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中心,對于加強全國各族人民的共同體意識、捍衛國家統一、加強民族團結和維護社會穩定具有重要意義。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全國各族人民在長期的共同生產生活實踐中共創、共有、共享的民族意識與國家意識的有機統一。從先秦時期傳統的“華夷之辨”、到秦漢開創的“大一統”格局、到近現代中華民族從自在發展到自覺聯合,以及新中國成立以后對于民族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諸多探索,都貫穿著我國各民族之間在長期交往中進行的民族融合和制度創新。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引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可以相互鞏固促進,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和人類文明新形態提供深厚的理論源泉。
[關鍵詞] 民族政策;民族團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 D6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4)11-0018-09
2022年5月,習近平在第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體學習時指出,中華文明具有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1]。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不同民族間長期交往、交流、吸收和融合,經過數千年的演變發展,形成了現在五十六個民族團結友愛的大家庭。中華民族是以中華文化為紐帶,具有通用的語言文字和共同的文化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2]。費孝通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書中提出,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在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在幾千年的歷史過程中所形成的[3] 17。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隨著中華民族的形成可大致劃分為起源與孕育、自在發展到自覺形成,以及夯實、強化與鑄牢三個階段。原初,從舊石器時代到秦統一全國以前,中華各民族在東亞大陸上繁衍生息并碰撞交流,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起源與孕育階段。繼而,秦漢以來,中華各民族在不斷的交流交往融合過程中自在發展,對于國家的認同意識尚不明顯,鴉片戰爭之后,帝國主義勢力企圖以各種手段瓜分中國,民族危機日益嚴重,民族意識空前高漲,中華民族最終戰勝帝國主義的侵略,從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成長為自覺的民族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自在發展到自覺形成。新中國成立后,黨對民族問題進行了深入探索,逐步形成了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斷得到夯實與強化。黨的十八大以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民族工作的主線。本文從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的大歷史角度,探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演變歷程,剖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脈絡,為新時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匯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提供理論參考。
一、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起源與孕育
根據考古學和人類學的研究,中國史前文明時期的文化區系是多元起源、不平衡發展而又相互影響的。中華人類進化自直立人、早期智人以及晚期智人,其各個歷史階段沒有缺環,化石與活動遺址廣泛分布于中華大地上,有力證明了中華文明的本土論而非外來論。中華文明在新石器時期首先于黃河中下游地區逐漸發達,出現了東西相對的兩個文化區,主要有中游的前仰韶文化、仰韶文化、廟底溝二期文化和河南龍山文化,以及下游的青蓮崗文化、大汶口文化、山東龍山文化和岳石文化等。在此期間出現了中華最早的國家制度、青銅文化和文字制度[3] 71。 在此之后,其他中華新石器文化更呈現出多元區域化發展的特征。如長江中下游的新石器文化是與黃河流域并行發展的,主要有河姆渡文化早期、馬家濱-崧澤文化、良渚文化、大溪文化以及屈家嶺文化等。其中,屈家嶺文化與黃河中游的仰韶文化具有密切關系,深受其文化特征的影響。同樣,燕遼文化區的新石器文化,如紅山文化,其早期階段也深受仰韶文化影響。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為中心的華南文化區的新石器文化,其代表性的山背文化、石峽文化以及曇石山文化,皆與長江下游的良渚文化有著許多共同特征,同時又含有黃河下游龍山文化的諸多元素。可以看出,中華新石器時代諸多文化區系,不僅具有當地的本土特征,也在與周邊不同文化的相互交流中不斷融合。其中,黃河流域的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年代悠久,農業生產力發達,輻射范圍廣泛,已深刻融入其他新石器時代的文化區系之中。在新石器時代晚期,諸文化區出現了融合統一的趨勢[3] 65。在此后長達千年(前3000-前2000)的交流和融合中,形成了夏人、商人和周人三族。這說明即使是在史前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已經開始孕育,正如費孝通所指出的,這正是中華民族“多元”與“一體”辯證統一運動發展的起點。
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自在發展到自覺形成的歷史演變
(一)先秦時期的“天下”思想
先秦時期是中國傳統政治文化思想的萌芽期,中國的國家構造即體現了傳統文化中的“天下”思想[4] 35。 在這個體系中,“天下”從地理上可以分為“九州”與“九州之外,四海之內”這兩個部分;從方位上可以分為“四夷”與“中國”;而從民族的角度上來說又可以分為“華夏”與“蠻夷戎狄”。“天下思想”中的“天下”事實上是一個“三重的天下”,它由中央的天子-身邊的諸侯-周邊的“四夷”所構成。在這個“三重的天下”中,“四夷”也被看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也為“四夷”進入或成為“中國”或“華夏”提供了可能。“天下”思想強調德治和禮治,以道德和禮儀作為衡量一個民族統治先進性的標準,隨著德和禮的獲得或喪失,中國與四夷,或者文明與野蠻之間的關系就隨之發生轉換。如以游牧文明為主的蠻夷戎狄如果通過后天的學習,掌握并認同了華夏農業文明社會的道德和禮儀,就完全可以成為華夏。因此,“天下”思想促使中國始終保持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傳統,各周邊民族與“中國”之間保持著連續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交流,“華夷一家”逐漸取代了春秋中葉時的“華夷之辨”,中國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傳統得到了加強,為“大一統”格局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創造了最初的條件[5] 102-103。
(二)秦漢時期的“大一統”思想
自秦漢到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前的2000余年,是中華民族自在發展的歷史階段。在這一歷史進程中,統一的多民族中國形成與確立,“大一統”逐步成為具有悠久、普遍約束力的秩序倫理和政治思想[6] 15。雖然在這一時期尚未形成自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但各民族共同祖國觀念已然形成,古典愛國主義在反抗外敵侵略的斗爭中得到了發揚[3] 98。
自秦始皇統一六國建立秦王朝,中國作為統一多民族國家得到了進一步發展,開始有了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雛形。繼秦朝統一文字、貨幣、交通、度量衡之后,西漢董仲舒進一步將儒家思想正統化。在“大一統”思想指引下,由秦漢王朝建立起來的中華國家的天下體制,具有三重構造,即“漢人”的地域、中國領域內位于周邊地域的由少數民族實行自治的“內屬國”,以及位于中國之外的“外臣國”[4] 98。在此基礎上實施“核心-邊緣”二元化的疆域治理范式,即郡縣官制與羈縻官制的二元結構[7] 55-56。為了王朝政治發展的需要并維護和鞏固當時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強化各民族的共同意識,以司馬遷為代表的史學家樹立起各民族共同始祖黃帝的旗幟。黃帝是華夏始祖,是夏商周人的祖先,也是漢朝時期各民族共同的始祖以及匈奴等邊疆少數民族的始祖[8] 56-57。 黃帝作為古代中華民族始祖,其提出和確立[9] 1-3,構建了古代中華民族的共有精神家園,也體現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天下一家、華夷一家的大同意識,具有初步的民族平等思想,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推動作用。
(三)胡人少數民族的漢化
五胡十六國時期,胡人民族進入中原建立政權,史稱“五胡亂華”。然而,在胡人政權的統治下,“德治”這一中華文化的精髓被胡人少數民族接納,并在一定程度上實踐得比漢人統治者更加全面與優秀,“中華”在地理上也得到進一步的擴大[4] 124。 胡人民族為了取得統治合法性,紛紛自稱華夏先王之后,并廣泛吸收中原地區的政治制度與中華文化,最終導致了胡人少數民族的漢化、儒學化和定居農業化。這也體現了“天下思想”中的“以德教化”,而不以民族與血統作為統治合法性的判斷標準。這不僅是對儒家德治思想的繼承,也是對司馬遷提出的“華夷共祖”思想的延續。對于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與發展,民族共同體的鞏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四)唐宋時期的“華夷一體”
唐宋時期,為了適應不斷擴大的疆域和多民族國家的治理,中央王朝對少數民族和邊疆地區的文化融合、組織形式和行政管理進行了完善。建立于秦漢的郡縣制度得以進一步發展,越來越多的民族地區被納入到郡縣管理體制之中。隨著邊疆少數民族進入中原,外來者的族屬文化不斷受到唐朝國家的影響和支配,例如高車·拓跋人的南下,吐谷渾和粟特人的內地化等[10] 80-87。 同時,面對更大范圍的邊疆少數民族,中央王朝沿用秦漢以來處理民族關系的羈縻職官制度,逐漸使之達到盛行與完善的地步。這也是唐宋時期對中國邊疆地區“因俗而治”的重大發展[11] 9-10。 羈縻制度即中央王朝對周邊少數民族的管理像牛馬一樣用繩子牽引,任用少數民族首領作為這些行政區劃的長官代為管理,而不是直接統治。其目的在于在傳統的“夷夏之防”和“羈縻不絕”中取得平衡,即既要防止邊疆少數民族對中原地區構成潛在威脅,又要防止少數民族地區從王朝體系中分離出去[7] 56。唐朝中央政府通過完善羈縻政策,建立大量的羈縻府州,并對少數民族實行朝貢、封冊、招撫等措施。正因為如此,唐代也成為了我國歷史上多民族國家的大發展時期,大大加速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進程,有力推動了“華夷一體”思想,民族共同體得到了迅速發展。
(五)元明清時期的改土歸流
元明清時期,在繼承秦漢以來中原王朝處理與周邊民族地區關系的羈縻政策的同時,形成了土司土官制度與改土歸流政策,進一步推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土司制度產生于元代,盛行于明朝,衰落于清代。隨著元朝實現了對少數民族地區的全面控制、唐宋以后西南少數民族經濟的發展,以及傳統羈縻制度的不足,為了有效治理元朝廣闊的疆域并進一步加強中央集權,元朝中央政府將土官制度從羈縻制度的低級階段發展到了土司制度的高級階段。雖然對眾多的邊疆民族地區依然采用間接統治和管理的手段,但對土司的權利與義務進行了嚴格規定,包括任命、承襲、朝貢、賦稅和獎懲等方面。土司制度加強了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管理,使得先前羈縻制度時期地方勢力叛亂的現象得到了有效緩解[12] 107-108。與西南少數民族不同,清政府在西北少數民族地區新疆,同時采用了三種行政制度:一是在包括烏魯木齊在內的東路,實施與內地相同的州縣制;二是在北路的蒙古族地區,實行了札薩克制,札薩克是蒙古語“執政官”之意;三是在南路的維吾爾地區,實施了伯克制,以“伯克”為官,在“伯克”一詞前邊分別冠以各種維吾爾社會原有的官職,通過當地的領主勢力來間接管理維吾爾社會[4] 195-196。清朝作為一個少數民族王朝,其治理中國的特征并不是謀求全國的同一化,而是遵循“藩屬屏藩”的邊防方針,將位于中國內地北面和西面的蒙古、西藏以及天山南部的維吾爾社會設定為“藩部”地區,實行不同的管治政策,形成了藩部與行省兩大系統。“藩部”事務歸“理藩院”掌管,構造起一個多元化的帝國構造和多元型的天下體制,有效管控了龐大的國土和人口[4] 201-203。
同時,由于清王朝在西南民族地區沒有取消土司的武裝力量和世襲制,土司們同中央王朝分庭抗禮以及土司內部因承襲而導致的仇殺現象仍時有發生;在新疆地區,由于回漢隔離,“以回治回”的方略導致了民族間語言和文化交流的隔絕,中央政令須經由伯克們的轉譯才能傳達給當地人民,清政府對伯克制度的改革并未觸及和改變回疆地區的農奴制,反而在制度上強化了伯克們的權力,少數民族人民受到的剝削日益嚴重,最終激起當地人民的反抗[13] 73-74。清朝中后葉,西南民族地區土司土官制度的獨立性與清政府中央集權制度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少數民族地區的職官制度二元結構(土司土官制度與中央集權的流官制度)的平衡被打破[14] 83。同時,西北民族地區新疆由于英俄帝國主義勢力的入侵,領土問題日益緊迫[4] 225-226。在左宗棠主張的“塞防論”擊敗李鴻章的“海防論”后,清朝統治者認識到了“立國有疆”的必要性與新疆地位的重要性,1884年清廷正式宣布新疆建省,變革藩部體系,將新疆納入中央直接統治的行省之列。由此,整個西南和西北民族地區的邊防方針從“藩屬屏藩”轉向“設省固邊”,治邊之策也從傳統的“因俗施治”轉向“一道同風”[15] 19-24。
在清朝早期,改土歸流政策與土司制度、伯克制度并行,意在在少數民族地區確立郡縣制并由中央政府委派流動性官員。改土歸流政策始于明代,但由于觸動了土司階級的根本利益,遭到了強烈抵制,直至清代前中期,一直處于被動狀態。但從清代雍正年間到清朝末年,由于清政府內部觀念的轉變以及外部帝國主義勢力入侵的威脅,被動改流逐漸轉變為主動改流。改土歸流政策促進了“大一統”國家的發展。在思想上,清政府作為少數民族王朝,將傳統的“大一統”思想發展成為“華夷一體”的新大一統思想;在疆土上,大多數土司主動或被動歸附清政府,實現了疆域的大一統,奠定了當今中國的版圖;在律令上,中央政策逐漸取代了土司土官制度和伯克制度,國家的治理方式由“因俗而治”向“依規而治”轉變,實現了國家制度的大一統;在基層控制上,國家權力逐漸延伸到基層鄉村,流動的士紳階層取代了原有世襲的土司階層,促進了階層和民族間的融合流動。從結果上來看,改土歸流政策推動了中華多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化解了民族隔閡,使得人口流動更加便利、族際通婚更加普遍,極大促進了原土司地區經濟社會的發展。與此同時,學校、社會和家族教育強化了各民族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也起到了極為關鍵的推進作用。如其內含的“蒙漢一體”和“滿漢一家”等理念,加快了中華民族從自在共同體向自覺共同體演化的速度,為清末民初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覺醒奠定了廣泛的經濟、社會和國家認同基礎[16] 104-110。
(六)鴉片戰爭后中華民族觀念的產生
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后,面對列強的侵略以及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中華民族從自發生成走向自覺聯合,具有群體意義的覺醒也由此開始。資產階級維新派和革命派對于民族和革命產生了激烈爭論,焦點在于是否需要實行“排滿”的民族革命。維新派的梁啟超于1902年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首次使用了“中華民族”一詞,并將其上升到了全民族的高度,認為“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由多民族混合而成”[17] 1-4。 以孫中山、黃興為代表的革命派于1894年在《興中會章程》中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革命綱領,但隨后認識到民族主義思想只不過是一種狹隘的“排滿主義”,而這種思想會將中國領土直接置于帝國主義列強的威脅之下,于是便認同了維新派的觀念,轉而積極擁護“五族共和”思想,并于1924年提出解決中國民族問題的總綱領為“對外求中華民族的徹底解放,對內求國內各民族之間的平等”[18] 38。
隨著中華民國的成立,“中華民族”的觀念在學界和政界得到了進一步的認同與發展。五四運動后,伴隨著民族自決運動的興起和發展,“中華民族”觀念為各族人民所認同[19] 61。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國民黨人、以李大釗為代表的共產黨人均接受和使用“中華民族”概念,以之表示“中國境內各民族是統一的民族共同體”[20] 9。五四運動實現了中華民族自鴉片戰爭以來第一次全面覺醒而非少數知識分子精英的覺醒,推動了中華民族“精神上從被動轉為主動”[18] 39。 五四時期,許多少數民族青年團結在中國共產黨的周圍,攜手進行革命斗爭,共同參與民族解放運動。這意味著民族共同體意識在五四運動的背景下基本確立,中華民族進入了全面覺醒的時代[21] 35。
抗日戰爭爆發以后,中華民族進入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中華民族”成為了全社會的共識和中國社會的第一流行詞。著名學者顧頡剛于1939年在昆明發表了《中華民族是一個》一文,鼓舞了中華民族的愛國主義精神,國共兩黨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各民族“共休戚、共存亡、共榮辱、共命運”,形成了全民族抗戰的局面,取得了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在此期間,中華民族精神得到了升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基本形成。
三、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夯實、強化與鑄牢
(一)新中國成立初期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初創——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夯實
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在與少數民族社會的直接接觸過程中,就深刻認識到少數民族問題的重要性,以及爭取少數民族的參與和支持對于中國革命的重要意義。1938年,隨著我黨開始擺脫共產國際的控制,強調整個中國國家和中華民族的利益[4] 313,開始將馬克思主義民族平等原則同中國民族問題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將民族自治與區域自治相結合,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并經歷了從“一個根本性的民族政策”到“一項重要政治制度”再到“一項基本政治制度”的制度變遷[22] 2。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使得中國各族人民的民族意識與國家意識得到了進一步的升華。此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建構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分別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民族識別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確立;改革開放時期的各民族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23] 24。
新中國成立初期(1949-1978年)是我國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初創階段。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民族自決理論作為指引,結合蘇聯關于中國民族國家建設的建議,立足于大一統的民族政治傳統與文化心理,在單一制的國家內部進行民族識別,實行民族區域自治[23] 25。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和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確立了“各民族享有平等權利”“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基本原則,并規定民族區域自治是我國“一個根本性的民族政策”。為了保障少數民族的權益,黨和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通過法律法規將少數民族權益制度化、規范化。具體而言,黨和國家通過30年的民族識別工作,確定了今天56個民族的大家庭格局,保障了少數民族平等政治參與的權利;基于少數民族生產生活的特點,給予特殊照顧、禁止民族歧視,維護了各民族間的友愛互助;開展民族自治地方立法工作等[22] 3。 一系列的法律法規和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各民族歷史上的不平等,有力促進了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24] 81, 同時極大程度上保護了少數民族的民族特色和自我身份,有力夯實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二)改革開放時期的民族區域大發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強化
改革開放新時期(1979-2011年)是我國民族法治恢復與提升,各民族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的時期。首先,中國社會進入到了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新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構與經濟發展密切結合,國家在民族地區實行了大規模的經濟開發,如“西部大開發”戰略,黨和政府明確了通過發展民族地區經濟鞏固民族團結的核心發展理念,民族工作的中心重新回歸到謀求中華各民族平等、團結、繁榮發展的良性軌道[23] 25 。其次,改革開放伊始,黨先后提出“健全社會主義法制”“加強民族區域自治的法制建設”等法制工作方針。1984年5月,六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審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1999年3月,九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將“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確立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民族法制建設步入恢復重建和提升發展時期[22] 4。 在這一時期,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持續鞏固,并被確定為“國家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與此同時,配套立法工作穩步推進、民族法治監督機制初步形成、民族法治宣傳教育全面展開、民族法治理論研究成果顯著,在此期間涌現出了一大批少數民族學者,他們獨特的民族視角和觀點,為民族工作和民族法治作出了巨大的理論貢獻[22] 6。其中,1989年費孝通提出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理論,把理論界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識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并為政策實踐界所廣泛認同,對于當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3] 17。
(三)黨的十八大以來新時代民族共同體的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鑄牢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成為黨和國家的戰略目標。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下,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集體高度重視民族工作,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民族平等思想和黨的民族理論政策基本原則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觀點新舉措,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民族工作提供了理論依據和行動指南。
首先,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需要兼顧“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雙重維度。自古以來,“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都是歷朝歷代政府關注的焦點。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不僅要進一步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處理民族關系與民族問題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還要強化國家認同,從“五個認同”入手,鞏固民族團結與國家統一。2017年3月10日,習近平在十二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新疆代表團會議上強調:“引導各族人民加強對祖國、對中華民族、對中華傳統文化、對中國共產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民族團結,像珍視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視民族團結,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25] 6-7
其次,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需要把對內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對外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有機結合起來。“中華民族共同體”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提出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時代背景下關系中國和人類發展的兩個重大命題[26] 16。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息息相關,互為前提。一方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能以“共同體意識”和“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搭建起中華民族和全人類共同價值理念之間的橋梁,以中華各民族之間的團結進步推進整個世界的合作共贏,以燦爛輝煌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世界文明交流互鑒促進世界文明的融合與百花齊放。另一方面,構建良好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又能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良好的國際環境,更好地推進國內民族團結進步事業的發展。
第三,隨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持續推進,網絡已經滲入到我國各族人民以及世界各族人民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網絡空間成為了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的新平臺。在2019年第七次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習近平強調:“讓互聯網成為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最大增量。”[27]互聯網在新時代促進民族團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及構建人類命uNtAAnrS5l+TTOxu2BS8DNRxIN2YqSPR8BjUPiqYS8Y=運共同體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互聯網推動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傳播和推廣,增強了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尊重,強化了網民的民族平等意識和對國家民族政策的理解[28] 32-33。 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新時代,需要高度重視網絡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作用,增加正能量的網絡傳播內容,依法治網管網,建立健全網絡領域涉及少數民族的相關法律法規,遏制消極碎片化民族信息的負面傳播以及不當民族主義言論對于民族團結進步事業的負面影響,有效發揮網絡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維護民族團結中的積極作用。
四、結語
習近平指出:“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展、鞏固統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27]費孝通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書中提出,中華民族在數千年發展中,主流是由許許多多分散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斗爭、混雜、融合,同時也有分化和消亡,形成了一個由眾多民族你來我去,此興彼替,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既各具個性,又具有多層次共同性的統一體[3] 117。 在數千年的歷史進程中,各民族共同締造了統一多民族中國。無論是史前文明時期、封建統治時期還是近現代時期,各兄弟民族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具特點和特長而又相互學習和吸收,各民族的歷史自古以來便認同為中國歷史的一部分,它們共同創造了燦爛輝煌的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共同體。在近代中華民族面對外來侵略和民族危機時,在“共休戚、共存亡、共榮辱、共命運”的革命與抗爭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逐漸覺醒,從一個長期自在的民族實體發展成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在反抗外來侵略和鞏固民族團結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29]。
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馬克思主義民族平等原則的指引下,中國共產黨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改革開放時期以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不斷深入探索解決民族關系問題的途徑,創造性地結合歷史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經驗和“大一統”的政治傳統,提出了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形成了“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民族關系。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關注民族工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觀點新策略,創新性地推動了新時代民族工作,有力維護了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將作為“中國力量”“中國方案”“中國經驗”和“中國智慧”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推進國內各民族平等團結、文化多元包容、政治穩定統一和社會繁榮發展,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和“兩個一百年”戰略目標的實現提供強大的理論源泉;另一方面為世界各國民族問題的解決提供可行方案,構建世界各國和平共處、開放互通和共享共贏的人類命運共同體[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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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