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省城還很冷。一早,雪花拿著環(huán)衛(wèi)夾和垃圾袋正要出門上班。
請問,你就是雪花?
您是?
我是美術(shù)學(xué)院的李教授。
兒子的老師啊,我兒子有狀況嗎?雪花面露急色。
你兒子很優(yōu)秀,沒事。
那……?
我是看了你的畫展,特地來找你的。
畫展?我的?在哪兒?
你跟我來。
路上,李教授問雪花,是不是專業(yè)學(xué)過?
沒有,那時窮山溝的娃哪有條件學(xué)呀……
雪花接下來的講述把李教授帶入了一個偏僻的山村。
雪花看到院壩里大杏樹的枝頭上有兩只小鳥,便撿了顆石子在地上畫,畫著畫著,兩只笨拙的小鳥便呈現(xiàn)在地上,一只引吭高歌,一只梳著羽毛。雪花咯咯地笑,旋即又憧憬地望著天空。
經(jīng)過父母連續(xù)幾夜的爭吵,雪花終于上學(xué)了。她想只要能畫畫就行。
一天,老師看到一群男生打鬧著扔一個作業(yè)本,嘴里嚷嚷著,看吶,亂寫亂畫!雪花追著喊,給我給我!老師制止了那群男生,她看到作業(yè)本每頁的正面是她批的紅鉤鉤和“100”,背面是鉛筆畫的天安門、火車、樓房……
第二天,老師給了雪花一盒鉛筆和兩個畫圖本,并叫她每天放學(xué)后去她辦公室。
雪花止步于小學(xué)五年級。
十五歲時,雪花由父親做主有了男人。男人的父親早逝。男人大她八歲。
男人很喜歡雪花的畫。男人給雪花買了顏料和畫畫的書。男人說,我看到縣城公園里擺著好多畫,把你的畫也拿去擺吧。雪花說,有你欣賞就夠了。
那年,一個雨天,雪花在屋里畫婆婆逗三歲的兒子,畫筆破天荒不聽使喚,她不時朝門前的路上張望。
雪花,快跟我走,你男人出事了!雪花扔了畫筆,不顧在身后大喊的婆婆,跟來報信的王嬸跑到村頭通往縣城的馬路邊。男人倒在一輛貨車下,右手死死地攥著給她買的畫筆和顏料。雪花撲到男人身上,眼前突然一黑……
婆婆不久也追隨兒子而去。
雪花便與兒子相依為命。
真是個苦孩子!李教授動容地說。
我后來進了省城,雪花說,因為兒子考上了美術(shù)學(xué)院。我很滿意在美術(shù)學(xué)院當保潔員,能看到學(xué)生和老師在校園里畫畫,偶爾還可以去圖書館看看畫冊,美院旁邊的出租屋價格也實惠,最關(guān)鍵的是離兒子近,心里踏實。
美院的林蔭大道兩側(cè),擺滿了裝裱精致的畫框。雪花走近一看,第一展板,上有3c467f6891def95dd43c94b078f2c4391eff48062698884c2049be53f6d5c0f7幾個美術(shù)大字“雪花的春天”,旁邊是“保潔阿姨雪花的畫展”,后面那百十幅畫都是畫春暖花開的,確實都是自己的畫,可在每次更新時不都擦掉了嗎?
那年早春,學(xué)院開學(xué),雪花見黑板報上配畫的位置一直空著。那些空白,令雪花手癢癢,三天后,她終于忍不住給畫上了盛開的桃花、婆娑的垂柳、綠溪和青山。奇怪的是,每周,黑板報的配畫處都要空上兩天,像是專等著雪花來畫。后來,畫配畫成了雪花與編輯黑板報的學(xué)生們的默契。
一群學(xué)生走過來,領(lǐng)頭的正是兒子。他說,媽,他們一直很喜歡您的畫,您每次畫好后,他們就悄悄拍了下來,還不讓我告訴您,這個畫展就是他們給您的驚喜。
哎呀,真是群有心的娃啊!雪花激動又感動,眼淚直打轉(zhuǎn)。
你有天賦,年輕,能加以系統(tǒng)學(xué)習,定能大成!李教授說。
嗨呀,今天,這些娃讓我感受到了春天的溫暖,謝謝你們啊!雪花向?qū)W生們深鞠一躬,繼而對李教授說,兒子很快就畢業(yè)了,承蒙老師您對他的看重,兒子的小成,就是我的大成,這就是我的春天!呀,我得上班了,改日我和兒子專門去拜訪您!
李教授望著雪花匆匆而去的背影,惋惜又期待。
(原載《海燕》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