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窗睡起圖》，千古漁夫夢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名為《蓬窗睡起圖》的絹本設(shè)色冊頁，收錄在《名畫集真冊》的第一幅，清宮舊題為“宋高宗蓬窗睡起”。

這件作品最特殊的地方是畫面右方帶有題跋。宋代畫家并不習慣在畫面上題詩寫字，甚至絕大多數(shù)的宋代作品連畫家簽名的名款都沒有，元代以后才開始有在畫作題字的習慣，所以帶有題跋的宋畫是很少見的。這件作品右方的題跋是一闋詞，這闋詞也正是清代認定這件作品出自南宋高宗之手的原因。

宋人張淏纂修的《寶慶會稽續(xù)志》中記載：1131年，正在躲避金兵追擊的高宗皇帝流寓會稽（今浙江紹興），高宗看了黃庭堅抄錄的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發(fā)思古之幽情，以《漁父詞》為韻，自己作了十五首《漁父詞》，并把它抄錄下來送給陪伴在側(cè)的大臣辛永宗。

以《蓬窗睡起圖》的題跋字體看來，雖然是高宗最擅長的行書體，但是筆畫顯得凝滯焦結(jié)，點畫之間遠不如現(xiàn)存其他高宗書跡那樣舒緩自然。以筆跡而論，這不是高宗的親筆御書。最重要的，除了書風不像趙構(gòu)親筆所書之外，在題跋的后方有一個朱文篆體方印，印文是“壽皇書寶”這枚印章的主人正是高宗皇帝的養(yǎng)子，也就是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在淳熙十六年（1189）退位以后，被尊為“至尊壽皇圣帝”時使用過這枚印章。

漁隱題材

高宗是在55歲（1162年）自動退位的，因沒有子嗣把皇位傳給了孝宗。孝宗愛好書法，自稱“無他嗜好，或得暇，惟讀書寫字為娛”。

至于畫作本身也非出自兩位皇帝之手，以細密用筆的特征與虛實相掩的構(gòu)圖而言，應(yīng)該是出自某位宮廷畫師之手。

以畫作本身與孝宗題跋搭配的關(guān)系看來，這位不知名的南宋宮廷畫師在創(chuàng)作之初，很可能被要求留下空白之處以待孝宗題跋。而且，應(yīng)該有十五件畫作，每件作品要配合高宗的十五首《漁父詞》中的一首。

這個推論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可以證實，但是以孝宗與高宗的關(guān)系而言，這是極有可能發(fā)生的事。史書記載的這兩位帝王之間的互動，大多以書法作為交流。高宗曾多次把自己得意的書法《急就章》《金剛經(jīng)》賜給孝宗，孝宗也將自己所寫的《草書千字文》進獻給高宗。

“漁父”一詞不是宋代所特有的，上可追溯至屈原所寫的《楚辭·漁父》。《楚辭·漁父》之后，歌詠漁父的文章數(shù)量，幾乎可用車載斗量來形容，漁父不再是一種職業(yè)稱謂，而是曠達心境的代名詞。隨著各類文體的演進，《漁父詞》在唐代晚期成熟，它首先被引入唐代的教坊之中，編為歌舞，后來逐漸在文人圈內(nèi)流傳，而推動這種歌行體的人就是唐代自稱“煙波釣徒”的張志和，他的《漁父詞》在宋代被譽為“七七三三七”（指的是這闋漁歌的字數(shù)，總共五句，由7、7、3、3、7個字排比而成）的詞牌代表。

從宋代漁父詞的發(fā)展來看，北宋時期的宮廷藝術(shù)中并沒有這類題材出現(xiàn)。直至高宗連寫十五首《漁父詞》，無論詞意是否雅馴，它的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了。

大時代的縮影

元代時，托克托等人奉命編纂《宋史》，給南宋高宗的評價是，其人勤儉仁厚，但要撥亂反正是辦不到的。這位皇帝，書法寫得很好，詩也作得不錯，但似乎無心國政。

北宋欽宗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陷首都汴京（開封），北宋滅亡。當時還是康王的趙構(gòu)，被分封在南京應(yīng)天府（今河南商丘），組織勤王之師與金兵對抗。金兵俘虜了徽、欽二帝，以及大量的皇族成員與后宮妃嬪，康王趙構(gòu)在應(yīng)天府被擁立為高宗皇帝。

康王趙構(gòu)在戰(zhàn)亂之中，意外當上了皇帝，改元建炎。建炎三年（1129年）一月，大將韓世忠兵敗，高宗慌忙向南出逃，連龍袍、冠冕、印璽都來不及帶，他逃到了建康府（今江蘇南京）之后，改建康為行都，但金兵緊追不舍，一路往南追殺。

高宗還為此寫信給金國元帥：“以守則無人，以奔則無地。”身為皇帝，竟寫信向敵軍領(lǐng)示弱，希望對方可以“見哀而赦已”。

對于宋廷的苦苦哀求，金兵并不買賬，馬不停蹄的繼續(xù)南進。高宗又開始了顛沛的逃亡生涯。直到建炎四年夏，金兵撤離江南后，趙構(gòu)才回到紹興、臨安等地。紹興八年（1138）將臨安作為都城。

北方的金朝對南宋虎視眈眈，內(nèi)部則有許多政治勢力爭權(quán)奪勢。這就是趙構(gòu)所面臨的局面。紹興元年七月趙構(gòu)寫作《漁父詞》的時候，宋軍正在力抗金兵，身為皇帝的趙構(gòu)不思如何興兵北伐，卻希望能“睡起蓬窗日正中”，其實也體現(xiàn)了高宗一心希望求和偏安的想法。

《蓬窗睡起圖》這件畫作的左下方，柳岸篷舟，水波粼粼，遠山逶迤，初睡起的漁父伸著懶腰，望向右方空闊處。整幅畫筆墨清潤，線條簡練，十足的美好夢境。

從《漁父詞》來看高宗皇帝的時代，南宋初期主戰(zhàn)的四大名將全都被罷黜，如果皇帝是這樣的偏安想法，下面官員如何還能有積極進取的心態(tài)？當時整個時代氛圍也因此導(dǎo)向“小確幸”的退隱思潮。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