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

院子里的杏花開了，蓋新房的磚瓦水泥也終于備置齊了。齊亮和二弟三弟一起在舊房的對面先蓋了個簡易的窩棚，齊亮就打算一家五口暫住在窩棚里，新房只要開工用不了一個月也就可以先住進去了。

老父親年輕時候蓋起來的三間土坯房也終于到了退出舞臺的時候。不退也不行了，靠北山墻早已經裂了一條縫子，像是誰在這房子黑黝的臉上動了一刀，卻沒把傷口縫合好一樣。

再不蓋房子，今年夏天這墻非倒塌了不可。娟子每天睡覺前像是中了魔一樣，對著齊亮叨咕一陣子。齊亮就抓緊種菜，齊亮賣菜回來，娟子就一張張地數著那些毛票。數了三個春天，終于攢夠了蓋三間新房的錢。

齊亮提前一個白天就在村里走家串戶，找了壯實一些的漢子，大家說好都來幫忙拆舊屋蓋新房。

娟子和弟媳梅紅守在一口大鍋前，老三齊心幫忙一起壓饸饹，齊心雙手抓住粗壯的木頭桿子，壓一次，喊一聲。大鍋里水咕嘟嘟地開著，撒著歡兒地跳上跳下，仿佛也替他們慶祝一樣。

土坯房的三面墻很快就拆除了，剩下最后一面墻孤零零地站立在院子的最北頭。

“亮子，喊人下來吃饸饹了。”娟子用袖子擦了一下額角的汗，對著墻邊站著的齊亮喊。院子里擺了兩個大方桌，一個桌子上十碗饸饹，還有娟子先炸出的辣椒油，紅紅的辣椒像火紅的日子一樣。眾人席地而坐，呼嚕嚕地吃起來。

下午最后那面墻被推倒了，一陣煙塵升起。鄰居王飛拿了把鐵鍬，準備把碎土塊鏟到土籃子里。土籃子剛剛裝了一半，就見到從廢墟中游動出一條青蛇，青蛇的身后還跟著兩條小一些的青蛇。王飛嚇得媽呀一聲喊，彈跳著后退了好幾步，手中的鐵鍬在地上翻了個跟頭，發出清脆的聲音。

“嚇死我了，怎么房子底下有蛇呢？”齊亮三兄弟也馬上跑到近前來。眼前卻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殘破的墻皮還在嘩啦嘩啦地掉著。

“青龍在哪？青龍在哪？”齊亮的堂叔齊萬年跑了過來，手里拎著一盒火柴和三支香，耳朵上夾著半顆自己卷的旱煙卷。

“那是青龍啊，趕快給請回來，請回來！”老爺子急得汗都下來了也顧不得擦。

“亮子，那是代表你們三兄弟的，三條青龍呢！”齊萬年接著喊侄子。亮子一聽趕緊四周尋找，老二齊力、老三齊心也放下飯碗，趕緊過來找。可是哪里還有青龍的影子？

齊萬年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捶打著自己的雙腿，嘴里哭著喊：“這都怪我，這都怪我啊。我怎么就忘了告訴你們先燃香呢？放跑了青龍，你們三兄弟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好過？”說罷，他在地基邊上捧起一把土，用手把土堆圈成一個圓形，把香插進泥土，劃著手里的火柴，把耳朵上的煙卷拿下來，點著，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頭上冒出星星點點的火花。他用燃著的煙卷點燃了土堆上插著的三支香，虔誠地拜了三拜，嘴里嘀咕著什么。

Kw6WEfYT3cvXvRueX0tC/g==齊亮三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來家里幫忙蓋房子的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三哥，不就是三條蛇嗎？跑就跑了，有啥大驚小怪的呢？”一個鄰居對齊萬年說。

“你閉嘴！那是龍，是咱的魂。這三條青蛇，就是三條龍，齊亮、齊力、齊心，不正是三條龍嗎？跑掉的三條龍原本是保佑這個老宅的，也是保佑我三個侄子的。這下子風水都被破壞了。”眾人聽罷相互看看，也不好再說什么。

齊亮趕緊拉開堂叔，說叔，哪有那樣的講究？他招呼著院子里的人接著干活。可是那些幫工們再也提不起興致，一個一個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他們心里都在想齊家三兄弟日后會有怎樣的前程呢？自己把人家的鎮宅龍給驚動了，這還得了？

五年以后，齊家三兄弟每一個都生了一個女兒。三兄弟又蓋了三間新房，三套院子里也矗立起三座種植反季節蔬菜的溫室大棚。

又過了十二年，三個女娃一起考進了省城排名第一的大學。有人就跟齊萬年開玩笑，說你們齊家的龍呢？齊萬年脖頸子一挺，指著省城的方向，說，不都在那里嗎？眾人就齊豎大拇指，齊萬年走起路來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像是八十歲的人。

轉年，王飛的兒子也上了高中，說要跟齊家姐姐們學習。王飛想起當年幫齊亮蓋房，放跑三條青蛇的舊事，不禁感慨：政策好了，誰說女娃就不能成人中之龍？齊家的女娃們成了村里娃們學習的領頭羊，不正是青龍，而且還是龍首嗎？