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愛總是那樣無私,好好反哺他們,大概是為人子女最好的回報吧。
前幾天幫父親搬家,我從抽屜里翻出一張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父親二十出頭,青春的氣息溢出照片。
我回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父親,他正拿著放大鏡努力想看清保健品說明書,我的眼睛突然間就濕潤了。
父親這輩子把所有年輕的時光用來照顧我,留給自己的,只有兩鬢斑白的頭發和日漸蒼老的身體。
母親離世后,父親像是變了個人
母親離開那年,我3歲,父親24歲。料理完母親的后事,父親抱著我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整盒煙。以至于后來,我想不起母親的面容,卻永遠記得那縈繞在鼻尖的嗆人煙味。
為了生計,父親帶著我去縣城的建筑工地當小工。他在縣城租了一個小房子,帶著我住了進去。他每天都得早早起床,趕在開工前照顧我吃完早飯,白天做工的時候就把我鎖在房間里,中午抽空兒回來給我弄點吃的,又匆匆回到工地。
臨近年底,父親破天荒地早回來,進門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像,只有手里的煙明明滅滅。整個房間煙霧繚繞,我坐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在工地干的這大半年,老板一直以工程款還沒結為由拖欠工資,到了年底直接卷款跑路,父親和工友討薪無門,只能自認倒霉。那年,父親25歲。
過完年,父親將我寄養在姑姑家,去了南方打工。他走的時候,我邊哭邊拽著他的衣襟不松手。他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把我塞到姑姑懷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父親走后,我每天都坐在姑姑家門前的榆樹下,望著延伸向村外的那條路,希望路的盡頭出現父親的身影。可他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直沒出現,也沒給家里打過電話。
5個月后,父親終于打來電話。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委屈得直哭。父親也哭了,然后只說了一句“你乖乖在家等著,爸爸馬上回來”就掛了電話。
幾天后,父親回來了。他黑了,瘦了,也讓我感覺陌生了。我躲在姑姑身后偷看他好久,才肯讓他抱。在父親與姑姑斷斷續續的聊天中,我大概拼湊出了他在南方的經歷。
那時,父親帶著借來的幾百塊錢去了南方,發現在那兒工作并不好找。身上的錢又所剩無幾,想回家都沒路費,他只能住在城中村最便宜的小房子里,想著如何謀生。
經過幾天的觀察,父親發現他住的城中村里有一個大型水果批發市場。商販們每天早早來到市場批發水果,去市中心擺攤售賣,賺取差價。他覺得這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于是去廢品站淘來一輛三輪車,也學著他們做起了販賣水果的生意。他每天數次踩著三輪車奔波兩地,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動都不想動。
整整5個月的時間,父親都沒敢給家里打電話。最后,他實在忍不住打電話回家,我的哭聲一下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他當即變賣了三輪車,連夜買了車票往家趕。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父親真的是處于搬起磚就抱不了我,守著我又無法生活的困境中。當時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父親,甚至在數次別離中日漸與他疏遠。
但好在,之后父親不再出遠門。
父親不孤單,我護你往后余生
我上學后,父親開始在縣城里做日結工。雖然活兒累賺錢也不多,有時候好幾天都接不到活兒,收入極不穩定。但干一天活兒就能拿到現錢,還可以照顧我,他覺得已經很好了。
30歲那年,父親將我轉入了一所寄宿制小學,自己去小煤窯里當礦工。我平日里住校,每周末去姑姑家。這樣一來,我只有在每年的寒暑假才能見到父親。伴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對父親的依賴也在逐年減弱。
小升初那年暑假,我跟著父親住在礦區。那時,我第一次來例假,以為自己生了很重的病,腦子里有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發酵,嚇得躲在廁所里哭著不敢出去。
那天,父親發動工友找遍了整個礦區都沒找到我,急得差點兒報警。直到一個做飯阿姨走進廁所,才發現淚流滿面的我。得知此前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例假是怎么回事,她看我的眼神里滿是心疼。她耐心地給我講了關于女孩子的私密事,以及一些注意事項,我就這樣在懵懵懂懂中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一個月后,我在縣城上了中學,周末不再回家,父親每周來學校給我送生活費。
開學第3周,父親帶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中年婦女來看我。他請我們在校外的小餐館里吃飯。女人熱情地給我夾菜,可我一想到以后可能就要多一個人來分走父親的愛,就難過得掉眼淚。飯桌上的氣氛異常尷尬。
父親想再婚,我無法接受,用遲到早退、在課堂上睡覺、逃課上網這些出格的行為來對抗。班主任把我的行為如實反映給父親。父親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出網吧,將他那粗大的手舉過頭頂。我自知躲不過,梗著脖子與他對峙,等待著他巴掌的落下。
然而,父親卻放下手,嘆了口氣:“你阿姨知道你不喜歡她,那天以后就再也沒和我聯系,你回去好好念書吧!”說完轉身離開了。
我抬起頭,看著父親微駝的背,第一次發現,還不到40歲的他看起來竟然那么老。
之后,我開始收起叛逆,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最終,我幸運地考入一所重點高中。父親開心得逢人便夸我。
高中報到前一天早上,父親說好了下班會早早回來,幫我整理去學校要帶的東西。可直到晚上9點,他還沒有回來。我去礦區找他,才知道他受了傷。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剛從礦井上來的父親。他穿著黑色的長筒雨靴,除了一雙眼睛,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煤末覆蓋。看到我,他開心地咧嘴笑,門牙赫然掉了兩顆,滲出滿嘴的血。我心疼地拽著他的衣服,哭著要他換工作。父親蹲下身來安慰我,替我抹眼淚,說我孩子氣,工作哪能說換就換?
那時我才知道,我所在的高中收費高,父親壓力陡增。為了多賺錢,他主動幫請假的工友替班。在連續工作十幾小時后,他體力不支,不慎被拉煤車把手磕掉了兩顆門牙。后來父親雖然裝了假牙,可每次看到他笑得露出那兩顆不屬于自己的牙時,我心里總是五味雜陳。
深知父親賺錢不易,所以我一直拼命學習,考上了陜西師范大學,畢業后在縣城的小學里當老師。再后來我結了婚,才真正懂得父親一個人拉扯我長大的艱辛,后悔自己不該阻止他再婚。
為了彌補對父親的虧欠,也怕他晚年孤單,我動員姑姑一起勸他再找個人。父親卻連連搖頭:“你已經長大了,最難的日子都過去了,我一個人樂得輕松自在。”
背著父親,我向姑姑吐槽:“明明是他自己當初想要再娶,怎么現在又拒絕呢?難不成對我當年的反對耿耿于懷?”
姑姑這才跟我交了底:“當年你爸想再找個女人,是因為隨著你年齡漸長,他發現很多事情沒法跟你溝通。倘若家里有個女人,就不會發生你連來例假都能嚇哭的事。現在你長大成家了,再找對象可能會成為你的拖累。”
姑姑的話讓我一下子淚奔。從成為我父親的那一刻起,父親就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好父親。事事都以我為先,從未考慮過自己。就連我婚后多次想將他接來一起生活,都被他拒絕了。姑姑說他是不想給我添麻煩。
有了女兒后,我故意向父親抱怨女兒愛哭又難帶,抱怨我吃不好睡不好。父親二話不說立刻前來支援,樂顛顛地幫著我洗衣做飯帶孩子。這個時候的父親,哪怕又忙又累也是幸福的。
懷抱女兒,父親絮絮叨叨地說:“你看這個小家伙,多像小時候的你呀!”透過他那寵溺的眼神,我仿佛看見了他年輕時抱著我的樣子。忍不住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讓我有長長久久的時間去守護父親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