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情境”的城市空間正義

[摘要]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至少包含了兩個層面的內容，即分配與承認。無論是基于“分配”的城市空間正義，還是基于“承認”的城市空間正義，都能夠為現代城市空間生產的健康發展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支持，但是由于城市空間本身的條件和變動性，城市空間正義的研究必須回歸“情境”。固定性空間凸顯了城市空間地理位置和物質形式的變化是城市空間正義建構的“原點”；場所性空間鏈接了城市空間、空間主體以及正義理念，是城市空間正義發展的“緣點”；流動性空間是一個充滿可變性、流動性和不確定性的情境，其能充分圓融空間正義實踐過程中出現的“分叉”問題，是城市空間正義實踐的“圓點”。

[關鍵詞]情境；固定性；場所性；流動性

[作者簡介]袁超，中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特色城市化進程中的色彩倫理建構及應用研究”（23BZX092）的階段性成果。

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至少包含了兩個層面的內容，即分配與承認。基于“分配”的城市空間正義集中分析資本、權力等要素對城市空間生產的作用，關注的是空間權益分配的公平問題，認為正義是空間生產的價值核心，是規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價值準則。從分配正義的角度規范城市空間生產的發展，關注城市空間的屬人性、平等性以及多樣性問題，能有效地從整體層面保障空間的正義性。但空間分配正義存在“分配者”和“被分配者”相隔離的缺陷，會導致由誰來分配、分配什么、怎么分配、分配給誰等問題得不到妥善解決，因此城市空間正義的研究需要轉向“承認”。基于“承認”的城市空間正義經由空間內構關系來規范城市空間生產而展開，城市空間正義不能僅僅關注城市整體空間權益的分配，還應當關注城市內部個體的空間關系，凸顯人與人人格上的平等，承認所有人的個體尊嚴。從“承認”的角度對城市空間正義進行理論建構，在關注宏觀層面的空間權益分配的同時更關注空間主體的平等自由發展。城市化的推進不僅僅是城市規模的擴大，更是人的城市化，如何消除資本邏輯和權力邏輯帶來的空間蔑視，實現空間主體的自主發展成為城市化的關鍵。無論是基于“分配”的城市空間正義還是基于“承認”的城市空間正義都能夠為現代城市空間生產的健康發展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支持，但是由于城市空間本身的條件和變動性，城市空間正義的研究又必須回歸“情境”。人類生活的空間并非一個“無動于衷”的自然，也不是同質化、空洞化的存在，而是一個品質多元化、具有流動性、充斥著各種情感體驗、承載著歷史道德記憶的綜合體。“當代人類學理論視域中的空間是情境性、關系性以及競爭性的”[1]（7），“空間特性的差異如空間范圍的不同、空間位置的移動以及空間結構的變遷，將決定或影響該空間范圍內的倫理關系和道德實踐”[2]（135）。基于“情境”的城市空間正義“注重了空間的條件性和變動性，或者說把空間作為‘流動體’來對待，在同一空間的某種情境下是正義的，但換一種情境可能就是非正義的，這里交織了太多倫理與道德的因素”[3]（6）。

一、空間屬性變動與情境的轉換

日常話語體系中的“空間”是一種沒有任何填充的、空洞的實在，如果從這一意義上來理解空間，那它與人們的社會活動并沒有什么交集，而我們社會理論當中所使用的“空間”更多的是與我們日常話語體系中的“地點”更為接近。正如福柯在探討空間與權力關系的過程中選取監獄、醫院、軍營等場所，這些具體的“空間”其實就是具體的“地點”。相對于“空間”來說，“地點”才是更為準確的展現人類社會實踐活動以及反映人類社會關系的對應物，地點就是“空間內我們定居下來并能說明我們身份的具體位置”[4]（5）。但是地點具有具象性，而人類思想的抽象特征傾向于使用無限性的概念，因此“空間”逐步成為“地點”的替代概念，“空間就是一個被實踐的地點”[5]（200）。空間也就從一個空洞的存在轉變為具有社會意義的概念，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在對空間進行研究的過程中至少有三個要素是我們不能夠忽略的，即地理位置、物質形式以及內含的意義與價值。

空間是我們區分不同物理位置的重要手段，“這里”“那里”“哪里”等概念都是區分不同物理位置的概念。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空間的邊界是具有彈性的，所以地理位置其實是一個嵌套的概念（如小區、社區、市、省、州、國家等概念都是嵌套），這也就意味著從不同視角看某一地理位置會存在不同的理解。物質形式是辨析空間屬性的重要標準，空間雖然都是宇宙中的物體在某些特定地方的組合，但是其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也可能是人工建成的，不同屬性的空間具有不同的社會意義。空間中內含的意義與價值是凸顯空間社會意義的重要標志，“空間是‘關系和意義的集合’”[6]（21）。空間之所以能夠稱其為空間正是由于人們的命名、區分或者再現，而人們再現空間最重要的根據就是空間所內含的意義與價值。“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內涵著某種意義”[7]（154），現代城市空間是人類實踐的重要產物，其絕對不是單純的物理容器，更為重要的是其內蘊著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諸多復雜關系，并且隨著人類實踐活動的深化，其內構關系也會發生轉變。“除了它悠久與堅固的物質屬性以外，同一地點的意義與價值是衡變的——在不同的民族與文化手中傳遞，在歷史中呈現出不同狀態，同時也是不可避免地被爭奪。”[8]（464）空間地理位置、物質形式以及內含的意義與價值三個要素是緊緊捆扎在一起的，無法相互分割，我們既不能只關注其物質性屬性而忽視其社會生活意義，也不能夠過分強調其社會生活意義而不考慮地理環境的一面。這三個要素決定了空間的不同性質，三個要素的轉變也代表著空間中的內構關系的調整，對于任何一個空間而言，物質因素與社會因素都發揮著重要作用且不可偏廢任何一方。

城市是人類生產、生活聚集的結果，人生活在城市當中并通過城市來完成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價值歸屬感的確證。城市的變遷也意味著城市空間地理位置、物質形式以及內涵的意義與價值在“量”和“質”方面的轉換。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們可以從三個角度去考察城市空間，即固定性空間、場所性空間以及流動性空間，三個不同視角下的空間意味著不同類型的“情境”。固定性空間首先與自然空間相聯系，其轉換過程反映了城市在空間選擇方面的變化，凸顯了城市空間地理位置和物質形式的變化。從原來的在靠近水源和采摘果實區域聚居到在適合耕種的土地肥沃區域聚集，再到在交通便利區域集結，最后，聚居地一直擴張到城市。場所性空間更多是一種約定性的空間，其更多凸顯了城市空間內含的意義和價值的轉換。城市實現了人類的主要活動在空間上的聚居，城市空間自然就承載了人類的主要社會關系和社會價值，當空間被人為地區分和再現的時候，其就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不同的場所承載著不同的價值理念，對人的行為也就有了不同的規范作用。公共空間中人們的行為和私人空間中人們的行為所受到的約束是截然不同的，這都由“場所”決定。流動性空間是將城市空間看成一個可變的流動體，是一種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變化的存在。城市空間并非一成不變，城市的發展是人與物在空間上聚集的結果，而影響人與物聚集的因素復雜且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城市的發展并非橫空出世，每個城市都有其或長或短的發展歷史，這也就產生了城市興衰甚至消亡的故事。城市都是在原有空間的基礎之上逐步發展起來的，這其中積累了大量的人類實踐活動，承載了太多的價值理念，印刻了太多的集體記憶。作為超大城市的深圳是在一個靠近香港的特定漁村依靠政策福利發展起來的，就目前而言，新的深圳發展與作為漁村的深圳似乎沒有什么太大關聯，原來的漁村已不見蹤影，城市人口構成與原來的漁村人口構成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作為城市的深圳與作為漁村的深圳在空間上存在著不可割裂的歷史傳承。空間屬性的變化意味著城市發展所面臨的問題發生轉換，其價值規范也在相應發生轉變。

城市空間充斥著空間主體的情感體驗，凝聚了空間主體復雜的關系，同時也承載著主體的歷史道德記憶，城市空間屬性會因為城市主體的實踐活動而發生改變。空間屬性的變動會帶來不同的“情境”，而不同“情境”下的城市空間正義原則、規范的建構標準及實現條件存在極大差異。因此，建構中國特色的城市空間正義理論體系必須回歸“情境”，充分考慮不同空間狀態下正義原則和正義規范的科學性、合理性。

二、“固定性”情境是城市空間正義建構的“原點”

“原點”意味著一種起始點、出發點或者本源點。城市空間正義的建構首先需要回溯到城市的“原點”，找尋城市空間的“根”。固定性空間更多是一種先在空間，人是被動生活在其中的，其首先是一種自然空間。城市發展的定位、城市特色的建構首先都要考慮城市的自然環境。例如我國城市色彩體系的規劃首要考慮的就是要和自身的氣候相適應，如哈爾濱因為地處寒地，其總體色彩以暖色調為主，而蘇州因為地處江南水鄉則是一直沿襲著黑、白、灰等色調。從聚居地發展為城市，人總是與空間這一概念糾纏在一起，從村落到城鎮再到千萬級人口大都市，人口聚居地的規模越來越大，其內部結構也越來越復雜。通過梳理我們可以發現，城市空間的擴展最開始是以自然空間為起點的，能夠獲得足夠的生存資料的區域成為聚居地的首選。舊石器時代的人類祖先經歷了漫長的采獵文明時期，為了獲得足夠多的生產和生活資料而不得不跟隨動物的遷徙以及植物的季節性生長而不斷改變自己的聚居區域。新石器時代的人類完成了社會經濟和技術的轉型而逐步進入農業文明時期，人類開始在河谷等土地肥沃的區域種植農作物并聚居而形成村落，從采集狩獵逐步走向定居。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升，農產品交易規模不斷擴大，非農產品的生產也開始盛行，聚居村落開始發展成為城邦并轉變為中心城市，而這一過程中交通樞紐位置又成為城市發展的重要空間選擇。中心城市其實就是某一區域通過利用自身在耕地、水源、地形以及交通或戰略位置方面的優勢吸引大量人口的聚集而發展起來的。隨著技術的進步，更多人掌握了知識，多種多樣的城市空間被建構出來，城市生活有了新的改變，城市也進入更快的發展軌道。而與此同時，城市中的自然空間與人類活動的矛盾也日益激烈，環境惡化、資源枯竭帶來的整體性生態危機逐步顯現。工業革命之后，石油等能源的廣泛使用推動了工業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突破以往的空間限制，城市人類的生活更為便捷，更多更為宏大、復雜的城市被營建起來。這一階段的城市多元化日益明顯，人口數量不斷增加，人類的壽命和生活質量獲得大幅的提升，人類對自然的開發程度越來越高，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也日益激烈。人類聚居帶來的空氣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等問題日益嚴重，森林、河流等自然資源遭到嚴重破壞，人與人之間的異質性也在不斷增強，階層矛盾、利益矛盾、觀念矛盾甚至大規模的沖突和戰爭不斷發生，城市也開始成為種種風險的聚集地甚至發源地。進入21世紀之后，高速計算機以及通信衛星的出現進一步推動數字技術的應用、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城市的發展也進入了新的階段。“時空壓縮”成為這一時期最主要的特征之一，人們嘗試著用時間消滅空間，人與人、人與自然交往的空間日益擴大，城市空間在結構、功能、屬性、關系等方面也變得日益復雜。但無論如何，城市的建設、擴張以及發展首先都是在一種固定性的空間內展開的，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也應當以此為基礎而展開，尋求其基本規定性。

綜合來看，空間是一種自然化的存在，作為先在空間的固定性空間是城市發展的基礎，城市空間的擴張都以先在的自然空間為前提，地理位置、物質環境條件是城市空間擴張的基礎。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要以此為前提，正確處理好人類與自然界的關系，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隨著技術的發展和進步，人類開始膨脹，對自然的敬畏之心也在逐步喪失，人與自然的關系日益緊張。如何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成為現代城市空間正義理論首先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人們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也發生了極大的轉變。空間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物理學概念，更不是提供存在環境的客觀外在存在，空間被賦予了社會意義，其并不是外在于社會或者人類活動的存在，城市空間本身就是人類社會活動的組成部分。現代社會時空結構和社會結構出現同構性，這種同構性也就說明了城市空間結構的建構性。空間結構是城市空間正義建構的基礎，空間結構的轉換意味著空間正義關系的轉換，其理論體系也應當作出適當的調整。空間正義是一個動態的理論體系，我們無法確立一個固定不變的理論原則，但是正確把握城市“固定性”空間，找尋其中基本規定的存在、明確其基本范疇成為我們建構空間正義的理論前提。

三、“場所性”情境是城市空間正義發展的“緣點”

城市空間正義發展的“緣點”就是城市空間與正義理念天然親緣性的基點，是貫通城市空間與正義理念的關鍵所在。“社會空間既是行為的場所，也是行為的基礎”[9]（70），場所是經由人的主觀所建構和定義而來的，是作為一種約定性的空間而存在的，是一個充滿著社會關系、道德價值的文化實體，場所本身就是一種“情境”。場所的范圍、尺度也并不是固定的，從小尺度來說場所可以是一座建筑、一間房子甚至一把椅子，從大尺度來說場所也可以是一個社區、一個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現代都市化語境中，作為社會關系紐帶的“場所”是城市空間與正義理念的交叉點和重合點，鏈接著城市空間、空間主體以及正義理念，成為理解和建構城市空間正義的基礎。城市空間與正義理念并非人為的“嫁接”組合，而是具有天然的“血親”關聯。正義具有空間性，正義規范的建構與實現需要在空間中展開，空間同樣具有正義性，空間生產同樣需要正義理念的規范。“空間正義是正義理論在空間生產語境下的重新出場，也是空間問題對正義理論的問題式激活與具體發展”[10]（112），這是現代正義理論在理論上的自覺，更是現代城市精細化治理的必然要求。

城市的發展首先從人類利用自然條件實現聚集開始，之后經過人類的經營和建構，城市空間的社會屬性日益增強，社會關系成為城市空間的重要內容。特別是城市空間的發展日益微觀化，局部空間對整體空間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任何一個局部問題都可能帶來系統性的城市風險和城市災難。城市空間的變遷首先映射了城市空間地理位置和物質形式的變化，同時也反映著城市整體內構關系的轉變。城市空間正義的建構一方面要協調好人生存的自然空間中的利益關系，另一方面更要規范城市社會空間中的內構關系，在保持空間整體正義性的同時維持城市空間內構關系的正義性。空間主體對空間正義的認知源自主體在社會化空間中的某個確定的場域及由此而產生的體驗。“因為觀點乃視其所采取的觀看地點而定，行為者對這個空間的看法，乃是根植于他（她）在空間中的位置”[11]（300），空間主體對空間的感知都始于其棲息的場所，同時也受到空間場所的規定和限制。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同人與人的社會關系相互制約、彼此創造，場所的規模、位置、樣態、功能以及屬性等要素以特定的方式實現著空間主體對社會生活的諸多需求，空間主體的社會關系、社會角色以及社會地位通過場所得以呈現和實現，空間“社會關系，在其形態和空間里融入了大量關于地位和權力的信息”[9]（127）。不同的場所造就不同的空間主體，形成不同的空間態度以及空間觀點。場所是空間主體棲息、生產、生活、交往的具體空間，其位置、環境、文化氛圍以及規定等要素都會給人的發展帶來特定的影響，與此同時空間主體對場所的選擇、設計、塑造同樣蘊含著自己對他人、對社會的價值追求。空間主體對空間正義的理解本身“暗含了‘對自己所在地方的感覺’，以及‘對他人的地方的感覺’”[11]（302）。場所是空間主體聯系的地理紐帶，其催生了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地理意識和邊界意識。位于某個場所之內與位于場所之外，這一對立的立場其實與主體身份的確認以及認同感的建構有著直接的聯系，這也對主體行為發揮著直接約束的作用。相對于私人空間而言，當人們進入公共空間之后，其行為所受到的自我規定會變得相對嚴格，這就是其對自身身份的確認。特別是當主體進入與預期職業相對應的空間的時候，如教師進入校園、法官進入法庭、醫生進入醫院、軍人進入軍營，空間主體的行為所受到的來自內在或外在的規定更為嚴格。同樣地，當我們進入一個陌生的場所，自然而然會產生一種作為“外來人”的身份焦慮，相對于熟悉場所來說其行為所受到的內在約束也會更多。需要指出的是，場所對于主體身份確認和認同感的建構并不是單向的，而是一個互構的過程。場所引導、規定著主體的行為，使得主體的身份得以確認，同時主體的實踐活動也通過場所得以展開并得到記錄，場所的流動和變遷史深深印刻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和進步。沒有人類的實踐活動也就沒有“場所”，人的社會屬性和文化品格的投射同樣通過場所來完成。場所體現著社會對空間主體以某種方式出現和發展的具體要求，“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12]（83）。

作為人與社會互動的空間交集，場所是社會空間生產得以展開的具體格局，是空間資源得以配置、空間權益得以實現的具體載體，更是衡量空間主體得失成敗的重要尺度。場所表征并確證了空間主體對社會空間的諸多需求，同時也培育和展現了空間主體對空間秩序的正義理念，成為空間正義發展過程中的關鍵鏈接點，因此城市空間正義的發展要實現空間正義敘事邏輯的“場所性”還原，空間正義的實現更要優化人們的場所精神，改善棲居場所的建設。空間正義敘事邏輯的“場所性”還原需要從個人訴求和社會施與兩個方面展開。個人訴求和社會施與兩大變量的對比成為衡量場所空間是否正義的重要標識。如果空間主體的訴求在場所中的實現程度遠遠低于其期望值或者社會施與的兌現程度遠遠低于場所對空間主體的規訓程度，那么這種空間場所對于空間主體一定是不公平的。與此相反，如果場所中的資源配置、場所福利、場所規訓等要素與空間主體的個人付出實現了相對的平衡，空間主體也將會認同空間的相對正義。場所是由人建構出來的，空間主體對場所的正義性評價過程發揮著建構作用，但場所是有邊界的存在，其中所涉及的主體是有限的且是流動的，這也就意味著個體生存之所總是存在總體空間對個體空間、確定空間對不確定空間、歷史空間對時代空間的“預設”，即社會生活方式、社會基本規則以及社會歷史傳統對空間主體的規定。“并非是在我們自己選擇而是在由過去的社會—空間形成過程和當前由長期的歷史、社會構成的地理所產生的真實世界的環境中，我們創造了自己的歷史。”[13]（99）場所的空間生產總是內含著確定性與不確定性的統一、選擇性和不可選擇性的統一、歷史性與時代性的統一、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統一、總體性與個別性的統一，這也就成為場所建構的大背景或大前提。社會成員的具體空間實踐與社會總體空間實踐在場所中得以鏈接，場所建構直接影響著社會空間正義性的建構。

四、“流動性”情景是城市空間正義實現的“圓點”

“圓點”是城市空間正義實現過程中處理各種沖突和各種矛盾的“圓融之點”。無論是從作為“原點”的固定性空間出發建構城市空間正義體系，還是從作為“緣點”的場所性空間出發發展城市空間正義體系，都存在空間的流動性、不確定性等屬性帶來“原點”問題或者“緣點”問題的“分叉”甚至產生內部沖突的可能，從而導致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失效，需要加以引導和圓融。“流動”是現代社會的最基本特性，“流動不僅是社會組織里的一個要素而已：流動是支配了我們的經濟、政治與象征生活之過程的表現”[14]（505），流動給人類社會帶來巨大收益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資本流動是現代經濟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人口流動是現代社會活力的重要體現，生產要素流動是現代社會生產得以延續的重要保障，信息資源流動是信息化發展的重要內容，從某種程度上說，現代社會就是圍繞著“流動”而建立起來的。各種形態的“流”不斷被創造出來，人和事物都以流動的方式而存在，而且都逃脫不了流動的宿命，人在流動中不斷發現并確證自己的存在方式。空間的流動帶來空間屬性的變革，空間屬性的轉換也意味著空間內構關系的轉換，社會乃是圍繞著每個社會結構所特有的支配性利益而不均衡地組織起來的。因而不同屬性的空間也就要求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要直面“流動性”問題。

城市空間同樣是一種流動的空間，城市空間的流動可以指城市內不同空間之間的流動關系或者是城市與其他地區之間的流動關系，也可以指同一空間在不同時間段內的流動關系。這種流動性可以是物質性的，體現為財富、人口、生產要素等在空間中的流動，也可以是非物質性的，體現為城市文化、空間關系的變革。城市化推進的過程其實也就是空間的流動過程，農村空間經過流動轉變成城市空間，農村人口經過流動轉變為城市人口。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市內部空間的功能和屬性也可能因流動而發生改變。例如，廣場最初作為一個公共開放空間是一個能從事各種活動并聚集的場所，包括可以進行政治辯論、司法、行政、宗教、商業以及交往等方面的活動，特別是在西方城市發展過程中廣場體現了不同時期或民主或專制的權力特點和文化特色，其政治色彩和經濟色彩極為鮮明；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現代城市廣場的功能開始發生轉變，其政治意涵逐步被消解，娛樂、消費、交流、休閑成為其主要的功能。廣場功能的變遷也意味著其所體現的社會關系的轉換，城市空間正義體系也自然需要對廣場中主體的行為規范作出相應的調整。

城市空間的流動性意味著其同樣具有不確定性。“確定性是人類的重要追求，不確定是確定性的土壤和家園。”[15]（98）不確定性和確定性其實都是對象相對于主體而言的，對城市空間而言，確定性與不確定性都是其重點的屬性。城市是人類追求確定性的重要場域，在城市中人們在生活、生產以及文化等各方面獲得了更多的確定性，這也是城市的競爭力以及吸引力的重要來源。城市發展史其實就是城市確定性不斷增加的歷史。但與此同時，不確定性對于城市來說并非只有消極意義，其同樣是保持城市多樣性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確定性的增加并不代表不確定的消失，隨著城市社會的發展，傳統的不確定性沒有完全消除，新的不確定性也在不斷生成。人們需求的增加、科技的進步、社會的變遷、文化觀念的更新、交往方式的轉變等都在不斷激活各種潛在的不確定性，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城市發展歷史同樣是一部不確定性的生成、轉換的歷史。城市是人類在自然環境相對穩定安全、自然資源相對豐富的區域建立的生產生活空間，其始終是在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轉換之間不斷實現變遷和發展的。從空間的維度看，城市的發展無非包含兩個方面：向外宏大化以及向內微小化，也就是城市空間的外部擴張以及內部優化。城市化的過程首先是城市用地規模不斷擴大，農村轉變為城市、農村人口轉變為城市人口的過程。隨著現代科技的進步，各種技術的應用使得城市規劃的精確性和可預見性不斷提高，城市未來的發展定位和發展潛力使得人們有了更多的確定性，畢竟“在一個詳細的、高分辨率的層面上，我們或許有很大的自由決定不遠未來發生的事，而在一個粗粒度的、更為宏大的層面上，生命的確定性可能超出我們的想象”[16]（61）。但是當我們將視角轉向城市的內部發展，所關注的尺度相對變小且主體更為具體的時候，人們所面臨的不確定性往往會不斷增加。自然空間與社會空間維度的不確定性、歷史空間與當代空間維度的不確定性、情感空間與意義空間維度的不確定性都對城市空間正義理論體系的建構提出了新的要求。

城市批判理論的建構、發展和實踐都不能回避城市空間的流動性及其帶來的不確定性，“風險語境下的社會分析與批判，不能回避不確定性的‘在場’，更不能忽視風險文化作為一種‘底層語言’對公共議題和觀念世界的結構性影響”[17]（93）。這也是現代城市發展的基本特征，因此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實踐需要充分考慮空間的屬性和狀態。更為重要的是，空間正義并非一種“特殊正義”形態，也并非一個一成不變的固定的理論系統，其同樣具有流動性。總的來看，我們對城市空間正義的建構、發展以及實踐都需要考慮到“流動”的要素，明確其基本問題視域的同時也要具有動態發展思維。

結語

建構中國特色的城市空間正義理論體系必須回歸“情境”，固定性空間、場所性空間以及流動性空間三種不同視角帶來了不同的情境。固定性情境首先與自然空間相聯系，是一種現在的空間；場所性情境更多是一種約定性的空間，是融合了社會關系、道德價值的存在；流動性情境則是將城市空間看成一個可變的流動體。不過這三者并非完全獨立的存在，其中也可能存在相互交叉和轉化。固定性空間隨著人類活動的改造和時間的推移也可能轉變為場所性空間；場所性空間在一定的范圍內存在固定性但隨著環境的轉變也具有流動性；流動性空間相對于固定性空間和場所性空間而言更具有靈活性。基于“情境”的城市空間正義不能夠單純考慮某一種孤立的“情境”，而應當從這三個層面進行綜合考量。當然，城市空間正義需要對不同情境進行綜合分析，但其絕對不能走向倫理相對主義。城市空間正義理論的建構與實踐應當在確定基本的理論邊界的基礎上對具體的情境展開綜合分析考量，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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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