下化對人類生活造成的影響,我們可以借助奧古斯丁關于時間的看法來進行分析。按照奧古斯丁的看法,人們習慣于用過去、現在、將來來認識時間,可是當我們進一步追問的時候,卻發生了吊詭的事情,“既然過去已經不在,將來尚未來到,則過去和將來這兩個時間怎樣存在呢?……現在的所以成為時間,由于走向過去;那末我們怎能說現在存在呢?”[6](242)為了消除有關傳統時間觀的困惑,奧古斯丁另辟蹊徑。他說:“我的心靈啊,我是在你里面度量時間……事物經過時,在你里面留下印象,事物過去而印象留著,我是度量現在的印象而不是度量促起印象而已經過去的實質;我度量時間的時候,是在度量印象。”[6](254-255)這也就是說,我們的心靈感知到了存在著的事物發生的變化,我們在認知世界時客觀對象在我們心靈中留下的印象成了我們度量時間的關鍵,時間就是心靈自身的伸展,我們對時間的度量正是通過事物固定在我們心靈中的記憶印象獲得的。基于此,奧古斯丁認為,“說時間分過去、現在和將來三類是不確當的。或許說:時間分過去的現在、現在的現在和將來的現在三類,比較確當。這三類存在我們心中,別處找不到;過去事物的現在便是記憶,現在事物的現在便是直接感覺,將來事物的現在便是期望”[6](247)。很顯然,在奧古斯丁看來,一切時間在本質上都是心靈的感知,因而嚴格而言,時間的度量在本質上只是對當下心靈活動的不同描述。我們可以從奧古斯丁的時間觀中明晰以下兩點:第一,人類所認識的時間作為一種伸展之所以可以得到度量只是因為人們在知覺的現在可以有不同的知覺印象。第二,因為時間終究只是現在的知覺印象,所以我們在每一個現在的時刻都可以把心靈中的印象瞬時永恒化。這一點對于今天處在數字化時代的我們而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總是伴隨著時間的延展展望著美好的未來,這要求我們利用遺忘的本能在某種程度上重新修改和發展我們所記憶的過去,但是數字化的技術把我們的記憶定格為某種可以精確化描述的數據,或者把作為記憶整體的時間延伸、切割為碎片化的脫離了語境的單獨描述,以至于我們根本無法遺忘某些阻礙我們更好生活的消極印象;更為重要的是,數字化技術處理下的單獨描述脫離了語境,凝固成了他人對我永恒定格的碎片單元,以至于我被他人永恒地異化了。換而言之,無論是就我自己而言,還是就他人而言,數字化的技術使得我們在任何一個可能的現在呈現“我”的時候都變成了一個異化的我。這樣一種異化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諸多的致命影響:第一,異化的回憶與我們當下的直觀回憶會形成一種張力,時刻影響著我們更好地發展自己;第二,數字化技術帶來的碎片化定格使得我們不斷地迷失在各種片面化的場景定格中,從而越來越無法形成一個可以抽象把握的整體;第三,數字化技術帶來的瞬時永恒化使得我們越來越難以遺忘我們想遺忘的過去;第四,當我們不斷在數字化記憶和直觀回憶中掙扎時,我們可能會失去對自己的信任,從而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迷失當中……上述這些問題就是科學理性主義走到數字化時代必然帶來的危機和挑戰。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應該如何應對這些危機和挑戰呢?換種問法也就是我們如何在數字化的時代里更好生活呢?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很自然地要求我們審視數字化發展的未來。
三、普適計算時代的數據計算與遺忘的美德
最早在1988年,當互聯網的概念剛剛興起,人們還沉浸在互聯網帶來的巨大便利所導致的喜悅中時,美國施樂公司(Xerox)的計算機科學家韋澤就已經開創性地提出了“普適計算”的概念。韋澤相信,普適計算將是一種真正高深的技術,這種“最高深的技術是那些令人無法察覺的技術,這些技術不停地把它們自己編織進日常生活,直到你無從發現為止”[2](94)。現在的問題是,韋澤所設想的這樣一個時代是可能的嗎?如果它是可能的,會給我們未來的生活帶來什么樣的影響?下面讓我們從現有的計算機技術入手進行分析。
首先是計算機硬件的發展。計算機產生以來,其處理能力和存儲能力就依賴于可以把信息轉化為“0”和“1”的晶體管技術,而該技術的發展符合“摩爾定律”,按照該定律,同一面積芯片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量每過一到兩年將增加一倍①,這也就意味著,計算機的處理速度和存儲能力等主要性能每隔一到兩年將提升一倍。然而吊詭的是,計算機硬件的價格本應該按照性能的提升而不斷提高,但事實是其價格卻不斷下降,這為人類走向普適計算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硬件處理能力和存儲能力呈指數級增長以及價格越來越低廉,使得計算最終和環境融為一體成為一種可能,這一點在今天明顯地表現為各種微小傳感器的迅猛發展②。傳感器最近幾年開始在人類生活的周圍世界廣泛布設,我們已經開始進行無處不在的數據自動采集和數據收集,比如美國的“海浪監測計劃”、谷歌的街景采集等。當然,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質疑摩爾定律會一直有效,但至少目前的事實是,回顧從計算機產生到今天的半個多世紀,這條定律是持續有效的,而這種持續有效性已經把人帶入了普適計算的邊緣。
其次,網絡社交媒體和智能移動終端的發展也為普適計算提供了契機。社交媒體和智能移動終端的發展使得我們的日常生活行為為普適計算提供了越來越多的最初數據來源,使得我們可以通過計算機記錄和認知我們的日常生活,這意味著我們不但可以通過數據來認知世界,也可以通過數據來認知人們的日常生活。然而,不可避免的情況是,計算機對人和人類生活的數據化必然會造成更多關于人和人類生活的本真實質的丟失。不過,讓我們暫且擱置這一點,首先完成對普適計算另外一個特征——數據挖掘或數據計算——的分析。
要想達到真正的普適計算,我們就不能僅僅滿足于一種靜態數據的獲得,因為無論是我們的生活還是自然的世界從來都不是靜止不變的,而我們通過數據去認知世界也是為了能夠真正把握世界的變化和人類動態的生活。這在根本上要求我們能夠讓數據真正呈現世界和人類生活的動態過程。事實上,這才是我們在可能的普適計算中應該獲得的數據價值:“通過這些數據的交換、整合和分析,人類可以發現新的知識,創造新的價值,帶來‘大知識’、‘大科技’、‘大利潤’和‘大發展’。”[1](57)然而,要想真正進入這樣一個普適計算的大數據時代,對于數據的挖掘就是我們必須做的工作。如果說大數據時代之前的計算機時代以能夠數字化人類的信息為己任,那么真正的大數據時代就必然會以能夠消化所有的數字化數據為己任。因此,我們現在雖然能夠借助計算機及相關技術的發展邁向可能的普適計算,但真正有價值的計算還需要我們對所獲得的信息記錄進行數據挖掘,只有通過數據挖掘①,我們獲得的數據才能夠得到整理和分析,從而揭示出隱藏在數據中的規律和趨勢,指導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和自己的生活。數據挖掘在根本上體現為對數據的計算,包括人為設計能夠識別非結構數據的算法軟件和機器學習②。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伴隨著計算機硬件、網絡社交媒體、智能移動終端和數據計算技術的發展,人類已經不可避免地朝著普適計算的大數據時代前進著。然而,我們在上一節結尾提到的危機和挑戰,它們在可以遙想的普適計算時代將會同樣存在。普適計算雖然能夠越來越精確化地記錄甚至分析我們的記憶,但是異化的回憶和直觀的回憶不會因為記錄的記憶越來越精確化而消失。基于此,數字化技術帶來的碎片化定格作為一種異化的記憶雖然可以借助越來越強大的計算能力還原我們的生活場景,但卻無法從根本上替代活生生的直觀回憶。數字化技術所帶來的瞬時永恒化雖然可以隨著越來越強大的計算能力通過關聯語境在某種程度上得到消解,但數字化技術所帶來的瞬時永恒化作為一種記錄永久地保存了下來,形式雖然變了,本質卻依然未變,而這在根本上仍然使得人們重新生活舉步維艱。而且,越來越強大的計算能力也不能從根本上讓我們不再處在數字化記憶和直觀回憶的掙扎中,不會讓我們喪失對自己的信任,因為信任在某種程度上并不總是一件記憶越多越全就越精確的事,恰恰相反,我們對自己的信任在某種程度上需要我們有選擇性地遺忘,而計算能力的越來越強使得遺忘越來越不可能。
概而言之,可以想象,普適計算時代試圖從根本上用一切皆可數據化的方式通過計算能力把我們認知的世界和生活的世界變成一個可以完全精確化的計算世界。然而,這樣一個世界遺忘了的是,一切皆可計算的世界并不是人類生活的真正世界。我們認知世界和生活,本質上是為了更好地實踐生活,而實踐生活本質上是為了生活在一個意義豐富和價值多元呈現的世界。因此,一方面面對無可避免的數據化時代,另一方面面對生活多樣可能的價值世界,我們在欣喜可能的普適計算可能帶來的大價值時,同時也需要警惕它可能帶來的危機,這要求我們在技術發展和價值選擇上審慎思考。
面對可能的普適計算,我們首先需要謹記的是,價值豐富和意義多樣的可能生活世界是我們的價值和意義的終極歸宿,這在根本上要求我們審視把精確化追求作為唯一指向的科學理性主義和計算主義。只有當精確化追求是為了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和我們的生活價值和意義時,它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一旦這種不斷追求精確化的科學理性主義和計算主義讓我們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唯一標準時,它就偏離了我們的認知目的和生活本質,我們就需要返回源頭重新來思考我們的人性本質。總的來說,人的本質追求是要自由,要發展,要更好地生活;我們人類最初之所以孜孜不倦地追求記憶的精確化,只是因為它可以更好地讓我們認知世界、認知自己,讓我們能夠更加自由和更好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之中。但是,伴隨著科學理性主義在近代的崛起和計算主義在計算時代的極速發展,我們已經忘記了,越來越精確的記憶并不是使我們生活得更好的唯一因素,我們在生活的世界中還需要時刻牢記遺忘給我們帶來的意義:沒有遺忘,我們就只能迷失在瑣碎的片段和細節里,而沒有抽象和概括的能力[5](19),沒有決策前行的能力[5](20),我們將會失去概念化和行動的自由。因此,對于我們的生活而言,記憶誠可貴,遺忘價同等,我們既需要精確化的知識來更好地行動和生活,實現我們受縛于環境的自由發展,也需要遺忘來抽象和整體把握,讓我們能夠原諒和獲得原諒,讓我們可能重新來過。
基于這樣一種對人性本質的認識,面對可能的普適計算時代,我們可以考慮從關注個人控制信息分享和人類利用信息進行決策的過程兩方面來充分思考我們應對可能的普適計算的信息處理之道,思考人類與計算機應該具有的關系①。就第一個方面而言,我們可以對信息記憶所帶來的權力進行限定,把信息的分享控制在某個有限的范圍之內,人為地為遺忘創造可能,對此我們可以從個人、社會制度和技術層面進行探索。就個人層面而言,個人應該有意識地放棄對某些東西的數字化,或者謹慎地處理可能被共享的個人信息。然而,在數字化記憶帶來的巨大便利以及網絡技術越來越強的普適計算時代,對數字化進行節制可能越來越難,這就要求我們從更加具有規范的社會制度層面集中發力。從社會制度層面而言,通過立法加強個人德性是一種規范之道,社會制度促使我們思考具有強制效力的普遍規范。不過,這種方法可能面臨的一個挑戰,在于試圖通過完全的立法來解決信息帶來的問題是一項復雜而煩瑣的工作,尤其關鍵的是,數字化記憶所具有的永恒性導致了信息產生之后在不同環境中被如何使用的問題,這在根本上為制度的制定制造了很多的麻煩;而且,從根本上來說,對信息權力的限制是一個技術操作的問題。那么,從技術層面而言,我們如何應對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顯然應該致力于從技術層面設計出具體的信息在各種可能的使用環境中應該受到的限制,這在根本上要求我們思考數字化信息在具體使用中的權限問題,我們可以從數字版權管理的基礎設施系統和各種有限授權系統的具體建設入手去思考信息控制。然而,很顯然的是,拋去技術操作本身可能碰到的難題不說,這種技術解決的手段從根本上依賴于我們如何認知信息控制在我們生活中的地位。換而言之,我們只有首先在時間中對人類通過信息進行認知決策的實踐進行某種限定性的思考之后,上述對于信息控制的思考才有助于我們應對數字化記憶所帶來的挑戰。這是我們思考信息處理之道的第二個方面。
與第一個方面相對應,我們在第二方面的思考也可以表現為個人、社會制度和技術三個層面。首先,從個人層面而言,我們需要審視信息數字化和我們個人生活之間的關系問題,這種審視可以表現為兩種可能:其一,審視人類社會應該在何種程度上去擁抱數字化記憶和普適計算;其二,審視我們應當如何調整自身的認知去適應這種可能的普適計算。在審視過程中,我們將會發現第一種審視可能的空間在科技迅猛發展的今天被不斷地壓縮,但無須絕望,只要我們還承認人是一個自由的存在者,這種審視就永遠存在,而且這種審視的存在也讓我們能夠更好地進行第二種可能的審視。其次,從社會制度層面而言,只要我們還承認社會性是人的本質,那么從社會制度去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永遠是有效途徑之一。處在信息全面數字化的可能時代,我們應該從社會制度層面整體地思考什么樣的信息應該被收集、被存儲和被記憶,我們應該從人類社會整體發展的角度為信息的保存、使用、刪除作出一系列的整體規范,我們應該有選擇地遺忘某些信息。最后,從技術層面而言,只要我們承認個人和社會都依然指向更好生活這個目的,那么技術的發展就應該讓我們能夠弱化時間瞬時永恒化給我們帶來的危害,我們對信息的使用就應該采取一種完全語境化的方法,盡量做到從一種整體性的視角來還原被數字化技術截取的生活片段。綜觀上述三種可能的應對方法,它們從根本上都要求我們直面人類生活的本質,要求我們承認自己的自由本質,一旦覺察到這一點,我們就會發現,上述三種可能的方法都試圖讓我們在實際生活中能夠逃離“圓形監獄”①的束縛,這在根本上要求我們具有遺忘的美德,這種美德不僅僅在于個人,而且在于社會和技術。
結語
自人類出現以來,我們就不斷地試圖把握周圍世界,把握自己的生活。然而,長期以來,我們始終處在遺忘帶給我們的恐懼之中,因而通過理性和記憶來認知和把握世界成了我們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標。我們相信,越是對世界和自己的生活有更加精確的把握,我們就越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們就越自由,就越能創造美好的生活。然而,大數據時代的來臨在根本上顛覆了這種看法。在可以想象的未來,通過計算機獲得精確的記憶可能成為常態,遺忘帶給我們的恐懼將一去不復返。然而,我們想望的自由和更好的生活卻可能爽約而去,原因在于數字化的精確記憶雖然讓我們可以越來越精準地把握周圍世界和我們生活的自然世界,但它同時也使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屈從一個透明的可以完全計算的單向度社會。也許,對世界作出越來越精準的描述是我們理性認知的本性,但是對生活價值和意義多樣性的實踐卻同樣是我們的人性要求,從某個角度說,科學的理性主義每前進一步,我們生活的價值和意義就要退卻一步。那么,人類到底是應該走向科學理性主義可以完全把握的單向度透明社會,還是走向人生價值和意義豐富多彩的社會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然的:如果人類最初試圖去精確把握世界終究是為了更好地生活,那么毫無疑問,生活世界所呈現的價值和意義才是我們終極追求的,而生活的價值和意義在根本上取決于每個人在實際生活中的境遇,這意味著人類生活的實踐在于其豐富多樣性,因此,僅僅追求科學理性主義帶來的精確性就不可能是我們實際生活的唯一追求,著眼于對各種可能生活的價值和意義追求才是我們生活的真諦。既然對生活價值和意義多樣性的追求是人類生活的真諦,面對來勢洶洶的全面數字化潮流,我們就必須牢記,遺忘是種美德。只有保留遺忘,我們才能為某些人糟糕的生活重新帶來希望;只有保留遺忘,我們才能善待自己和善待別人;只有保留遺忘,我們才能不斷地完善自己和完善社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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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保學)
①普適計算的概念是由馬克·韋澤(Mark Weiser)提出來的。按照他的看法,由于網絡技術的興起,特別是無線網絡技術的發展,計算機將最終實現和環境融為一體,人們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獲取和處理信息。
①我用“瞬時永恒化”意指我們通過數字化技術把在某個時刻獲得的瞬間片段變成永久的記錄,從而導致我們用一種瞬時的記憶定格來囊括對人或事物的整體認知。
②我在這里用“科學理性主義”意指人們把通過理性對世界和人生進行精確性的認知追求當作唯一的真理探索之路。
①一種實踐的測量方法因為是經驗的而具有不精確性和不確定性,但是以純數學作為基礎,測量的技藝本身在實踐的過程中總是向精確性逼近的,因此,測量的技藝一方面不斷地提高和擴展它運用于自然世界的深度和廣度,另一方面,其自身也在不斷地完善,這種雙重“進步”使得科學理性主義日漸深入人心。
①一個典型的案例是“好萊塢艷照事件”。2014年9月1日,有外國黑客疑似利用蘋果公司的iCloud云盤系統的漏洞,非法盜取了眾多全球當紅女星的裸照,繼而在網絡論壇發布。參見http://baike.baidu.com/subview/11760176/ 15404993.htm。
②隨著科技的發展,我們越來越多地借助現代的計算機技術來營建和加深與朋友、家人、伙伴等的各種關系。然而,計算機技術的漏洞導致了這些關系的私密性在很多時候被濫用了。
①戈登·摩爾(Gordon Moore)在1965年最初提出該定律時認為這個周期是1年;1975年,他修訂為兩年。當然,也有人認為,這個周期應該是18個月。
②物聯網的發展就是傳感器這種微小計算設備發展的典型代表。
①涂子沛把數據挖掘表述為“通過特定的算法對大量的數據進行自動分析,從而揭示數據當中隱藏的規律和趨勢”。參見涂子沛:《數據之巔:大數據革命,歷史、現實與未來》,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65頁。
②“機器學習”,是指機器自身隨著計算、挖掘次數的增多能夠自動調整自己的算法參數。參見涂子沛:《數據之巔:大數據革命,歷史、現實與未來》,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68頁。
①邁爾-舍恩伯格指出了這兩個方面及六種對應的措施,我的觀點很大程度上借鑒了他的看法,但是有著一定的區別,尤其是第二個方面的三個策略和他的表述差異比較大。參見邁爾-舍恩伯格:《刪除:大數據取舍之道》,袁杰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202頁。
①這個觀點最早是由英國哲學家邊沁提出來的,他認為監獄可以設計成這樣一種結構,在這種結構中犯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獄警監視。后來法國哲學家福柯在邊沁的基礎上把這個概念從關于實體監獄的結構擴展到了信息權力。參見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劉北成、楊遠嬰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此外,小說家奧威爾在其著名小說《1984》中也描述了一個類似的“老大哥”和永不疲憊的“第三只眼”的形象,以表達人類在享受技術帶來話語自由的同時必將承擔被技術監視的隱憂。也參見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肯尼思·庫克耶:《大數據時代生活、工作與思維的大變革》,盛楊燕、周濤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93—216頁;邁爾-舍恩伯格:《刪除:大數據取舍之道》,袁杰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6—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